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秦家「設」宴

關於那位秦家老爺，宋千劫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甚至整個淺灘鎮上，都沒幾個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

秦府這大家大院，尋常人哪能進來？再加上平日里秦府少有外人，唯有今日這般大事，才會從鎮子上找人來幫工。

一般也就是在外院站著，幫忙招呼客人，連內院都進不去，剛剛受罰的那個老頭，就是很好的例子。

這麼個神秘的人物，宋千劫今天要是見著了，可真不算是虧啊。

不過聽人說秦家老爺脾氣古怪的很，也不知道好不好相處，萬一說錯什麼做錯什麼，惹得主人家不高興，他這趟來的可就不值當了。

心中正猜想著秦家老爺的模樣，外面已經傳來了輕柔呼喚聲，「公子！」

是個小丫頭，淡綠色的羅裙，素凈整潔，頭上扎著兩個小丸子，也包著淺綠色頭巾，應該是秦府的下人。

「公子，老爺在正堂那邊等你，邀你過去吃茶呢。」

見著宋千劫轉過頭來，小姑娘才再度開口。

公子？宋千劫哭笑不得，他什麼時候成了公子了？

不過這個稱呼倒是夠好聽的，在龍尾巷那邊可從不會有人這麼稱呼他。

宋千劫笑著起身，跟著小姑娘一路前行，穿過一道雕花木門，左拐右拐，再度抵達了正房大堂。

大堂內已經擺上了桌椅，一共兩桌，十八九個座位。

老爺子此刻坐在最裡面那張桌的主位，背對著宋千劫的位置。

將人帶到，小姑娘行禮道：「公子您過去吧，我還要忙活別的，就不送您了。」

說完這話，小姑娘上前跟老爺問了聲好，出了正房。

老頭身形消瘦，身上的錦袍布帛像是掛在木架子上一般搖搖晃晃，宋千劫往前走了兩步，站在秦家老爺身後，低聲道：「秦老爺，您找我？」

秦家老爺回過頭來，兩側顴骨高高隆起，眉高如嶺，眼窩深邃。

上下打量了宋千劫一番，伸手指派座位，竟是將宋千劫安排在了他右手邊的位置。

宴席座次，一般以左為尊。

秦家老爺是主人家，坐在主座沒有問題。

今日設宴，是為了給秦遠遊接風洗塵，不出意外，老頭左手邊的位置，應該是留給秦遠遊的。

那宋千劫若是坐在右手邊，是不是有些說不過去了？

看著老頭指派的座位，宋千劫遲遲沒有落座，而是小心翼翼的道：「秦老爺，您是不是弄錯了？您派發的請帖，可沒有我的份。」

秦老爺親手將椅子拉來，大大方方的拍了拍椅子，「沒錯，你是沒有請帖，不過既然是遠遊的朋友，坐這正好。」

主人家都說沒問題了，再推拖反倒會寒了人家的心，宋千劫坐在老者身邊，將頭低著，偶爾向著老爺子瞄上幾眼。

「想看就大大方方看，老爺子我還沒到不能看的地步，也不知道是外面誰傳的我脾氣不好，我懶得理會，他們就胡亂傳說。」

見老頭還有心情自嘲，宋千劫迎合道：「我覺著他們傳的不對，您挺好相處的。」

秦老爺手擱在桌子上，無聲點著桌面，露出一口微微發黃的牙齒，「外人說什麼不要緊，你覺著好相處就行。」

宋千劫一愣，外人？他不也是個外人？

不過看秦老爺心情相當不錯，他也沒有去糾錯，而是就勢向著屋外望去。

院子當中人頭攢動，已經坐滿了人。

雖然看起來熱熱鬧鬧一片祥和，也能聽見大家說笑，但桌子上的瓜果卻無人問津，顯得這些人規矩的很。

宋千劫眼神向著自己身前的桌上掃過。

他在的這桌沒什麼瓜果點心，光禿禿的。另外一桌雖然無人落座，東西卻擺放的整齊。

這趟本是想蹭吃蹭喝的，卻沒想到跟主人家坐在了一桌，這叫宋千劫也有些不太自在。

他雖然出身貧寒，脾性差了一點，但基本上的禮貌其實都是懂得。

畢竟有那樣一位規矩死板的三叔，自小敦敦教導，即便不願做，也能學得通。

察覺到了宋千劫的視線，秦老爺嘿嘿笑著，「餓了吧？先叫人上點點心，咱們慢慢等，等最後幾位客人到了，咱們就開宴。」

話音落下，先前那個丸子頭的侍女也端著茶碗和點心走了進來。

將茶碗和點心分別放在了秦老爺和宋千劫的面前，小姑娘才禮貌的叫人，然後又離去。

早上沒吃東西，在秦府又等了這麼久，宋千劫的確是餓了。

先前桌上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還好說，如今點心擺在眼前，甜香氣味一個勁的往鼻孔里鑽。

宋千劫忍得了，可肚子哪忍不了。

咕嚕一聲腸胃翻湧，在這間凈室當中顯得格外的刺耳。

宋千劫不好意思的紅著臉，對著老者笑了一下。

秦老爺倒真不是個難相處的主，聽見這聲動靜，伸手指著桌上的點心。

「先吃點墊一墊，那些老傢伙一向不牢靠，還不知道要什麼時候過來，等他們到了，這點糕點估計早就消化完了。」

秦老爺都這麼說了，宋千劫也不再客套，小心抓起一塊糕點送入口中，香酥宜人，入口即化，的確是平日里吃不到的美味，不一會兒功夫，便有些剋制不住，沒了先前的規矩模樣。

秦家那位老爺似乎也樂於如此，對於宋千劫的失態不覺得丟人，反倒是覺得有趣，一面拂動著茶碗上的碗蓋，一面笑盈盈的看著宋千劫。

約莫又過了一刻鐘的時間，外面終於有了動靜。

內院當中的賓客齊齊起身，禮貌恭迎。

人群當中，秦遠遊領路，身後七個衣著各異的男子緩步跟隨，穿過內院眾人，直接進了正房。

在看清那七位男子的容貌之後，宋千劫嘴巴張大，手中糕點掉回碗里，心中一陣驚異。

昨天問呂三叔的時候，呂三叔還說他什麼都不知道，怎麼今天七個叔叔全都到了？

辛歧一行人進了正房之後，見著宋千劫，也是覺得奇怪。

尤其是呂成書，見著宋千劫所坐的位置，眉毛都要氣上了天。

「宋千劫，誰叫你坐在那的？沒規沒矩的，我平時就是這麼教你的？」

宋千劫看看身邊的秦家老爺，也是有苦難言。

要知道七位叔叔今天都在，那他打死也不會來蹭這頓飯啊！

從座位上站起，正要去給呂成書解釋，一隻枯癟大手已經按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老實坐著，我安排的座位，沒問題。」

秦老爺雖說看著枯瘦，可這一把卻是力道不小，宋千劫沒等掙扎，就被再度拉回了座椅之上。

老爺子這一開口，呂成書那邊也是受驚不小，忙問道：「秦守中，真是你安排的座位？」

對於呂成書直呼其大名，秦老爺似乎並不在意，而是站起身來揮手道：「座位都是我安排的，沒有一個是有問題的，既然來了，就趕緊坐下吧，好給我兒接風洗塵，慶祝我兒衣錦榮歸。」

聽見秦守中認了，呂成書才放心的坐下，可坐下之後，心中又是一陣擔憂。

宋千劫坐的那個位置，可不是個好位置啊……

秦守中忽然安排這麼一手，又叫來這麼多人，怕不是還有其他算計？

再聯想到昨日宋千劫拿出的那塊素帕，他心中更是輾轉難安。

坐在稍遠一些的祁慎言見著這一幕，笑著對著呂成書道：「三哥，不用擔心，都在計劃當中，是福不是禍，用不著這麼緊張。」

呂成書緊鎖愁容，瞪眼斜了祁慎言一眼，「還有多少事情是瞞著我的？」

祁慎言搖頭，「不多，就這些了。」

那邊說話的功夫，秦守中也吩咐上了秦遠遊。

「遠遊，去將數兒還有王家的幾位請過來，就說人到齊了，可以開始了。」

秦遠遊點頭，轉身去了另一間耳房，不多時候，就領出三個男子。

其中一個公子衣著華麗，頭戴冠玉，眉眼當中透著一股子陰戾，另外兩個中年人佩刀佩劍，莊嚴肅穆，緊隨其後。

這三人落座之後，秦遠遊才出了正房，又帶來一個面罩薄紗，依稀可見精緻臉型的女子。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那位秦家小姐，秦數。

王家公子坐在秦守中的對面，是陪客的位置，兩個中年人則是落座其左右。

想來這王家的三人，跟秦家的關係應該不錯。

隨著秦數踏入正房，一切也準備妥當。

秦遠遊坐在秦老爺左手的位置，身形端正。

秦數則是落座於宋千劫的身側，像是一切早就安排好了一般。

秦家小姐出場，自然會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而秦數落座於宋千劫身旁，自然也將宋千劫推上了風口浪尖。

那一身破舊棉衣同秦府格格不入，年齡、氣質也都不似大戶公子一般端正風雅。

院外那些被請來做客的人一臉狐疑，卻礙於秦府威嚴而不敢開口，只能枯等。

對面那戶王家的公子見著這一幕，心中應該是有所不平，直言相問：「秦家主……這是怎麼回事？我可沒聽說你還有個小兒子。」

秦老爺子也沒去理會，先喊了一聲「開宴」，然後才回過來答覆，「是沒有小兒子，不過不是兒子，勝似兒子嘛。」

隨著秦守中下令開宴，院內屋裡齊齊忙活了起來。

身著各色羅裙的侍女手托木盤，一樣樣將菜品擺放桌前。

酒菜上齊，外面也瞬間熱鬧了起來。

外面雖是熱鬧，屋內卻是一片死寂。

秦守中對面的年輕男子眉頭緊蹙，眉梢似有怒火翻湧，一雙眼睛如鷹隼般緊盯著秦守中。

「吃菜吃菜，剛才不就餓了？現在好東西都上來了，嘴可千萬不能閑著。」

秦守中根本沒去在意王家的公子，反倒熱情的給宋千劫夾起菜來。

這下不光是那位王家的公子懵了，就連宋千劫那幾位叔叔也懵了。

這鬧得到底是哪門子把戲？大張旗鼓的設宴邀人，明裡說是給秦遠遊接風洗塵，結果到了這，就為叫人看一眼宋千劫的狼虎吃相？

好像秦守中這邊越是熱絡，那邊的王家一行怒火就越重。

此刻宋千劫只覺得對方視線火焰一般炙熱，根本不敢直面相對，更不知道王家的那個公子哥，為什麼要以這種眼光看他。

就這麼過了得有一刻鐘的時間，宋千劫不合時宜的打了個飽嗝。

這場餐桌上的戰鬥終於是結束，可眼前的爭鬥，好像還沒拉開帷幕。

或許是實在看不慣宋千劫的作態，那邊的王家公子終於開口。

「秦守中！你到底要幹什麼！」

秦守中一笑置之，「不幹什麼，這麼大費周章不就是為了宣布兩件事么？」

提了提嗓音，確認滿堂賓客都能聽得見，秦守中開始道明宴會的目的，「今天請大家來，是為了見證兩件事。這第一件，是我們秦家兒郎遠赴定遠國，在定遠國有所成效，衣錦榮歸。」

房外歡呼喝彩，掌聲如滾雷陣陣。

「至於這第二件嘛，則是小女的一樁喜事！」

掌聲戛然而止，室外賓客皆是面色茫然。

這麼多年了，可從沒聽說過秦家姑娘有什麼心儀之人，怎麼今天忽然鬧出了一樁喜事？

是那個衣衫破爛的少年？還是對面那雍容華貴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