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聞人酌呼吸凝滯了。

剛剛那些畫面是什麼?是他的記憶,還是他的幻想?

他似乎遺漏了什麼至關重要的細節。

那天夜裡,他真的沒有進過尊上的房間嗎?

這個原本毫無懸念的答案,突然在這一刻產生了動搖。

他渾身僵硬地坐著,很想離尊上遠一些,免得那些詭異的妄念再次發作,可他又怎麼都不捨得把肩膀抽開,尊上這般信任他,毫無防備地靠著他睡著,竟讓他有種微妙的滿足感。

正在他內心進行激烈的鬥爭時,對面的楚厭突然伸了個懶腰,她揉揉眼,帶著濃重的鼻音說:「你這香到底是用什麼調的,助眠效果也太強了。」

聞人酌回過神來,還沒給出答案,就聽她哈氣連天道:「不行了,我去外面吹吹冷風。」

說罷,起身去了車前。

馬車日行萬里,周遭景色迅速倒退,由荒野步入雪原,從夜闌峰到晴霄派的這段距離,也不過行駛了兩個時辰而已。

他們抵達晴霄峰山腳時,何醉剛好醒來。

魔尊緩慢而迷茫地睜開眼,像只剛從冬眠中蘇醒的小動物,安神香讓他渾身放鬆,放得太鬆了,以至於手腳發軟,好一會兒都動彈不得。

聞人酌端起茶盞,低聲喚他:「尊上。」

何醉渾身沒勁兒,便就著他的手飲盡了那盞茶,淡淡的甜味伴隨著清冷的花香一併沖入唇齒,在熱茶的滋養之下,全身都舒服起來。

他眼神漸漸清明,像一把蒙塵的寶劍被重新拋光,他按下對方的手,抬眼向車窗外看去,只見一片白雪蒼茫,群峰覆蓋在雪被之下,滿目肅殺之氣。

「尊上,」聞人酌提醒道,「我們到晴霄峰了。」

「嗯。」

何醉在他攙扶下起了身,五指在襟前虛虛一攏,一縷魔氣自指尖逸散開來,身上那件黑色的貂裘瞬間變成了一件雪白的狐裘。

他走下馬車,在冰天雪地里站定,微垂著眼帘,被寒風吹得低咳兩聲,蒼白的面容掩在領口狐毛里,氣質似與平常截然不同——儼然一朵嬌弱可憐的小白花。

楚厭聽到他們下車的動靜,剛好回過頭來,她看到對方的瞬間,那個才咬到一半的「尊」字突兀地卡在了嗓子眼裡。

她打量對方半天,才疑惑道:「尊上?」

「怎麼?」何醉被雪地上反射的陽光晃得眯起眼來,「為何停在這裡?」

楚厭大概覺得尊上這身打扮十分少見,不由多看了他兩眼:「再往前就是晴霄派的護山結界了,我們的馬車由魔氣催動,不太好掩飾,貿然入內會有暴露的風險。」

「那便走著進去吧,」何醉將神識鋪展開來,群峰內外情形皆一覽無餘,「這結界範圍倒是又擴大了,能撐得起這麼大的結界,晴霄派的實力確實比一千年前更強了。」

他說著,抬頭向遠處望去。

「晴霄峰」是一片群山,這些山少說有幾千座,被稱為「萬頃雪海」,群峰此起彼伏,從高空向下俯瞰,會發現這些山的走向剛好可以組成某種圖案——晴霄派的派徽就是由此演變而來。

而群峰中最高的那一座被稱為「主峰」,溯玄仙尊的仙府就在主峰之上,聞人酌想要尋找的赤雪草王,也生長在那裡。

何醉看著那些靜默矗立的雪山,唇邊忽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一千年前他被逐出晴霄派時,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還會回來。

這座熟悉又陌生的雪山,千年過去,仍不變一如昨日。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的處境不同了。

同樣的錯誤,他絕不會再犯第二次。

他的眼神和雪峰之上的積雪一樣冷,低聲道:「從現在開始,你們不要再喊我尊上。」

楚厭:「那喊您什麼?」

「師兄。」

「……師兄?」

何醉信口編起了故事:「你我三人皆師出同門,師父是個無名散修,終日雲遊,不思進取。距離他上一次出現已過去三年有餘,數日前他傳來書信一封,說跟著他混沒有前途,讓我們自謀出路,正巧聽聞晴霄派正在廣收弟子,便來碰碰運氣。」

楚厭眨眨眼:「乍一聽好像沒什麼問題,但是……這麼個不靠譜的散修,是怎樣收到尊上這樣出色的徒弟的呢?」

「是師兄,不是尊上,」何醉把手攏進袖中,將神識全部收斂,整個人氣息立刻弱了下來,「也不是什麼出色的徒弟,不過平平無奇築基初期——走了,上山。」

楚厭將馬車收回儲物空間,三人攜一狼順著山間小路往雪山深處走去。神鳥加持的魘術順利騙過了晴霄派的護山結界,沒有識別出他們魔修的身份。

聞人酌落後了何醉半個身位,自他聽到「師兄」二字起就有些走神,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上面,以至於後面的話全然沒能聽進去。

師兄……

這個稱呼太過陌生了。

相比「尊上」而言,又太過親切。

他從沒想過此生竟有機會用這樣親切的稱謂稱呼尊上,一方面告誡自己不過是為了隱藏身份,另一方面,心底又隱隱有種渴望,覺得「師兄」還不夠,還可以再近一些。

何醉沒有留意那道一路都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抬頭向前看去,遠遠地看到前方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人順著山路快步往山下走,表情不知是沮喪還是憤怒,他一言不發地從三人身邊經過,看都沒看他們一眼。

感覺到陌生氣息的瞬間,聞人酌驟然從胡思亂想中驚醒,他本能地將何醉護在身後,一臉警惕地盯著那人,直到他消失在視線盡頭。

魔尊大人倒是毫不在意,他順手捋順了袖口上的狐狸毛:「放輕鬆點,這裡可是在晴霄派的護山結界內,不會有什麼人敢為非作歹——看剛才那人的打扮,不是晴霄派內弟子,修為不過鍊氣中期,應當是海選沒能通過,失望而歸的吧。」

他說著在對方肩頭輕輕一拍,略微踮腳,附在他耳邊輕聲道:「你不過是個普通散修門下的普通弟子,我們只是普通的師兄弟關係,不要時刻緊繃得像個隨時能為我赴死的屬下,會惹人生疑。」

他聲音很輕,溫熱的鼻息掃到聞人酌脖頸皮膚上,帶起一串羽毛擦過般的酥癢,後者渾身一顫,本就繃緊的脊線非但沒有放鬆,反而綳得更緊了,說話竟開始結巴:「是……是。」

何醉覺得他這反應相當有趣,沒忍住劣性發作,輕笑出聲:「轉過身來。」

聞人酌本能遵從,機械性地迴轉過身,卻不敢跟他對視。

何醉:「叫聲『師兄』來聽。」

聞人酌:「……」

左護法被這一句話搞得渾身僵硬,第一次對「遵從尊上命令」這件事產生了猶豫,但最終還是理智佔了上風,他低著頭,耳根染上一點點不易察覺的薄紅:「師……師兄。」

或許是這「師兄」二字喊得太過彆扭,何醉聽罷,竟心情很好似的大笑起來,卻不慎嗆到冷風,引發一連串激烈的咳嗽。

他捂住嘴背過身去,繼續順著山路向前走,邊咳邊道:「走吧,我們快些進山。」

沒人留意到在他轉身時忽而變淡的表情,他分明是笑著的,那笑意卻好像浮在表面上,沒有滲透到眼眸深處里去。

師兄。

一千年前,晴霄派新入山門的弟子們也會喊他師兄。

何醉獨自走在了最前面,纖瘦的身形融進風雪當中,好像隨時都能消散。

楚厭遠遠地注視著他的背影,聲音極輕地說:「今日的尊上與平常不同,在我的印象中,他很少會這麼開懷大笑。」

聞人酌向她看來。

楚厭神色複雜:「可晴霄派,不應該是個能讓他感到愉快的地方才對。」

聞人酌皺起眉頭,好像聽懂了什麼,他快步向前走去,迅速追上了何醉的步伐。

他剛想開口,對方卻用手指抵在唇邊,沖他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他往前看。

前方視野驟然開闊起來——這是一片空曠的平台,腳下雲石雕刻著派徽,應當是海選場地無誤。平台中央立著一塊一人多高的大石,這石頭晶瑩剔透,反射著細碎的陽光。

晴霄派每十年舉辦一次收徒海選,每次進行十天,他們來之前準備工作浪費了不少時間,因此只趕上了海選的尾巴。

此刻場地里空空蕩蕩,除他們以外,一名來參加海選的弟子也沒有,只在平台一角聚集著幾個身著晴霄派道袍的人,湊在一起交頭接耳:

「今年這到底怎麼回事啊,入門標準已經一降再降,是個單靈根就行,再不濟品級高點的雙靈根也行,結果居然到現在……才招到二十人?」

「誰說不是呢,照這樣下去,修真界怕不是要完蛋了,十年才出二十個單靈根,還有一半以上都是凡品,這要怎麼才能和魔族抗衡?」

「說起魔族——這一千年來魔族是愈發壯大了,都怪那個離惑魔尊,想當初魔族都是給初階弟子試煉用的,想殺多少殺多少,現在可好,這群東西在他整頓之下居然能跟我們抗衡了,每次去剿滅魔族都要有弟子負傷。我就不明白了,當年掌門為什麼要放他離去?這種欺師叛道的魔修,就該早點除之以絕後患!」

他越說越激動,音量不免抬高了幾分,其他弟子忙沖他比了個禁聲的手勢:「噓,你小點聲,在背後亂嚼掌門舌根,傳出去了小心罰你。」

「都別說了,有人來了。」

借著極佳的聽力,他們的交談一字不落地落進何醉三人耳中,聞人酌聽到居然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詆毀尊上,登時擰緊眉頭,看向他們的眼神彷彿想把他們全殺了。

何醉在他手臂上按了一把,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那幾名晴霄派弟子朝他們走來,其中一人道:「三位是來參加海選的嗎?請到那塊試靈石前,向裡面注入靈力。」

何醉瞄他一眼——這幾人身上的道袍是晴霄派高階弟子的款式,修為在元嬰期以上,而聞人酌的修為雖遠不及溯玄仙尊,卻也有化神初期,若真放任他殺光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不過沒那必要。

他身為魔尊,並不在意這些正道弟子幾句不痛不癢的詆毀。

他沖對方微笑起來,聲音溫和無害:「只需要往裡注入靈力就可以嗎?」

何醉本來站在聞人酌身後,被他高大的身形擋住大半,這一開口,那晴霄派弟子才注意到他,眼中頓時劃過一抹驚異——這人未免生得太好看了,他漆黑雙眸中笑意盈滿,白皙的臉頰小半陷在領口狐毛里,厚實的狐裘也掩藏不住纖瘦的腰身,整個人看上去無比柔軟溫和。

就是嘴唇缺乏血色,氣息孱弱,似有幾分病態。

他不自覺地多看了對方几眼,直到被聞人酌過於兇惡的眼神盯得發毛,才莫名其妙地收回視線,不太明白這人為什麼會對他有這麼大的敵意。

他咳嗽一聲,回答了何醉的問題:「是,注入靈力即可。」

何醉點點頭,正欲上前,楚厭卻搶先一步,沖他眨眼:「師兄讓我先來可好?」

何醉心領神會,由她先去檢驗試靈石:「師妹想先來,師兄自然要讓著。」

那晴霄派弟子在他們中間打量一圈,猶疑道:「你們是一起的吧?她喚你『師兄』……你們可是已有門派?」

楚厭走到那塊大石面前,把手放了上去,委委屈屈道:「師父是個不靠譜的散修,一個人云游在外,樂不思蜀,不要我們了,叫我們另則他路。我們久聞晴霄派盛名,想來碰碰運氣,幾位仙長可以給個機會嗎?」

她這話說得實在楚楚可憐,話音未落,便見那試靈石上泛起點點青芒,青芒越來越亮,翡翠一般剔透可人,試靈石表面竟冒出幾株柔嫩的草葉來。

那晴霄派弟子頓時眼睛一亮——試靈石上靈力能夠凝為實質,至少是地品靈根。

還是稀缺的木系!

他內心欣喜,說話都客氣了幾分:「這位師妹太見外了,我晴霄派素來廣納人才,怎麼可能不給機會?師妹這木靈根資質卓絕,我派青如長老門下剛好缺一位親傳,師妹的靈根再合適不過,如果師妹願意,我可替你引薦。」

「真的嗎?」楚厭滿臉難以置信,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長老?親傳?我可以嗎?」

「可以可以,非常可以!」晴霄派弟子難掩欣喜之色,覺得對他充滿敵意的聞人酌都順眼不少,面帶笑意地沖他一伸手,「請。」

聞人酌木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還在對他亂說尊上壞話耿耿於懷,他也把手放在試靈石上,石頭先是安靜了片刻,隨即「呼」地一下燃起了熊熊烈火。

這回站在遠處的幾名弟子也驚訝地向他們看來——這三人當中居然已經出了兩個地品單靈根,他們口中的散修師父究竟何許人也,能一連收到兩個資質極佳的弟子,居然還棄之不顧,簡直暴殄天物!

負責接待他們的晴霄派弟子激動萬分,興奮得手都有點抖,他朝落在最後的何醉看來,眼中滿是期待:「請。」

何醉微笑點頭,將掌心輕輕覆在試靈石上。

石頭上火焰已熄,還殘留著幾分餘熱,也不知聞人酌有心還是無意,讓原本冰冷的石頭變得格外溫暖。

他的手剛放上去,試靈石就發出了一陣駭人的「咔啦」聲,原本剔透的石頭內部突然泛白,像是起了一層濃重的霧,這霧氣迅速充滿整塊靈石,並從內部蔓延到表面,結出一層厚厚的冰霜。

濃郁的寒氣開始擴散。

這寒氣似比晴霄峰終年不化的積雪還要冷,那塊已經使用千年、經歷過無數風霜的試靈石承受不住這樣的寒氣,頃刻間浮現出無數裂紋,「嘩」地一下碎裂開來。

何醉看著那滿地碎石,臉上露出十分逼真的茫然無措,他尷尬地收回手,眼中透出一絲慌張:「抱……抱歉,我的靈力有時候不太受我控制,這試靈石……我要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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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魔尊后我懷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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