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啞巴
「公子,怎麼是你。」看了半天,孫老爹終於認出姜沉舟。他顯然沒想到姜沉舟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一張臉滿是詫異。
「孫老爹,你好。」姜沉舟微笑著點點頭。
「外面風大,快進來,進來再說。」孫老爹殷勤的招呼著,把二人讓進了屋內,屋內雖然簡陋,此刻卻溫暖如春。
二人剛一坐下,孫老爹就周到的送上了熱酒:「兩位先喝點酒,暖暖身子,這是今天剛釀好的酒,希望能合你們的口味。」
姜沉舟也沒有客氣,一杯酒下肚,已覺得通體舒暢,連喉嚨里也泛著陣陣暖意。
過了一會,孫老爹才緩緩開口道:「公子是來找老夫的?」
姜沉舟點點頭,指著秦笙介紹道:「這位是天策府的秦笙秦校尉。」
「哦?天策府?」孫老爹不解的問道:「天策府是什麼地方?」
秦笙解釋道:「天策府就是朝廷的軍府。」
「哦……」孫老爹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訕訕道:「秦校尉還請見諒,老朽一輩子都生活在這個小地方,沒見過什麼世面。」
「不礙事的,不礙事的。」秦笙勉強擠出一絲微笑,緩緩道:「老人家,其實我們來找你是因為孫鵬。」
「孫鵬……難道你們有他的消息了?」孫老爹激動得站了起來,哽咽著問道。
秦笙點點頭,為難著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眼前的老人年過花甲,孤苦無依。要是發現自己唯一的兒子死了……那該有多傷心欲絕。
她沒有說話,孫老爹卻已看出她的心思,黯然道:「秦校尉直說無妨,六年了,老夫也早已知道孫鵬不可能再活著。如今……老夫別無所求,想要的只是一個答案。」
「老人家,您先坐下……」秦笙輕聲說道:「我們確實有孫鵬的消息,只是……只是……」
姜沉舟只好替她說了下去:「只是他已經戰死沙場,再也回不來了。」
一聽這話,孫老爹頓時木然,連眼神也變得獃滯空洞。雖然他早已有了預感,但還是忍不住暗中期望,期望自己的兒子還活著,哪怕活得再卑劣都沒關係,只要人還活著就好。
現在他已得到了答案,於是他的心也隨著這個遲來的消息一起死了。
姜沉舟解開隨身的包袱,從裡面拿出一封書信,道:「這是兵部出具的公文。」
信上寫著:特此知悉,現有商州孫鵬,陣亡於涼州。孫鵬者,貞觀十一年從軍,懷忠立節,勇氣雄圖。冒鋒刃而不顧,赴湯火而如歸,無愧我大唐軍人之風采。其身雖死,英魂長存,必將昭然日月,煊耀史冊。兵部尚書李勣敬上
「這是兵部的一百兩賞銀,用來嘉獎孫鵬的英勇和忠義。」見他沒有說話,姜沉舟又從包裹里取出一袋銀子,放在了桌上。
可是他說的話孫老爹一句也沒有聽到,桌上的銀子他也根本沒有看過一眼。他只是捧著書信,一遍又一遍的看著,一張蒼老的臉上百感交集。
昏暗的屋子裡,一盞殘燈映著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燈光已越來越暗淡。
就像燈前坐著的老人一樣,他的生命也已到了盡頭,卻偏偏在這個時候聽到了最不幸的消息。
「你們說他是戰死沙場的?」沉默了半天,孫老爹哽咽著問道。
「孫鵬英勇無畏,是在保家衛國的戰鬥中犧牲的。」秦笙不忍把殘酷的真相告訴他,只好編造了一個謊言。
「不,你的兒子還沒有死。」姜沉舟突然說道。
秦笙大吃一驚,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小聲道:「你在說什麼?孫鵬明明死了。」
姜沉舟搖搖頭,正色道:「孫鵬雖然死了,孫老爹的兒子卻還活著。」他的話是對秦笙說的,但眼睛卻直直的盯著后廚。
后廚里,啞巴正在默默的裝酒,聽到姜沉舟的話他停下了動作。
「你說我的兒子還沒有死,那他現在在哪裡?」孫老爹眼中淚光閃爍,激動的抓著他的手問道。
「就在這裡,他一直在這裡陪著你。」姜沉舟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後廚。
「這裡?」孫老爹喃喃道,他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來到啞巴身後,姜沉舟停了下來,緩緩道:「我希望你明白,尉遲寶琳已經伏罪辭官,從此以後你再也不必躲躲藏藏,而且……我們不是你的敵人,而是朋友。」
啞巴怔了怔,突然一把跪在地上大哭起來。
孫老爹緊盯著啞巴,一字字問道:「你……你真是我的鵬兒?」
「爹,孩兒不孝!」啞巴哭著點頭承認。
孫老爹頓時老淚縱橫,他認得這個聲音,這是兒子的聲音,絕對不會錯的!他踉踉蹌蹌的衝到后廚,一把抱住了啞巴,二人抱頭痛哭,哭聲凄切,感人至深。
見此情形,秦笙也忍不住眼眶通紅,姜沉舟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溫暖。
父子二人哭了一陣,終於平靜了下來。
現在,孫老爹臉上只有喜悅,他從未想過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兒子,這種失而復得的幸福讓他變得滿面紅光。
孫鵬走到姜沉舟面前,畢恭畢敬的磕了三個響頭:「二位的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孫鵬只有破命一條。日後二位但有號令,孫鵬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姜沉舟扶起孫鵬,微笑道:「你不必謝我,我也不需要你回報,你做了你該做的事,所以我也做了我該做的事,如此而已。」
孫鵬點點頭,感激的看著他。
秦笙看著孫鵬,好奇的問道:「我們還以為你已經陣亡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孫鵬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說出了當年的故事。
當年他回到軍營以後,就被尉遲寶琳押到了狼顧山處決,尉遲寶琳最恨背叛自己的人,便把他綁在一匹馬身上,把馬趕進了大漠深處。
沒有人能在大漠深處活下來,孫鵬也不能。再加上他被繩索綁得嚴嚴實實,根本連動也動不了。
兩天以後,那匹馬終於筋疲力盡倒了下去,而被綁在馬背的孫鵬也被馬壓在身下,不但身體無法動彈,連大半張臉都陷入滾燙的沙子里。
「所以你的臉才會……」秦笙恍然大悟,她突然想起天策府的同伴也有相似的燙傷。
「沒錯,我的臉就是在那時燙傷的。」孫鵬點點頭道。
「後來你又是怎麼活下來的?」姜沉舟問道。
「就在我以為必死無疑的時候,沙漠里突然出現了小股薛延陀馬隊。」
姜沉舟又問道:「他們救了你?」
孫鵬道:「他們雖然救了我,卻是別有用心的,因為他們想從我身上套取唐軍的內幕。」
秦笙搶著道:「你當然沒有說。」
孫鵬道搖了搖頭,嘆道:「我雖然對尉遲寶琳恨之入骨,卻也知道這件事關係到整個涼州的安危,所以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那你是怎麼逃出來的?」秦笙忍不住問道。
「應該是天意吧。」孫鵬苦笑著,接著說了下去。
薛延陀人審訊了孫鵬一段時間,依然問不出一句話,他們以為孫鵬只是個普通的逃兵,便放下戒心讓他去當奴隸。孫鵬忍辱負重的幹了幾個月苦力活,終於找到一個機會逃出生天,回到了自己的故鄉商州。
經過一系列的變故,他已變得衣衫襤褸、形容憔悴。當他再次敲開家裡的門,孫老爹已經認不出他,其實這也難怪,畢竟孫老爹老眼昏花,再加上他的容貌也已經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孫老爹以為他是乞丐,出於憐憫之心把他收留了下來。
孫鵬將錯就錯,於是隱姓埋名裝作啞巴,默默的照顧孫老爹。因為他知道一旦尉遲寶琳發現自己還活著,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甚至會連累到自己的父親。
直到今天聽到姜沉舟帶來的消息,他才終於敢承認自己的身份。也正因如此,孫老爹才得以找回自己的兒子。
故事已經結束了,姜沉舟和秦笙也已經離開了酒家。
他們本來就是來傳遞孫鵬的消息,現在孫鵬既然已經找到,他們的使命也已經完成,是時候讓父子二人回歸平靜的生活。
「我終於想明白了。」離開杏花林后,秦笙突然說道。
「什麼想明白了?」姜沉舟道。
秦笙眨了眨眼,嫣然笑道:「就是你是怎麼猜出孫鵬的身份,因為你認出了他臉上的燙傷。」
「這只是其一。」姜沉舟笑道。「還有兩個理由。」
秦笙追問道:「哪兩個理由?」
「其一,剛剛我們提起孫鵬名字的時候,我看到他整個人在發抖,這一點很奇怪。其二,孫老爹和我說過啞巴是兩年前來的,時間剛好和孫鵬被害相差不多。」
「原來如此……」秦笙喃喃道:「果然什麼東西都逃不過你的眼睛。對了,我沒想到你居然準備了假公文,還有那一百兩銀子又是怎麼回事。」
姜沉舟盯著她看了半天,突然笑道:「誰說是假的?堂堂兵部尚書的印信你難道沒看到。」
「難道是真的?可是你又是怎麼辦到的,那可是朝廷的公文啊……」話說到一半,她的眼睛突然閃過一道光芒:「我明白了,是李缺在幫你對不對?」
姜沉舟笑了笑,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秦笙動容道:「不管如何,孫鵬已經找回來了,我們已不虛此行了。」
姜沉舟道:「此行已經結束了,馬上我們就要回長安……」他頓了頓,凝視著秦笙道:「我知道你現在還在怪秦將軍,但我也希望你明白,他始終是你心中的那個父親,之所以這麼做只是為了顧全大局。」
秦笙不再說話,只是幽幽的看著沉靜的夜色。
遠處的大地上,淡淡的霧靄正在緩緩升起,空氣中瀰漫著一陣若有若無的桂花香氣。
秋意已越來越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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