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很幸福
傅茗偉將那沓資料扔在桌子上,目光重新投向電腦的顯示器,他這個舉動讓一旁的董國銜和陳方都不敢說話,他們知道傅茗偉此時此刻正處於無法抑制的憤怒當中。
警方在別墅中找不到任何能直接證明這個別墅中有邪教存在的證據,留下來的那些血跡,雖然能判斷出是出自不同人的,但那又能證明什麼?充其量只能證明這裡或許發生了兇案,但兇手是誰?被害人又是誰?動機是什麼?這一切都成了謎。
雖說在地下別墅中,他們找到了那台電腦,但其中的硬碟已經被刑術拆掉,傅茗偉也猜測到應該是刑術拆的,不過他們根本不知道刑術人在何處,更無法定位他的位置。所以,除非找到刑術,或者天降新證據,否則,警方的調查便會停滯不前。
許久,傅茗偉終於說話了,目光依然沒有離開空白的電腦屏幕:「封鎖別墅,留下我們的兩個人,讓當地派出所的同事協助一下,直到結案之前,都不能讓任何人進入這間別墅。」
陳方點頭:「是,那我們接下來的工作重點呢?」
傅茗偉看著陳方:「從頭開始。」
陳方不解:「傅隊,什麼意思呀?」
董國銜卻明白了傅茗偉的話:「傅隊的意思是,我們得返回河南,從萬清泉的案子開始重新調查,結合廣東蔡拿雲案,做徹底的併案處理。」
陳方思考了下:「傅隊,你真的就那麼肯定,這幾件案子有直接的關聯?如果不是,那我們就等於是走進了死胡同。」
憔悴的傅茗偉搓了下臉:「我們現在已經走進了死胡同,這一系列的案子最可怕的地方在於,我們完全不了解他們這個行當,之前的盛豐案我已經發現,就算是我們請來的顧問,也對我們有所保留,感覺上就是現代社會法律與古文明傳統的博弈。」
陳方和董國銜都只是默默點頭。
傅茗偉又道:「對周圍的路段進行的排查必須解除。」
董國銜立即反對:「要是解除的話,也許會漏掉最後一絲線索。」
「你也說了,是一絲線索。」傅茗偉搖頭,「不管是罪犯的行為,還是警方的調查,沒有人可以做到天衣無縫,既然有縫,那一絲的線索都會溜出去。我們除了要從頭開始,只能祈禱刑術在現身之後,能提供給我們更多的線索。」
說罷,傅茗偉又苦笑了下:「沒想到,從警這麼多年,我竟然會說出『祈禱』這種詞來。」
董國銜和陳方沉默了一陣,都沒有順著傅茗偉的話再說下去,也沒有任何安慰,他們都知道,現在傅茗偉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線索。
……
青蓮鎮另外一頭的某民居內,坐在窗口的連九棋一直觀察著下方,不時看到有巡邏的警察走過,但今天警察巡邏的頻率已經減少了。
若不是租住了這間民居,恐怕他們早就被警察翻查了出來——傅茗偉的人在當地派出所的協助下,將整個小鎮的所有旅館、快捷酒店都詳細調查了一遍,而且這時候處在旅遊淡季,來小鎮的所有外來人員不超過40人,短短几個小時這項工作就做完了。
墨暮橋一直坐在桌邊,用筆記本電腦記錄著之前所經歷過的一切,在他認為有疑點的地方用紅色字體標註出來,鄭蒼穹則在旁邊幫助他回憶著,試圖從回憶中找出蛛絲馬跡來,以此推測出庫斯科公司下一步的具體行動是什麼。
「我能用一下電腦嗎?」連九棋離開窗口,走到墨暮橋跟前。墨暮橋抬眼看著他,然後點了點頭,起身站在一旁。
連九棋坐下之後,快速輸入了一個網址,下載了一個執行文件,將那個文件打開的同時,解釋道:「庫斯科公司的網站根本找不到,不是公開域名,而且網站有兩個入口,第一個是交易和委託入口,也就是談生意的地方,第二個就是公司內部人員所使用的。」
墨暮橋在旁邊泡著速溶咖啡:「也就是說,你現在登錄的是庫斯科公司的員工網站?」
連九棋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敲下回車鍵:「對。」
一旁的鄭蒼穹看到電腦屏幕上顯示出了一行英文字母,立即問:「這是什麼意思?」
連九棋深吸一口氣:「和預料中的一樣,我已經無法登錄了。」
鄭蒼穹道:「看樣子,從庫斯科公司的角度來說,你的價值已經到頭了?」
還沒等連九棋說話,墨暮橋轉身道:「不,如果他的利用價值已經到頭了,就不會讓他返回中國,說不定他早就被拋屍大海了。所以,庫斯科公司只是不想讓他知道,他們下一步要做什麼。」
鄭蒼穹搖了搖頭:「我不是太理解網路這一塊,能詳細解釋下嗎?」
連九棋道:「暮橋的意思是,庫斯科公司的人員遍布全球,要整合這部分的資源,調動人員,必須有一個保密的平台,而這個平台就是我試圖登錄的網站。這個網站的保密性非常強,就連美國調查局方面都沒有任何辦法,畢竟在所謂的事實上,這個網站是不成立的。所以,你在沒有證據、沒有事實成立的前提下,便無法從法院那裡拿到對這個網站進行搜查和封鎖的命令。換言之,如果我現在可以登錄這個網站,那麼就極有可能從蛛絲馬跡中判斷出他們下一步的目標是什麼。」
鄭蒼穹聽明白了:「可是,他們一定會想到,你會利用這一點來判斷他們下一步要做什麼,對吧?那麼,他們可能會在網站上故意留下線索給你。」
連九棋搖頭道:「師父,現在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沒有退路了,如果我退,刑術怎麼辦?」
連九棋剛說完,電話鈴聲突然間響起,他拿起電話,看著上面顯示著「未知號碼」,心中立即明白了什麼。他將電話開成免提之後,放在一側,隨後輕聲道:「喂?」
「連九棋,是我。」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明顯用過變聲器的聲音,但不難聽出,對方應該是個男人。
連九棋朝著鄭蒼穹點了點頭,示意現在說話的這個人,就是庫斯科公司的幕後老闆,那個誰也沒有見過真面目的神秘人。
連九棋回道:「老闆,有什麼吩咐嗎?」
那人乾笑了兩聲:「我知道在電話旁邊不止你一個人,雖然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但我能保證鄭蒼穹在那裡。」
連九棋略有些詫異,鄭蒼穹卻微微搖頭,示意他繼續和對方說下去。
還未等連九棋回答,對方又道:「而且,我還知道,他正在思考著,說什麼樣的話能讓我露出馬腳,從而判斷出我的身份,哪怕是大致身份。鄭蒼穹,我說得對嗎?」
鄭蒼穹在旁邊淡淡回答:「你肯定是我認識的人,而且說不定你我還很熟悉。」
「當然,非常熟悉。」那人笑道,「但是除非我自己承認,否則你永遠都不可能知道我是誰。」
鄭蒼穹道:「我已經把範圍縮得很小,你應該是九子之一,因為能這麼熟悉我,敢如此狂妄的,只有九子的其中之一。」
那人聽完,並不直接回答鄭蒼穹,只是道:「我知道你在想我下一步會做什麼,我毫不掩飾地告訴你們,我的下一步目標是在阿爾泰山脈的四季山。連九棋,你應該知道四季山的,那是除了金雕獵人,再沒有任何人征服過的區域,我的話已經說完了,你們去不去,自己選。」
那人說完,電話掛斷,屋內的三人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兒,等連九棋重新拿起手機時,鄭蒼穹才問:「四季山是個什麼地方?我完全沒聽說過。」
墨暮橋發現連九棋的臉色不是很好,便問:「你去過那裡?」
連九棋沉默了一陣,開口道:「沒去過。但是,前幾年庫斯科公司派出一支勘察隊,說是為了探索唐朝北庭都護府在那一帶的遺迹,以此來推測出當年消失在那裡的一支商隊,其實我知道那是借口,但因為不是我管轄的任務,我沒有辦法插手。」
鄭蒼穹立即問:「然後呢?」
「然後,這支勘察隊失蹤了,聽說是遇難了,詳細情況不知道。」連九棋坐在那兒仔細回憶著,「後來他們又派了一支過去,我當時就覺得很奇怪,因為從尋寶的評估價值上來說,第一支勘察隊遇難,已經是虧本了,我們賠償出去的撫恤金是幾千萬。就算找到那支失蹤的商隊,最多成本也是持平,按道理不是划算的買賣。」
墨暮橋點頭道:「這麼看來,這個地方和奇門的下一條線索有關了,也可以說,西南鐵唐家百分之百和庫斯科公司有直接聯繫。」
鄭蒼穹接著道:「對,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唐思蓉的確是他們一夥兒的,但是,肯定不是那個幕後老闆,因為這個人敢透露阿爾泰山脈這個消息,等於是告訴我們唐思蓉是他們的人,也等於是放棄了唐思蓉這顆棋子。」
連九棋聽完,沉默了許久才道:「師父,他能直接聯繫我,告訴我地點,說明刑術那頭也肯定會去,我兒子去,我也必須去。」
鄭蒼穹起身道:「我和暮橋陪你一起去。」
卻不料連九棋直接拒絕:「師父,我肯定不會一個人,但是,我也不能和你們一起去,不是因為我信不過你們,而是,我不想再牽連任何人進來了。當年我選擇加入他們,只是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僅此而已。」
鄭蒼穹道:「不行,路途遙遠,情況未知,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再說了,我也得去幫刑術,盡我這個當師父的責任!」
連九棋見鄭蒼穹執意要去,竟直接跪下。鄭蒼穹要去攙扶,卻感覺連九棋的身體重如千斤鐵石。
「師父,我回來,就是想知道,你當年是不是真的那麼狠,是不是真的不分青紅皂白要殺了我。現在我知道了,你不是,你只是被他們騙了,只是當時的情況太複雜。所以,我不怪你了,師父,你也不欠我的。」連九棋抓住鄭蒼穹雙手的手腕,一字一字懇切道,「謝謝你這麼多年來對刑術的養育之恩,我求你了,接下來的路,讓我一個人走。」
鄭蒼穹厲聲道:「連九棋!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是想去送死嗎?什麼叫接下來的路一個人走?你們兩父子怎麼都一個脾氣,都這麼犟!」
墨暮橋在旁邊搭腔道:「連先生,你起來吧,就算我們答應不和你一起去,我們也會去,這一點是無法改變的。你師父是出於對你們的關心,也算是一種贖罪,我呢,不僅與你師父是摯友,而且我也對這種事很感興趣,你可以當我是多管閑事。」
墨暮橋的話沒有絲毫的拐彎抹角,很直接地說出了鄭蒼穹和自己不得不去的理由。
連九棋無奈,只得緩緩站起身來,搖頭道:「師父,這一去可是九死一生。」
「死?」鄭蒼穹不屑地笑道,「如果你師父那麼容易死,幾十年前就死了。」
說完,鄭蒼穹長嘆一口氣:「也許那時候我死了,也就不會有後來的這些事了……」
當唐倩柔、萬清泉和唐思蓉領著刑術、馬菲、佘采香和陳泰東來到成都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傍晚。
六人坐在那輛商務車中,靜靜地等著,等著那架從曼谷飛來的航班落地。
佘采香充滿期待地看著車窗外,不時抬手去看錶。
原本他們是打算乘坐早上的航班直飛滿洲里,但刑術實在不放心將佘采香一個人留在機場等待承建,他需要親眼確認兩人重聚,需要親眼看到兩人遠走高飛……
刑術此時也不知道自己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他腦子中一片空白,原本他認為要浮現出的矛盾心情也並沒有呈現。
幾個小時后,唐倩柔手中的電話響起,唐倩柔接起電話的同時,佘采香用一種期待的目光看著她。
「知道了,你們直接出來吧,我們在停車場等你們。」唐倩柔說完,扭頭看著佘采香,「你把電話交給承建,先讓他說句話。」
說完,唐倩柔將電話遞給佘采香,佘采香立即接過去,急切道:「承建嗎?是我,我是阿香,我在停車場。對,你快出來吧,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
佘采香連說了三遍「我等你」,這三個字在刑術聽來卻那麼刺耳,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對佘采香是不是還有感情,就算有,這種感情也是出於對當年的遺憾,或是對她現狀的嫉妒。
20分鐘后,當承建和兩個庫斯科公司的人出現在停車場時,佘采香飛奔了上去,在距離承建還有兩米的地方就飛撲了過去,隨後兩人緊緊地抱在一起。
庫斯科公司的人朝著唐倩柔走了過去,站在她的身邊,不發一語。而唐倩柔則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扭頭看著與馬菲站在一起的刑術。
此時,獨坐在車內的只有陳泰東,那個至今還不相信唐倩柔所說的當年真相的老頭兒。
刑術看著擁抱在一起的佘采香和承建,終於露出了一個輕鬆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終於完成了第一個任務。
馬菲看著那兩人,輕聲道:「愛情這東西真奇怪,明知道可能是火坑,明知道對方一開始是在騙自己,還是會撲上去。」
刑術道:「你感覺不到嗎?他們是真心相愛的,我今天也算是完成了一個心愿。」
「心愿?」馬菲有些好奇地看著刑術,「什麼心愿?讓曾經你愛過的女人幸福?」
刑術搖頭:「不,她的幸福是自己爭取的,和我沒關係。我只是想看一看她真正幸福時候的笑容,今天我看到了。」
馬菲聽完刑術的話,突然不知道怎麼接著說下去。連她聽了這番話都覺得心酸,更不要提說出這番話來的刑術心裡有多難受了。有人強顏歡笑,有人假裝堅強,但刑術卻假裝釋然。
「當年,我從遇到她那一刻開始,就知道,她從來沒有對我真正地笑過。那種甜蜜幸福的笑,都是一種偽裝,她沒有真正地騙過我。騙我的,是我自己。」刑術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的情緒徹底平復,「其實每個人都不傻,都很清楚站在自己跟前的這個人是不是真的愛自己。但大多數時候,大家都抱著不斷投入最終能感動對方的念頭,甚至會有那種不管怎樣,都要對得起這份感情的念頭。」
馬菲看著擁吻在一起還沒分開的佘采香和承建:「感情都是賭博吧。」
刑術道:「不,賭博還有概率贏,但有些時候,你明知道不會贏,還是會下注。」
馬菲遲疑了一下,說了一句最不合時宜的話:「你對賀晨雪也一樣吧?其實一開始,你可能就知道,你和她沒有什麼結果,特別是在你第一次聽到她提凡孟的時候。」
刑術笑了:「可能吧,我忘了。我也不想去回憶,我現在最害怕的是再見到她,因為我在佘采香這裡發現,我其實還是沒有走出去。我師父說過,干我們這一行的,沒有成家立業這麼一說,當你成家的那天,你的職業生涯也走到了盡頭。走吧,我們去吃點兒東西,然後等著登機。」
刑術轉身,繞開前方的佘采香和承建,與馬菲一起從另外一個方向走進機場候機樓,唐倩柔叫人將處於迷茫中的陳泰東帶下來,也跟隨著刑術兩人走了。
佘采香趴在承建的肩頭,看著刑術遠去的背影,不由得低聲說道:「對不起……」
「什麼?」承建看著佘采香,「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佘采香的目光依然沒有從刑術的背影上移開:「沒什麼。」
承建轉身,順著佘采香的目光看去:「那個人是誰?」
「一個好人。」佘采香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有些哽咽,「如果不是他,我們可能永遠都無法見面了,他真的是個好人。」
承建站在那兒,忽然大聲道:「謝謝你,先生,謝謝!」
佘采香站在他身邊,滿懷期待地等著刑術轉身,而刑術則是越走越遠,似乎根本沒有聽到承建的呼喊。
「刑術——」佘采香朝著前方跑了幾步,等到刑術停住后,又喊道,「謝謝你,你一定要平安回來!答應我,一定!」
站在那兒的刑術笑了笑,並未轉身,只是抬起手來揮了揮,隨後繼續朝著機場走去。
當年佘采香離開刑術的時候,很擔心有一天會再遇到這個自己傷害過的男人。但如今,她卻很期待有一天能在某個地方再次遇到他,告訴他,自己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