第224章 瘋了
回家。
回家!
殷承祉很喜歡這個詞,說完了又在心中反覆咀嚼了幾次,牽著的手更加的緊了,恨不得將兩隻手融在一塊似得。
馮殃又覺得一口氣堵在了胸口了,以前怎麼就沒發現這死孩子這般的死心眼了?
「阿央有話要與我說嗎?」
「閉嘴!」馮殃沉著臉道。
殷承祉沒嘻嘻哈哈地糊弄過去,更沒認認真真認錯,反而更加的得寸進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動手了。
他忽然伸手,緊緊地抱住了她。
「殷……」
殷承祉抱著他猛然轉身。
馮殃惱羞成怒的話戛然而止。
「啊——殺人了——」
「殿下!?」
馮殃用力推他。
「別動!別動!師父別動!」殷承祉卻抱得更緊,將她整個人都護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雙目猩紅,他絕不會再讓她受到一絲傷害,絕不能——
「殷承祉——」
熱熱鬧鬧的大街瞬間陷入了驚恐當中。
燕王遇刺了。
大白天的,就在閭州城的大街上,遇刺了!
這不僅僅是對閭州城治安的一大羞辱,更是對總督府、燕王府,乃至於整個錦東的折辱。
在自己最重要的地盤上,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混進了刺客還不止,竟然還成功實施了刺殺,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殿下如何了?!」十五才一出來,一群人便都圍了上去,崔懷首先開口詢問,急的滿頭冷汗。
十五吐了口氣,「崔大人放心,弩箭沒有傷到心脈,殿下會沒事的。」
崔懷一連問了三次,都得到了相同的答案,才肯相信,畢竟任誰看過了燕王當時的情況都不會覺得他沒事,弩箭幾乎穿破胸膛,任誰都不可能沒事,不過,他也相信十五不敢胡說,而且以殿下……再說了不是還有那一位在嗎?「沒事就好。」
他鬆了口氣,冷汗都幾乎把衣裳浸濕了。
「崔大人,如今追查刺客方才是最要緊的。」十五提醒道,他們留在這裡除了讓外邊的人猜疑燕王到底傷的多重之外並無任何的好處,所以,還是該幹什麼便幹什麼去。
崔懷,以及他身邊的一眾官員,臉色都十分的不好看,讓燕王在閭州城遇刺,他們每一個人都難辭其咎!
當然,最大的責任還是崔懷這個總督!
「請轉告殿下,下官定會緝拿幕後之人,之後,再親自來向殿下請罪!」說完,便帶著眾人離開了。
閭州城戒嚴。
燕王府里裡外外防衛增加了一倍有餘。
歐陽三這個親衛長差一點就引咎抹脖子了,讓刺客混入閭州城而沒有察覺,閭州城各級官員是都難辭其咎,而沒有保護好燕王,則是他這個燕王府親衛長的大罪。
「他自己找死,你還能攔的了?」
然而,在他請罪之時,他們的夫人卻是如此說。
歐陽三吸了口氣,當時的情形其實也不是不能避免的,只是……「夫人,殿下是見不得夫人有半分的危險。」
「滾吧。」馮殃多餘的一句話也不說了。
歐陽三隻得退下了,自然,引咎抹脖子的念頭也散去了,就算要死也得先找出那幕後兇手才死!
燕王真的沒有大礙嗎?
自然不是。
弩箭穿胸,哪裡能沒有大礙,哪怕沒有傷到心脈,可失血這一關便很難過,更別說後續的感染之類的了。
也慶幸弩箭上沒有抹毒。
當然,燕王會熬過來的。
十五很有信心,「殿下那些年受過比這更嚴重的傷,卻都安然好了……」估計也沒有比他更淡定的大夫了。
「他受過很多傷?」馮殃忽然問道。
十五點頭,「很多。」
馮殃盯著臉色慘白的殷承祉,明明不久前還能作天作地地將她氣的差點就懊悔當初怎麼就把他撿起來了,轉眼,便躺在了這裡了,明明無需如此,他明明知道哪怕那支弩箭真的射到了她,她也不會……當年在皇陵之中,他不是都看過了嗎?
「夫人,殿下是怕了。」十五輕聲道。
怕什麼?
不就是顯而易見嗎?
「他就是——」馮殃的話沒有說下去,胸口澎湃的情緒讓她連話亦說不出口了。
醒來的這些日子,她不是沒有聽過他到底有多苦到底有多難的事情,心疼是有的,畢竟是自己千嬌萬寵養大的孩子,可也沒真的太真切地感受到過他的那些苦那些難。
她縱容著他,多半也是因為出自於習慣,還有那麼一點心疼,更認為這些糾纏不過是熊孩子的死心眼。
只是因為當年皇陵的事情過於的慘烈,嚇到了他了。
那些所謂的喜歡,不過是少年郎春心萌動而身邊最熟悉的恰好是她而已,若沒有當年皇陵一事,他不至於執拗自此。
他只是沒分清楚愛情和愧疚、感激罷了。
可現在……
「他腦子到底都裝了什麼東西!」她說的咬牙切齒,甚至連他手中始終拽著的手都想抽回來了。
可她才一動,本來好好睡著的人,竟然有醒來的跡象了。
那從來沒有散去過的恐懼和痛苦更清晰地顯現在了眉間。
馮殃瞬間不敢輕舉妄動了。
她竟然不敢?
她馮殃竟然也有不敢做某件事的一日!
這是現世報還是……
「我是他師父!」馮殃盯著自從醒來之後一直在為殷承祉說話的十五,「他腦子不清楚,難道你們也不清楚嗎?!這麼些年了,你們就沒一個人能……」
「馮姑娘。」十五打斷了她的話,「殿下的恩師馮夫人十多年前已然傷重不治,陵墓便建在了太白山中。」
「你——」馮殃頓時惱羞成怒。
「師父……」燕王殿下不打自招呢喃出了這麼一句話,把自欺欺人的真相暴露出來。
十五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你也滾吧!」馮殃怒道。
十五躬身告退。
燕王殿下恢復的很快,比崔懷查刺客一事的速度都還要快,第二天便醒了,而一醒來,就又開始作妖,只要馮殃離開他視線,便一副就要死過去的樣子,不握著她的手便不肯閉眼休息,不是她喂的葯和吃食,便一口也不肯吃,簡直將熊孩子的雄發揮到了有史以來的極致。
而這般作天作地的背後,卻又是無盡的惶恐。
「再有下次,便不要再叫我師父了。」後來的某一日,馮殃忽然間警告道。
殷承祉原本應該回一句那以後就叫阿央,來搪塞過去的,可是看著她的眼神,卻知道不可能的,他也沒想過能瞞她多久,只是希望……希望……「我只是想讓你心疼我,心疼到再也捨不得離開我……」
「所以就拿自己的命……」
「我不會死的!」殷承祉截斷了她的話,斬釘截鐵地說,抓著她的手不放,「我避開了致命之處,不會丟了命!這樣的傷很快就能好的!當年……當年你的血,我沒有白喝……」他笑了起來,「這十六年,師父雖然一直睡著,卻也還是一直在保護著我,我就不能保護你一次?」
馮殃只覺胸口堵的更慌了,「別笑了,礙眼!」
「好,不笑了。」殷承祉真的不笑了,抓著她的手低著頭,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婦模樣。
馮殃:「……」
她真還不如一直昏迷了!
「我的血不是萬能的!有效期也不可能持續一輩子!你下次若是敢再……」
「不敢了!不敢了!」殷承祉用力搖著頭,「再也不敢了!一次就夠了!」他抬起頭看著她,眼裡泛濫的情感幾乎能把人溺死,「我怎麼捨得讓你一次又一次地心疼?哪怕這個人是我也不成!」
馮殃真覺得她應該一直昏迷下去!「總之你給我記住了,我的血不可能一直保你命!」他這種情況她亦是第一次遇見,活成了個老不死也就對這麼一個熊孩子豁出去了命,到底能維持多久她也無法知道,誰知道會不會忽然間就消失了?「你也別想再從我這……」
「不會!再也不會了!」殷承祉忽然戾氣橫生,一字一字地說道:「誰敢再讓你流一滴血,我必將他千刀萬剮!」
哪怕是他,也如此!
馮殃心一沉,抬手一拍他的腦袋,惱火道:「你以為你師父那般沒用,被人算計了一次還不夠?」
殷承祉被她這麼一拍,戾氣也消散大半了,眼眶濕潤了起來,鬆開了她的手,卻又抬起雙手朝著她伸了過來。
馮殃該將人推開的,可最終還是沒動。
殷承祉輕輕的,將她抱住了,「師父,你不會不要我的,對嗎?不管我成了什麼樣子,不管我有多少痴心妄想,不管我有多麼的大逆不道……你都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是不是?」
「阿承……」
「我不管!你既然當了我師父,便得管我一輩子!」殷承祉蠻橫地說,「你得管一輩子的!」
「師父是得管徒弟一輩子,可殷承祉……」
「我也沒想怎麼樣!」殷承祉沒讓她說下去,「我們就像以前一樣就好,師父還是師父,徒兒還是徒兒,然而徒兒每天都能見到師父,不,只要想見到就能見到,這就可以了!師父,這就可以了!徒兒也沒真的痴心妄想到……呵呵,師父你看看,徒兒真的不貪心的!」
馮殃還能說什麼?
他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她再有道理的理由都成了冠冕堂皇的了!
誰說這孩子沒成長的?
可比當年狡詐多了!
「躺好,養你的傷吧!」馮殃出手將人推開,若不是他傷著其實應該直接將人丟出去的。
摔摔看看能不能把腦子給摔好了!
「師父……」
「閉嘴!」
燕王殿下閉嘴了,然後乖乖地養傷。
沒多久,崔懷也將徹查的結果送來了。
「皇帝做的?」
殷承祉的臉驟然陰沉的比鬼還難看。
崔懷倒有些樂見其成,「刺客雖然伏誅,可無論從弓弩還是身後接應之人的供訴,都指向皇帝。」說完,看向旁邊的馮殃,「應該是沖著馮姑娘來的。」
殷承祉的臉色更難看了。
當日他就知道是沖著她來的!
可為何?
皇帝明知道這樣做對她……
「不,他不是要殺你!」他握住了馮殃的手,咬著牙一字一字地說道:「他只是想確定是不是你!他還在妄想——」
馮殃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殷承祉神色一震,不敢置信地低頭看了看她的手,又抬頭看著她,「師父……」她……她這事……
「沒事。」馮殃無視他的震驚,安撫完了之後便看向崔懷,「既然如此,那邊禮尚往來吧。」
崔懷一愣。
「皇宮刺客不好進?」馮殃問道。
崔懷明白了,「我們在京城倒是有人,只是……」他看了看燕王,不必說下去意思也很清楚了,不就是怕燕王殿下始終顧念著兄弟情分嗎?
「誰讓你用自己人?」馮殃沒理他的顧慮,也沒管旁邊燕王殿下的意願,「齊王妃給齊王下毒一事,怕也和皇帝脫不了干係,齊王總得做些事方才不辜負皇帝的一番籌謀吧?」
「馮姑娘的意思是……」
「錦東與明州聯姻多年,雖說為錦東帶來了商路,可到底誰獲利更多大家心中都有數,可好處沒道理一直都由一方占著!」馮殃冷笑,「告訴信國公,我要皇帝睡不安穩!」
崔懷又看了看殷承祉。
「你有意見嗎?」馮殃睨了一眼旁邊的燕王。
殷承祉忙搖頭,「不!我聽師父的!」
崔懷:「……」
他是不是該擔心燕王殿下會日復一日地往昏君的路上走?
哦,不,燕王還不是君呢。
可只要皇帝一日不放棄所謂的長生不死,這對兄弟便遲早有兵戎相見的一日!
這麼一想,崔懷覺得這昏君路也不是走不得。
「下官這便去安排!」
錦東和明州聯姻以來,錦東還真的從未要求過這位盟友真正下手去做過什麼,如今,也是時候用用了。
只是讓皇帝睡不安穩,而不是直接要了皇帝的命,相信明州不會反對的,哪怕信國公不願給錦東當槍使,但那位已經自封為懿和皇太后的齊王生母,一定很樂意。
殷承祉很快又能活蹦亂跳繼續作妖了,為了不讓外邊繼續人心惶惶擔心燕王殿下活不成,他還特意開了個宴席,說是之前除夕沒讓大家盡興,特意重新設宴,補償大家。
這設宴就設宴了,還偏偏提起了除夕夜那事,像是怕人家記不住似得,燕王殿下不是往昏君路上鍥而不捨地走,而是往不要臉的路上一路狂奔。
除夕當晚沒盡興?
為啥沒盡興?
還不是以為他燕王殿下那麼一鬧嗎?
這不是都過去了嗎?
殿下這是要秋後算賬還是怎麼的?
什麼秋後算賬,燕王殿下是怕大家忘了才是!
你可別胡說!
我怎麼胡說了?我娘家小姨子的夫君弟弟娘子的兄長可是在燕王府裡頭當差的!
那晚上的事情燕王可是丟了顏面……
什麼丟顏面?分明是為殿下正名了!
你是說……
這就都不懂?難怪討不到媳婦!
你說啥呢?!
「很好,讓人繼續,別停了。」殷承祉聽完了歐陽三的稟報,對外面的言論方向頗為滿意,不過還想更加的滿意。
歐陽三:「……」
殿下,夫人,不,是馮姑娘!她若是知道的話,怕是不好善了的。
「做隱秘些!」燕王殿下認真叮囑。
歐陽三深吸了一口氣,「屬下定然不負殿下所望!」說完,便又趕緊去安排了,同時也沒忘記瞧瞧地去馮殃那邊備個案。
這不是背叛,兩個都是他主子,而且,他不覺得他不偷偷說,馮姑娘便會不知道,而且,身為燕王殿下十幾年的親衛長,他很了解自己的主子,三番兩次叮囑他要小心,絕對不是燕王殿下的作風。
這不會比直截了當地讓他去當叛徒要隱晦多少。
燕王殿下就是想要她知道!
馮殃自然也知道,這才好了就又開始作妖了,什麼不貪心,什麼和以前一樣,簡直就是狗屁,她的這個好徒弟除了多了個狡詐的毛病之外,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也是很了的!
「他想如何便如何吧!」
歐陽三吃驚的瞪大了眼睛。
馮殃瞬間眯起了眼。
「屬下遵命!」歐陽親衛長求生欲十分的強烈,「屬下告退!」
雖說很是驚訝,也是有些尷尬,還有不適應,不過,燕王殿下能如願以償,倒也不是一樁美事。
反正燕王殿下的恩師馮夫人早十幾年前就死了。
他現在多懷疑當年燕王之所以公布死訊,為的不僅僅是保護她,更為了今日籌謀!
在燕王的努力以及他師父的縱容下,沒過多久大家都清楚了燕王殿下的心思了。
提起除夕之夜,不是秋後算賬什麼的,只是燕王殿下最近似乎在追求馮姑娘事情上頭出現了問題,具體是什麼問題呢,燕王府瞞的死死的,沒傳出來,總之就是燕王殿下急了,連挖出除夕之事這樣的昏招都使出來了,要向所有人宣告,馮姑娘是他燕王殿下的人。
那麼說,燕王殿下是真的治好那毛病了?
那當然,否則燕王殿下怎麼會追求馮姑娘?那可是他恩師的族人,還是出自神秘的隱世大族,要是自己不能給人家姑娘幸福,燕王殿下哪裡敢行動?
倒有幾分道理。
所以啊,我們就好好配合殿下捕獲美人芳心便是。
轉眼,宴席便到了。
殷承祉準備了一整套誆他師父參加的計劃,可都還沒實施,只是開了個頭,問了一句,她便點頭了。
「啊?」
他師父懶得再多給他一個眼神,不點頭難道還等他把陰謀詭計都用上了最後還是受不了他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再點頭?
她是日子過得太好了閑的慌?
簡直是幸福來得太突然了,殷承祉整個宴席上都恍恍惚惚的,那傻樣讓在場的賓客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紛紛出招助燕王殿下一臂之力。
當然,能夠親眼見到那位傳說中的馮姑娘,也算是一大收穫。
而有些錦東的老人見了馮姑娘,心裡驚嘆這位馮姑娘必定與當年的馮夫人關係不淺,瞧那模樣,像極了當年的馮夫人。
至於那所謂長生不死的傳聞,早已經成了昨日黃花了。
馮夫人都死了,還哪裡來的長生不死?
老將軍張華也來了,見到馮姑娘的那一刻,當場就跪下了,涕淚橫流,應該也是想到了當年的馮夫人了。
這一舉動差點沒把燕王殿下嚇死,趕緊親自過去把人扶起來,生怕他一個激動把他千方百計連詛咒師父都在所不惜來隱瞞的秘密給公之於眾了。
好在張華雖然激動也雖然有些糊塗了,可也沒再犯大錯,就是一整個宴會都恨不得黏在馮殃身邊似得,都讓殷承祉開始胡亂懷疑他是不是也惦記著長生不死的事情了。
當然,結果自然是燕王殿下小心眼了。
「姑娘,往後殿下便交給您了……」散席時,張華又跪下了,「殿下太苦了……您多護著他點……也讓著他點……他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好男人的!您既然縱了他上半生,便也縱了他後半輩子吧……這孩子太苦了……」
「你……」馮殃似乎看出了點什麼。
張華也沒糾纏不清,說完了心裡的話便走了,三步一回頭的,萬般不舍,很不對勁。
殷承祉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師父……」
「去送送他吧。」馮殃說道。
殷承祉心頭一個咯噔,「你是說……」
「迴光返照。」馮殃道。
殷承祉久久沒有說話,「我去去就回,阿央你先休息。」說完,還沒忘記讓十五將人送回去,才大步往外走去。
馮殃默默地看著。
「張將軍這些年身受舊傷困擾,這麼走了倒也是解脫了。」十五見狀,便說道:「當年因安氏妖后禍害,張將軍傷了殿下,差點將整個錦東毀於一旦,雖說一切有驚無險,殿下也平安無恙,可張將軍清醒之後還是深受打擊,之後便再也沒緩過來了,哪怕蠻族被滅,錦東勢力穩固,也是如此。」
馮殃看了他一眼,「想讓我救他?」
十五臉色大變,噗通跪下了:「夫人,屬下絕無此意!」
「緊張什麼。」馮殃倒是語氣淡淡,「能有法子使身邊親近之人遠離病痛死亡,誰都樂見,也願意為之努力,這是人之常情。」
十五臉色更難看了,「夫人……」
「不過可惜。」馮殃繼續說道,「你就算想,我也做不到了。」
「十五絕沒有……」
「好了。」馮殃沒繼續下去,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老胳膊,「鬧騰了一晚上,累了,回去睡了。」說完,便徑自往後院走。
十五懵了。
這是真的不在乎他的話?
不過他也是真的沒有那個心思!
他雖然不清楚當年在皇陵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這些年燕王殿下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別說是張華了,哪怕是燕王殿下自己今日就要死了,也絕不會再傷她分毫!
現在他真慶幸當年燕王殿下有先見之明讓馮夫人傷重不治,否則真是後患無窮了。
只是皇帝先前的試探……
他要不要和歐陽三商量一下,去京城試試看能不能一把毒藥毒死了皇帝?
燕王放不下兄弟血脈之情難以下毒手,可他行啊?
這些年早想了!
十五越想越覺得這件事可行,不成功的話大不了也就一死罷了,總好過像過去十幾年一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夫人昏迷不醒,看著殿下傷了又傷,連張華都救不了!
他這個大夫還真的是沒用!
殷承祉親自送了張華回府,差點讓他激動的當場就倒下了。
兩人走了一路,都沒說眼下的事情,談的都是過往,很久很久以前的過往,那時候的燕王殿下還只是一個小娃娃……
殷承祉整整兩個時辰之後才回來,一回來便又動手了,不過這會她師父沒惱他。
「師父……」
「嗯?」
殷承祉好半晌之後才繼續說話,「還好,你會一直活著。」
馮殃神色一怔。
「你要一直這樣活著,哪怕我不在了,你也要一直這樣活著!」殷承祉知道自己這樣或許很自私,可他不願意再承受失去她的痛苦,也承受不了了,「其實你不喜歡我也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阿承……」
「張叔說他對不起我,他沒好好完成舅舅的託付,讓我半生孤苦。」殷承祉沒讓她繼續往下說,將頭擱在了她的頸肩上,「可他又沒欠我的,怎麼就對不住了?就算是那年刺我的那刀,也是我自己自作自受罷了,當年認定安氏那妖婦死了的人可是我啊。」
馮殃也沒再說話了,任由著他自己說,絮絮叨叨的,一直持續不斷地說,直到她打了哈欠。
「累了?」殷承祉鬆開了她。
馮殃正色道:「你可以繼續說。」
殷承祉笑了,「師父,小球有沒有說過你有時候一本正經來的很可愛?」
「它敢嗎?」馮殃反問。
殷承祉哈哈大笑,「它當然不敢了,它最膽小了,還不承認,威脅起人來是兇巴巴的,可也就是那張嘴能說。」
「它沒嘴。」馮殃提醒。
殷承祉愣了一下,又大笑道:「是啊,小球沒嘴,就一隻球!」
「我會找回它的。」馮殃道,「你別擔心。」
殷承祉頓住了笑容,「師父,小球會和你一樣,沒事吧?」
「死不了。」馮殃肯定道。
「那就好。」殷承祉信她,「我會繼續讓人找的,我就不信了皇帝還能將它藏一輩子不成!還有安氏那妖婦,我一定會把她找出來,然後千刀萬剮!」
話到了最後,戾氣橫生。
「好了,去休息吧。」馮殃有些不太想見他這般樣子,好好的一個熊孩子一下子成了個煞神,怎麼都看的不舒坦,偏偏讓他成這樣的,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她這個師父。
所以,她還能怎麼著他了?
若是沒碰上他,死了也就是那麼一瞬間的痛苦罷了。
十六年。
人類能有多少個十六年?
馮殃覺得她可能永遠都過不了十六年這坎了!
……
第二日,張家便送來了訃告,張華在當天夜裡便走了,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雖說這十幾年來張華將軍已經算是解甲歸田,但錦東軍,尤其是閭州軍,都沒忘記過他的功績,哪怕他離開了軍中十年,也還是在將士們的心中,如今死訊傳來,不少將士都紛紛慟哭流淚。
殷承祉給了他最高規格的喪儀,親自為他寫了祭文,將他的過往功績如數銘刻在了錦東的歷史上。
出殯之日,更是親自送葬。
燕王殿下都如此了,其他人若還不知道如何做的話,那還不如早些辭官回去種田了。
於是乎,這個初夏錦東最盛大的事情便是張大將軍的喪事了,整個錦東都在為痛失這一位大將而傷感,而張家也因此水漲船高,將來不管是在軍中還是在官場上,都會因為這份蔭庇而站穩腳跟,有所成就。
喪事過後,殷承祉心情始終鬱郁,哪怕是時時刻刻都能見到他師父,而他師父也似乎顧忌他的情緒而更加的縱容他,心情還是沒辦法好起來。
「要是再這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就給我滾遠點!」馮殃實在瞧不下去了,「跟誰學來的這般混賬模樣!」
「師父……」
「滾!」
「師……」
「殿下!」歐陽三急色匆匆地進來,打斷了燕王殿下的解釋。
殷承祉也沒惱,反而是鬆了口氣,雖說師父不是真的生他的氣,可這般模樣他還是聽慌的,「怎麼了?」他來了正好讓他糊弄過去,「出什麼事了?」
明州那邊並未拒絕他們的要求,不過也應當沒這般快有結果。
「有人給姑娘送來了一份東西。」歐陽三臉色很難看,「殿下可能得親自看看。」
「什麼東西?」馮殃問道。
歐陽三看了看她,卻並未回答。
馮殃皺眉。
殷承祉也感覺到了事情不妙,「師父,我先去……」
馮殃直接起身往外走了。
「師父!」
馮殃就回了一個字,「滾!」
殷承祉自然不能滾了,急忙跟了上去。
大廳裡面擺著一個盒子,兩個親衛守在兩旁,雖然是指明送給馮殃的,但這般來歷不明的東西,誰敢直接送上去?自然是要檢查清楚的,哪怕是打開了也在所不惜。
這一檢查,簡直沒把人給熏死!
因為盒子里裝的不是什麼稀奇珍寶,也不是暗器什麼的,而是一盆血。
已經發臭了的血。
為了掩蓋這臭味,盒子外層經過特殊處理,不打開便聞不到氣味,一打開了,熏的人臉色發青。
死人他們見了不少,可這般的東西卻是第一次見。
誰這麼變態?
殷承祉臉頓時黑的不能再黑了,比鬼好不了多少,「殷長乾——」除了皇帝,燕王殿下似乎找不出第二個嫌疑人來了。
誰會送來一盆血?
還指明給他師父的?
除了皇帝,還能有誰?
齊王據說還在昏迷半死不活中了!除了殷長乾,還能有誰?!
「不是皇帝。」馮殃卻是道。
殷承祉心中更是惱恨自己了,「師父,你無需顧忌我……」
「你以為我如你一般無用?」馮殃冷斥道。
殷承祉的臉更難看了,「師父……」
「是連辛。」馮殃看著那一盆發黑的血。
殷承祉一愣,「連辛?那個白光男?怎麼回事他?他想做什麼?!」
「給我送血。」馮殃睨了他一眼,「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他給你送血做什麼?」殷承祉想不通,若說皇帝還能說是試探,可那白光男想做什麼?難道是……臉從黑轉白了,雙拳死死地握著,「他是要提醒你,當年我……」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馮殃打斷了他的話,「你在他眼裡連粒塵埃都及不上。」
極具侮辱性的話,還是和情敵相比,不過殷承祉卻沒覺得有什麼難受,畢竟這話出自他師父的口,「那他是想要做什麼?」
「你不是說找不到安氏嗎?」馮殃指了指盆里的血,「就在這裡了。」
殷承祉錯愕。
「不過人應該還沒死。」馮殃看著那盆子血,「這血不是一次性流的。」
殷承祉更驚愕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一樣瞪著那盆子血,咬牙切齒地說道:「他這是在向我示威嗎?!」
他找了十幾年的罪魁禍首都沒找著,結果卻在他手裡,他這是在告訴所有人,殷承祉就是個廢物,也告訴他師父,為她報仇的人不是她的好徒兒,而是——
「把這東西扔出去!」
馮殃沒異議。
燕王殿下急了,哪裡還有心情傷感生死無常了,立即便投入到了防情敵的事業中來了。
馮殃也沒管他。
若說永樂五年是動蕩不安令人絕望的一年,那永樂二十一年便是希望煥發的一年,哪怕這一年,殷承祉也在失去,可比起過去的十六年,卻是新生了。
先是他不用等到白髮蒼蒼,不得不將心愛的師父交給情敵,還在步步得寸進尺當中有了意想不到的收穫,後來明州那邊也給出了好消息,皇帝被前皇貴太妃現懿和太后給整的真的連覺都睡不好了,還有便是,他師父對他的情敵一如既往的厭惡,為此,他都可以接受情敵隔三差五送血過來的惡趣味了。
至於安氏那妖婦,用他師父的話來說,便是現在她比死還難受,生不如死便是她如今最好的寫照了。
雖說這是情敵一手促成,而且還拿來邀功,可他也樂見她如此慘狀,找了幾次都找不到那白光男之後,也便歇了心思找了,免得讓他師父覺得自己容不下一個根本沒有殺傷力的情敵!
轉眼,便又過年了。
就在除夕前,明州那邊又送來了消息,齊王醒了,雖然具體的情況,齊王府嚴防死守不肯透露一絲一毫,但能醒來就應該是熬過去了。
殷承祉也不覺得齊王會這麼輕易就死了,好像成了一個悖論,有時候人死的很容易,而有時候卻又十分的艱難。
燕王府今年過年的一切節目都停止了,連百姓的拜見也都停了,燕王府給出的理由是張將軍一年孝期大孝未過,燕王不願慶賀,雖說讓大家失望了,但也還是理解接受。
而實際上,殷承祉也的確因為這個原因不願大張旗鼓慶賀新歲,但更重要的原因還是,這一年除夕,他只想和馮殃一起過,就他們兩個人,和十六年前的那些除夕一樣。
他迫切地想要抹去這十六年來缺失。
「師父,這是十六年來的壓歲錢,我都給你準備好了,你給我吧。」沒見過有人親自給自己準備壓歲錢的,而且還是個老大不小,在人家家裡都能生一堆娃娃來向他討要壓歲錢了中年人,「你給我吧!徒兒準備好了!」
馮殃看著他滿臉的期待,胸口發悶的厲害,「阿承,都過去了。」他抬手摸著他的頭,像是那些年一樣,他蹲在她的跟前,仰頭看著他,眼裡全都是信賴,「都過去了。」
殷承祉眼眶紅了,笑道:「我知道,師父,我知道。」可他還是執拗地想要抹殺掉這十六年,堅持著要她給自己發壓歲錢,好像發了那壓歲錢,便真的沒有了這十六年的缺失,「師父,給我啊。」
「好。」馮殃點頭,一封一封地給他,整整十六封。
殷承祉全都一封一封地收,開始是笑著的,後來笑的更燦爛,再後來,笑沒了,眼眶中續滿了淚水,可卻一直忍著。
「想哭便哭吧。」馮殃說道,「再大在師父面前也就是個小娃娃。」
「我不想哭。」殷承祉搖頭,卻也不是因為哭了便承認自己是她口中所說的娃娃。
馮殃失笑,「那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殷承祉的話沒有說完,只是仰頭看著他,到底想要什麼,眼中已經寫的清清楚楚了,他想像當年那樣,很想很想,當年他只會偷偷地做,被發現了還落荒而逃,現在他卻是坦坦蕩蕩的,別說逃了,還不讓別人逃。
馮殃皺眉。
殷承祉眼中的光消散了,又笑了起來,雖然坦坦蕩蕩了,可他心裡也更清楚了,她縱容他,寵他,護他,什麼都應他,可到底還是不喜歡他的,至少沒有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在她的心裡,他終究也還只是個小娃娃。
難過嗎?
難過。
傷心嗎?
傷心。
可要強求嗎?
不!
他已經很滿足了,她會陪他走完這一輩子,一輩子都陪著他,守著他,護著他,縱著他,這就夠了。
他不能太貪心的。
太貪心的人,往往沒有好下場的!
「飯菜都涼了,我們用膳吧!」他將十六個封包全都小心翼翼放進了懷中,站起身來,「這可是我親自釀的酒,師父你嘗嘗,當初為了學這釀酒……」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說起了那十六年間的事情。
馮殃默默地聽著,默默地喝著酒,偶爾應他幾句話。
殷承祉一個人說的也起勁,也很喜歡這種溫馨自在,師父就該是這樣子的,愛答不理才是她,這些日子她一定忍的很辛苦的,明明見不慣他那般放肆,卻還是不得不一直在縱容他,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她待他更好的人了。
他還有什麼要求的呢?
爆竹四處響起,煙花在夜空中綻放,已過子時,新的一年來了。
用了二十二年了。
他又老了一歲了。
殷承祉抬手摸摸自己的臉,「師父,我是不是老了?」
從孩童時期遇上她的那一刻起,到現在,三十年了,他一年一年地長大,一日一日地老去,她卻始終沒有變過。
他忽然間覺得恐慌了。
「師父,我若是老了,你不許嫌棄我!」
馮殃嘆了口氣,「你不老。」
「可我以後會!」
「你也想長生?」
「不!不!」殷承祉使勁搖頭,喝了很多的酒卻也沒讓他腦子糊塗,「我不想長生!不想!」
他承受不起長生的代價!
那個連辛說,她的血可以,可他怎麼可能去做?!
絕對不可能的!
死也不可能!
「師父,以後我若是不在了,你別忘了我,好嗎?」
「你不會。」馮殃卻道。
他不會?
「不!我不會再喝你的血!」殷承祉臉色頓時變了,「就算我們死在一起我也絕不會再喝你的血!」他咬著牙,一字一字地說:「當年的事情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後悔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再碰你一滴血!」
「你……」
「不要再說了好不好?」殷承祉卻沒給她說下去的機會,「哪怕你不答應,哪怕等我不在了你很快就會忘了我,都不要再用那樣的法子讓我活下去!師父,我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你知道我為什麼那些年傷了那麼多次嗎?不是我真的沒用給你丟人,更不是戰況慘烈到連我一個主帥都屢屢負傷的地步!而是我……我……」
「你——」馮殃真敲破他腦袋的心都有了!他怎麼養了這麼笨的孩子!
「我再也不會了!師父別生氣,我再也不會發傻了!」殷承祉連忙道,「我們不說這些了,都不說了,大過年的,說這些掃興的做什麼?喝酒,我們喝酒……」
說也是他,不給說也是說,不過今晚上似乎,不,就是燕王殿下主場的,任誰都沒法子對他如何。
酒喝完了,飯菜冷了,外邊的熱鬧也散的差不多了。
殷承祉知道該離開了的,他師父已經困了,滿臉的疲憊,這讓他很不安,哪怕十五一次又一次地保證師父真的沒事了,每天的平安脈也都沒問題,可以前的師父不會累的,當初師父什麼時候露出過疲憊?他知道,師父的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很晚了,師父,你休息吧,好好休息。」
馮殃抬手揉了揉眉間,然後做出了一個極其荒謬荒謬到了極致的決定,「你可以留下。」
她一定是瘋了才會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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