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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綁一起的人快爛完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後背和腿上的傷口得不到救治,潰爛面越來越深,越來越大,透過傷口上包紮的破布條縫隙,能看見骨頭上發黃的筋,膿血浸透布條和周圍的衣物,散發出惡臭的氣味。他的身體散發著高熱,眼神空洞,步子虛浮無力,看起來已有些神志不清。劉遺的左手和左腳和他綁在一起,不得不用好幾倍的力氣,帶動他一步步向前挪,走動之間,撕開的私密處越發疼痛。

劉遺身上原本沒有傷,還是有正經官職的參事郎,文人,本來不會和這樣重傷的兵卒捆綁成對看押。這顯然是那個北燕將軍故意為之,因為劉遺不肯老老實實雌伏於那個野蠻人身下。

戰敗投降做俘虜,劉遺想過很多種結局,唯獨沒想過要給蠻人做孌童。他年歲已長,再過幾年就到而立,長相也非柔美,不知道怎麼對上那個北燕將軍的眼,被俘獲當天就把他帶進自己的營帳。

□□的疼痛還在其次,強烈的恥辱感實在讓人生不如死,劉遺一直咬緊牙關竭力反抗,蠻人艱難地得逞后,便將他和這個重傷瀕死的兵卒綁在一起,懲戒的意思很明顯。

終於熬到傍晚紮營,又渴又餓又累的戰俘們癱倒在地,劉遺勉強保持住起碼的風度,盤腿坐下,讓已因高熱昏厥的同袍靠在自己腿上休息。

蠻人遠遠地走過來,居高臨下俯視他。劉遺預感到將要發生的事情,周圍的戰俘向他投來含義複雜的目光。蠻人拔出刀子割斷劉遺和同袍之間的綁繩,抓著他的手臂,將他從那個快要死掉的人身上拖開,一路拖進自己的營帳。

矮桌上有一瓶水,一壺酒,一盤麵餅,一盆羊肉,食物的香氣像刀一樣攪動劉遺的腸胃。

蠻人把他猛地推倒在矮桌上,脖頸上掛的小石珠硬硬地撞到他的胸口,劉遺悶哼一聲,反腿后踢,被蠻人重重一腳踹上腿彎,踉蹌著跪了下去。

外面不知何時開始下雨,雨水澆在營帳上,聲音很響亮,蓋過兩個人沉默的搏鬥聲和粗重的喘息聲。劉遺的臉被重重按進肉盆,油膩且帶著血腥氣的肉汁封住七竅,讓他窒息,他的掙扎反抗顯得徒勞又可笑。

驚雷開始一個接一個炸開,驚天動地。

林潤雨猛地睜開眼坐起身,窗外一道閃電撕開烏沉沉的天空,幾乎晃瞎了他的眼睛。

如同那天的刀鋒,雪亮,像切豆腐一樣無聲無息劃過柔軟□□的脖頸,血潑濺得高高的,亂髮包裹著斷頭咕嚕嚕滾遠,然後被一隻大手揪著頭髮拎起來,在台上走一圈,示眾。血順著脖頸嘩嘩地流,伏地的屍首中湧出更多的血,混在一起,在斷頭台邊上掛起紅色的血流,粗粗細細,泛著甜膩的腥氣。

台上橫七豎八的幾具屍首都還是熱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睜開的眼睛從四面八方望過來,穿過血污,穿過屍體,死死盯著他。

死不瞑目。

林潤雨頭暈目眩,胸膛劇烈起伏,脖頸上的脈管跳得飛快,額頭突突響,半晌才鎮定下來,意識到自己又做了噩夢。

昨晚忘記放下窗子,浠瀝瀝的雨不知何時變成暴雨,窗前的地面濕了一大片,被閃電照得明晃晃,映出窗外瘋狂搖擺的竹影。

飛快跳動的心慢慢平復下去,他披衣起身,點起燭火,悄悄走到裡間門口望里照了照,帳子里影影綽綽的,恆兒安安穩穩躺在那裡,一點動靜都沒有,這麼大的雷雨,他半點沒受打擾,睡得依舊香甜。

林潤雨吹滅燭火,借著閃電的光,輕手輕腳走過去幫他掖了掖被子。

這孩子不知道是天生心大,還是過分懂事,遇到這麼大的事情,不哭也不鬧,吃飯睡覺都不用人操心,讓林潤雨又心酸又慶幸。要是他一天到晚鬧著要阿爹阿娘,林潤雨毫無帶孩子的經驗,還真不知道怎麼哄。

六歲的孩子就像脆弱又懵懂的肉糰子,沒辦法講道理,可親近的人稍微說重半句話,他就會受到傷害。換做平時,林潤雨絕不會主動把這麼個燙手山芋接到自己身邊養,即便他是劉遺獨子。

但眼下情況不同,除了他,這孩子已別無投靠之人。

皇帝下的,是誅三族的命令。

林潤雨沒見過劉家嫂嫂幾回,只知道是個溫婉柔和的女子,她的父母兄弟也都是老實人,卻一個沒剩,全部死於刀下。

真的是因為劉遺戰敗投降,有失國體么?不,明眼人都知道,這場戰鬥是皇帝登基后第一場大敗,必須有人承受皇帝的怒火。

劉遺是寒門,父母雙亡,除了林潤雨幾個好友之外,也沒什麼親朋故舊,本就沒有根基,戰敗后還不英勇就義,反而可恥地選擇投降,不推他出來頂罪推誰出來?哪怕他只是一個小小謀士,哪怕他實際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立在朝堂之上的那些人都知道這個道理,所有人都不說,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也心知肚明自己是遷怒,可他們都無所謂。

林潤雨回到自己屋子,在桌上摸到隨身的小酒壺,立在窗前淋漓的雨水中,迎著風仰頭喝了一大口。

酒味甘醇厚重,是難得的好酒。

桑落。當世第一名酒。

「不知桑落酒,今歲與誰傾?」這河東名酒在江南江北擁躉眾多,除了本身前朝貢酒的名氣外,更包含無數亡國之痛,故園之思。似乎吃一口桑落酒,便可夢回洛陽,再復昔日繁華。

林潤雨對這酒的感情卻與別人不同,他更在意釀酒的人。

昔年望北樓,菊枝醉桑落,今歲花相似,劉郎難再得。

當年在孤山望北樓頭與劉遺等人琴歌唱和、詩畫寄情的日子一去不復返,幾位老友各奔東西,甚至連孤山四友的名字都無人再提。世人依舊追捧桑落酒,驚嘆偏安江南還能吃到這名貴的前朝貢酒,卻早忘記了釀出此酒的劉遺,忘記了為劉郎一顧做出的那些瘋狂舉動。

當年有多追捧,現在就有多鄙視。人云亦云,逢高踩低,何其可笑。

林潤雨一口氣喝光整壺冰涼的酒,睜著通紅的眼睛躺回榻上。

明天必須勝,劉遺流落江北生死未卜,他必須搶到這顆先鋒印,親自去北邊把劉遺帶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並為他洗刷污名。

陳睿小人,必是因為林潤雨對他這個新上位的皇帝不夠恭敬,就挾私報復。演武奪印,競爭者有三人,分給林潤雨的全是嬌生慣養的勛貴子弟兵,一個有經驗的老兵都沒有,擺明了看他笑話。

無所謂。

林潤雨冷笑,勛貴子弟又如何,違令者斬,再硬的骨頭也一樣被死亡和鮮血砸得連渣都剩不下。

他今天離開營帳時丟下的那句話,明天一早點卯時還會再重複一遍。

——「我已無退路可言,勝,保你們功成名就,敗,咱們玉石俱焚。」

他用血寫下的軍令狀把自己當作籌碼押了上去,若不能親自領兵北伐帶回劉遺,證明他的無辜,林潤雨就要人頭落地。

一開始,很多人把這份軍令狀當作玩笑,畢竟林潤雨是林如淵唯一的血脈,林如淵本是當年的士林領袖,著名的清官,錚臣,被前秦愍帝蘇安衍害死後,聲望越發如日中天。當今皇帝剛剛登基,正需要來自各方面的支持,輕易不會動林潤雨這樣身份特殊的人。就算林潤雨立下軍令狀,很顯然也是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看皇帝不理睬他的諫言,面子上掛不住,才這般胡鬧的。

誰都知道林潤雨才二十二歲,從未領過兵,打過仗,對手卻是兩員久經沙場的戰將。分配給他的兵丁明知必輸,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等他敗北后哭著求皇帝饒命,大家看個笑話了事。

但現在已經沒有人膽敢懷疑林潤雨的決心和殺意。

他鐵面無情得可怕,殺人根本不看對方身份。大家都是功勛子弟,進入御林軍本是鍍金來的,誰知只是訓練時懶散些,態度怠慢些,就讓林潤雨一口氣砍了二十幾個?行刑的士兵砍到後來手都軟了,最後兩個甚至是林潤雨親自動的手,一刀劈下,血濺得滿身滿臉,宛如煞星。人人都說車騎將軍蘇邁冷血,誰知林潤雨更狠,他簡直就是閻羅王。

他們的父兄鬧上金殿,被樂平公主陳頎硬生生頂了回去,道軍中便是如此,違令者斬,林潤雨做得半點沒錯。

勛貴不敢記恨公主,便把所有的帳都記在林潤雨頭上,他只要有半點差池,必然被人生吞活剝,誰管他爹是誰?

便如林潤雨所說,他的確已無退路。

嚼著這句話中的血腥氣,林潤雨的丙字營迎來了定生死的這一天。天空被連夜雨水沖刷得碧藍澄透,陽光照在林潤雨的盔甲上,反射出冷幽幽的光。面甲遮住他過分年輕的面孔,他手按刀柄立在馬上,目光掃過面前的隊伍。

隊形嚴整,氣勢如虹,令出法隨,較兩個月前已截然不同。林潤雨微微點頭,揮動手中的旗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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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桑落酒,今歲與誰傾?——《秋日書懷寄河南王尹》唐,劉禹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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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別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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