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3 章
艾爾在階梯教室里醒過來,抬手揉了揉被壓出紅印的額頭,腦袋還有些犯迷糊,他怎麼氣著氣著睡著了?
略微清醒了下,心裡仍然有些不快,但已經氣不起來了。
好吧,自修課的確很無聊,博特不想來也可以理解,他不該為此大發脾氣,說出「願意遷就我的人很多,不差你一個!」那麼難聽的話。
心高氣傲的小王子不會低頭道歉,但也意識到自己脾氣發的太過,從教室出來慢吞吞的走到了alpha的寢室樓下,正躊躇著見到戀人如何示好,便見戀人的室友下樓來了。
「嗨,艾爾,你來找博特嗎?」斯蒂芬是個熱情開朗的大男孩,主動上前來打招呼。
「……是的,你能幫我叫他下來嗎?」艾爾還沒想好怎樣「求和」,但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先把人叫出來再說。
「他回來又出去了,你去籃球館找找看,他應該在那。」史蒂芬熱心的問,「需要我把單車借給你嗎?」
古特蘭皇家學院有著數百年的歷史,校內的建築設施需要精心維護,大部分區域都禁止機動車輛通行,單車因此成了校園裡最方便的代步工具。
「謝謝,不用了,我走路過去。」小王子不太會騎單車,發現不具備這項技能的種種不便后也萌生過學習的念頭,但嘗試了兩次就放棄了。把整個身體交給兩個細輪胎的感覺一點也不好,歪歪扭扭又很顛簸,最重要的一點,摔車估計很痛。
住宿區和籃球館在相隔很遠的兩個區域,走過去要半個多小時。
校園裡雖然人來人往,卻透著一股古朽的蒼涼。天氣也很糟糕,厚實的羊絨外套好像張開了許多小洞,冷風從洞孔里鑽進來,不斷搜刮著衣服下的體溫。
艾爾抬頭看了看大半身體藏在雲層後面的太陽,感覺只是這麼一會就偏了很多。初冬的夜晚已經延長,天氣糟糕天黑的更早。
他要抓緊點時間了,不然等到體育館鎖門,不知道又要去哪裡找博特。精力旺盛的alpha總是喜歡跑來跑去,好像不斷探索新領地的雄獅子。
加緊腳步趕時間倒是不覺得那麼冷了,艾爾摘掉軟皮手套塞進口袋裡,將圍巾扯鬆了一點,抱著書本繼續趕路。
今天去往體育館的路似乎格外的長,天也黑的過於快了,來往的學生已經漸少。
真奇怪,學校里什麼時候修建了一條這麼狹窄的甬路?
艾爾放慢腳步,詫異的發現自己好像迷路了——在自己就讀的學校里迷路?不是這麼可笑吧?
艾爾不相信自己會這麼蠢,他拿出口袋裡的通訊器,確認了一下方向,他並沒有走錯,按照電子地圖上的坐標看,只要沿著這條路一直向前走,他就可以到達籃球館。
艾爾收起通訊器,按照認定的方向繼續前行,漸漸的連一個行人都看不到了,天也黑了下來,掉光葉子的樹木和遠處只能看到尖頂的古老建築現出了入夜後的陰森。
死一樣的寂靜里只剩下風拂過耳畔的聲音,艾爾不由打了個冷顫,恍惚有種被全世界拋棄的錯覺。他有些心慌的拿出通訊器,想打給戀人,卻驀然一陣失重般的暈眩,跌入深淵的下墜感真實而強烈,之後他跌進了另一個時空。
這裡的夜更深,走廊里只亮著幾盞光線昏暗的雕塑壁燈,電話鈴聲不停的響著,從樓下傳進走廊,在這樣的深夜裡份外刺耳。
艾爾知道這是哪裡,也知道即將發生的一切,但他還是不由自主的向著樓梯走去。
這裡是他父親繼位前居住的溫莎莊園,他在這裡待產,就在這個晚上,有人趁夜在樓梯上潑了油脂,樓下的話機響了又響,直至將他吵醒,他迷迷糊糊的出來查看,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劇烈的疼痛勾起了艾爾恐懼最深的噩夢,他知道母親派來照顧他的嬤嬤已經弔死在房間里了,她將成為自己出事承擔一起罪名的替罪羊,因為謀害王子而畏罪自殺。
房子里的婢女和門外的守衛都已被人買通,艾爾卻重複著那夜註定不被回應的呼救,重複著腹中難捱的絞痛,掙扎著爬向引他至此便恰時安靜下來的電話機。血水浸透了輕軟的棉質睡袍,在冰涼的地板上留下觸目驚心的血痕。他重複著即將失去孩子的恐懼感,眼前一片模糊。
寶貝,堅強一點,爸爸還沒吻過你溫暖的小臉,還沒牽著你的手教你走路,求你堅強一點,不要離開爸爸,求你,求你不要離開爸爸……
婢女從暗處走出來,當著他的面拔掉了電話線,站在那裡等待他的血流光。
她就像一隻穿著人皮的魔鬼,殘忍,冷血,她沒有心臟,皮囊下是無盡的貪婪與骯髒。
艾爾還是求了她,求她救救自己的孩子,求她不要那麼殘忍的對待一條無辜的小生命。
沒有用,她毫不猶豫的抽開了艾爾掙扎握住的腳,冷漠的對他說,他和他的孩子都是皇室的恥辱,他們活下去是對皇室的玷污。
艾爾爬不動了,太痛了,他可以為了孩子忍受疼痛,卻無法給予他足夠的保護,看不到他在陽光下肆意奔跑快樂的將來。他是個無能的父親,也許他根本不配做父親。
不如……
將艾爾困在死境里的大門怦然破開,有人闖了進來,魔鬼被砍掉了頭顱,艾爾落入一個溫暖安全的懷抱,令人絕望的黑夜與夢魘戛然散去。
艾爾在池煊懷裡睜開了眼睛,天已經亮了,兩人仍在客廳里,只是換到了長塌上,陽光透過落地窗,映出一室斑斕的光。
池煊鬆了口氣,疼惜的撫摸艾爾被淚水打濕的臉龐:「做噩夢了?」
艾爾抽噎著吸了吸鼻子,整個人被仍在堆集的安撫信息素包裹著,彷彿置身於溫暖的海風裡,吹散了噩夢裡的血腥氣。
艾爾抓住他為自己擦拭眼淚的手,帶著鼻音說:「我還是沒有找到你。」
池煊怔了怔,疼惜的親吻他淚水迷濛的眼睛:「對不起寶貝……」
艾爾柔順的靠在他懷裡,低聲說:「沒關係,這次你找到我了。」
這是第一次他在噩夢驚醒后,被人抱在懷裡,疼惜的親吻撫慰。
雖然他缺席了九年,錯過了自己最需要疼惜守護的時候,但他的確是無心的。如果那時的自己不那麼任性,不那麼逞強,把懷孕的事告訴他,他絕不會放著他和孩子不管。他是自己在一眾追求者里選中的人,最糟糕不過年少輕狂。他的心地是善良的,對自己的愛也無一絲虛假,應該他來承擔的責任他不會推卸。他只是太年輕了,還不懂如何經營一段感情。
他們的分手其實是彼此放棄,他回頭找過自己,想過挽回,自己卻沒再想過給他給他們一個機會。即使他沒有被圍牆擋在外面,沒有在得知他想要挽回的人是一位平民不敢妄想的王子後退縮,自己也不會見他的。
所以「沒關係」不是大度,更不是寬恕,而是艾爾終於向自己承認,他們的錯過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錯,只不過把過錯全部歸咎給對方,自己心裡好過一點罷了。
發情期已經結束,但並不想分開,這樣依偎在一起,被當做脆弱的珍寶捧在懷裡,艾爾覺得安全。他也終於可以向自己承認,缺乏安全感的從來不止蘭格一個,只不過他是父親,是孩子的依靠,要張開羽翼為他遮擋風雨,所以他不能怯弱。
池煊問艾爾夢到了什麼,溫暖的指腹輕輕摸索著他被淚水洇紅的眼尾。
艾爾垂眸回想似的靜了半晌才道:「我想不起來了。」
不耐委屈疼痛的小王子沒有消失,仍然駐留在他內心深處,說出來會禁不住委屈,還會讓他想要重新接納的人內疚的無以復加,說來無益,不如「忘了」吧,他們需要新的開始。
池煊看著懷裡的人,而後覆住了他搭在小腹上的手,術后留下的傷疤被修復過,但還是留有痕迹。池煊喉頭滾動,似是要說什麼,但被艾爾打斷了。
艾爾問他:「博特,你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什麼?」
池煊咽下在喉嚨里滾動的鯁刺,想了想才回答:「尊重,信任,理解。」
艾爾感慨般苦笑了下:「難過我們那時候會分手。」
池煊握住他的手,對垂眸苦笑的人說:「相信我艾爾,這次不會了。」
艾爾揚起眼帘,定定的看著他,雙眸像紫色的星河,美的令人窒息。
「我保證,再也不會讓你失望,再也不會讓你掉一滴眼淚……」池煊情不自禁的吻上他的眼睛,「我愛你,我的小王子。」
艾爾在那樣溫柔珍惜的吻里閉上眼睛,輕聲附和:「我相信,這次你會做一名稱職的騎士。」
……我也會好好的,做值得你守護的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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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落停了,接下來是鳳五和阿迪斯,再有兩三章也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