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盛言楚故作回憶道:「夫子說本朝律法嚴明:家中有妻有子的商戶人家,是斷斷不可在我娘尚在人世的時候又給我找一個庶娘的,便是要找,也不能入宗祠,否則越過了我娘,這世道豈不是要亂?」
老族長悠悠點頭,盛元德卻急了,竭力上訴:「老族長,夢兒給我生了燕姐兒,何況她又陪了我多年,她是有功的……」
門口的女人聽到盛元德維護她,竟扯出帕子哭起來,哭得肝腸寸斷。
一旁越氏見女人如此扭捏,張口就罵:「做戲給誰看呢?老盛家雖是破落商戶人家,可也容不下你個妓.子進門!」
「我是清白身子跟的德哥。」女人聞言哭得更厲害了。
越氏老臉羞紅,跺腳道:「你個不要臉的東西,在祠堂說這些幹什麼!」
盛言楚轉頭瞪了一眼女人,唯恐他娘在裡間聽得煩心,截聲道:「老族長,既然我爹一心想納庶娘進門,小子也無話可說。」
話落,祠堂內沸騰了。
盛元德感激涕零:「楚哥兒,你是好的,爹總算是沒白養你,等來日你庶娘進門,你娘依舊是正室…你……」
「楚哥兒,你瞎說什麼呢?」程有福聽糊塗了,喝道,「你娘是什麼性子的人,你不清楚?讓外邊那女人進門,你娘恨不得立馬跳河!」
「大舅子,瞧你這話說的。」盛元德雙手交叉縮進長袖裡,笑哼道,「楚哥兒都不介意,你一個娘家舅子就歇了嘴吧。」
「你!」程有福氣得腦門沖血,擰過盛言楚的肩膀,痛心道,「楚哥兒,你可得想清楚了,你娘性子軟弱,你爹又一心向著外邊的女人,如今你又主張讓那人進門,這家中日後哪裡還有你娘的地位,她豈不是要被蹉跎死?」
盛元德還想反駁程有福,卻見盛言楚直起脖子,靜靜道:「老祖長,小子的話還沒說完呢。」
老族長捻了捻白花花的鬍鬚,就等著盛言楚接下來的話:「你只管說。」
盛言楚綳著臉簡短道:「夫子說,我娘尚在時,若我爹讓我以妾為母,就是觸犯了朝廷律法,我爹淫奔在外,實為族中羞恥,左右我是萬萬不能接受有這種的爹娘。」
老族長意味深長的看過來:「夫子可說了如何懲治這對姦夫淫.婦?」
盛言楚心有不快不吐,大聲道:「回老族長,夫子說男女都得入牢一年半,即便期滿了,也不能入老盛家的門,她如果實在想進門也不是沒辦法,爹,你寫一封和離書給我娘,我娘走了,你們想怎麼廝混都沒事。」
盛元德肉墩墩的臉滿是怒容,聞言倒吸一口涼氣:「楚哥兒……你想送你親爹服大獄?」
盛言楚小嘴翹了老高:「爹,是你非要折騰我娘,兒子是迫不得已。」
「好個迫不得已!」
盛元德呆了半晌才哆嗦的起身俯瞰盛言楚,抑制不住的冷笑,「好哇,你小子毒的很,才幾歲而已,就敢繞著彎子戲耍老子了?!」
盛言楚小肩膀一聳,不安的往老族長懷裡鑽:「老族長,我爹他要打我……」
老族長眉峰蹙起,盛大林立馬將盛元德桎梏住,沉著臉敲打:「楚哥兒是程氏一手帶大的,你又沒抱過他養過他,這時候想耍親爹的威風,你配嗎?!」
盛元德氣結,拍著大腿吼罵:「可他終究是我的種啊!大林叔,莫非我還打不得他?他都要送我去服獄了,這種不孝子打死了事!」
「你敢!」程氏不知何時醒了,由老族長家的妯娌扶著走出來,身段不如外邊女人嬌柔纖細,面容卻較之端肅冷清,一看便知是良家女。
程氏一出來,盛言楚立馬跑過去拉住程氏的手,程氏目中浸有水光,揉眼后將楚哥人護在懷中。
「你們老盛家如何待我,我只管受著,可你不能害我楚兒!「程氏少有說話如此決然乾脆的時候,愣是震得盛元德啞口無言。
「老族長,您評評理,這十里八鄉的,有哪家泥腿子或是商戶家中扶了妾氏入宗門的?這不是明擺著對外說盛家程氏已死,如今家中是外頭那妓.子主事嗎?」
說起這些臟污之言時,程氏將盛言楚耳朵捂起,目視盛元德,一字一句嗆聲道:「你若是看不上我,哪怕是聘一個良家女於我做姐妹我也應了,可你千不該萬不該找一個妓.子!老族長,我家楚兒好不容易得了皇恩能科考,日後若是讓外頭的人知曉楚兒家中還有一個妓.子庶娘,您說,到時候楚兒的顏面往哪擱?」
程氏的一番話促使底下族人紛紛點頭動容。
「楚哥兒這一代是老盛家更改門楣的最大希望,他若是壞了名聲,老盛家怕是起不來咯。」
「聽說楚哥兒入了康家私塾,康夫子是個了不得的人物,楚哥兒跟了他有前途……」
「康夫子教出了狀元郎呢!」盛大林笑,「楚哥兒,你如今有了好先生指導,一定要爭氣啊,你娘孤身帶你七年,受了不少累,你日後可不能辜負你娘。」
盛言楚探出腦袋,一本正經的點頭。
盛老爺子有些不知味,嘀嘀咕咕道:「我家禮哥兒也不孬……」
盛大林懶得跟盛老爺子爭執這個,道:「光一個禮哥兒怎麼夠,多一個人你們老盛家不就多一層榮耀?楚哥兒到底是不是你孫兒!他中了仕途,莫非你還不高興了?」
盛老爺子當眾被斥責偏心后,不得已擺出一副慈祥的樣子喊楚哥人過去,盛言楚裝沒聽見,盛老爺子只好尷尬的悶頭坐在那喘氣。
這邊,老族長命人將盛元德綁了起來,外頭女人見狀想逃走,被越氏一腳絆倒。
越氏得意極了,她還以為原配生的盛元德回來了會跟她家文哥兒爭家產呢,誰料,才半天的功夫就被楚哥兒給治了,越氏高興之餘忍不住想盛言楚這個小兔崽子不僅克她,說不定還克父呢!
見大兒子嘴巴被塞上要送進縣衙,盛老爺子坐不住了,猶豫哀求:「老族長,都是一家人,沒必要撕破臉…….」
老族長閉著眼睛不搭理。
盛老爺子開啟另外一套說辭:「楚哥兒到底是德小子的親兒子,德小子若因為淫奔入獄,於楚哥人而言名聲也不好聽。」
盛言楚本來就沒想過要送渣爹進牢獄,見有台階下,他立馬近前一步:「老族長,我爺說的對,我不能不孝到送我爹去縣衙。」
這話一出,盛老爺子滿意的點點頭,就連角落裡不能動彈的盛元德都感動的嗚嗚直叫。
老族長呷了口茶水,板著臉看向盛老爺子:「楚哥人是孝子,所以他不願他爹受罪,但族有族規,當年他拋妻棄子奔走在外不理老盛家,這重罪該如何?」
不等盛老爺子開口,老族長哼道:「再有,盛家族規嚴令不許沾柳巷脂粉,他倒好,竟帶著女兒過來逼老朽開宗門。」
「沒沒沒……」盛老爺子一臉惶恐,「那女子是斷斷進不得老盛家門的……」
「那她生的女兒呢?」老族長手敲桌面,鄙夷道,「你想讓程氏養著?」
盛老爺子支支吾吾,看來是有這想法了。
「我呸。」程有福破口大罵,「你們想讓我妹子做冤大頭,我告訴你們沒這個道理!大不了我帶我妹子回程家,你們老盛家想怎麼折騰隨你們便。」
孩子是無辜的,老族長有些不悅程有福的火氣,便問盛言楚:「楚哥兒,你咋想?」
程氏是軟性子的人,孩子交給程氏族裡放心,不過得楚哥兒點頭,畢竟那女孩以後還要靠著楚哥兒撐腰呢。
盛言楚果斷搖頭:「我不要姐姐。」
「姐姐?」老族長沒聽明白,「什麼姐姐?你該喊妹妹才對。」
「爹讓外頭女人生的孩子喊我弟弟。」盛言楚一字不落的將盛元德的話複述完畢,最終添了一句孩童的天真話語,「我才不要姐姐呢,那姐姐又不是我娘生的,我喊她姐姐不就意味著我娘也要喊她娘為姐姐?我娘是大娘子,她才不要做小!」
老族長哭笑不得,想說妻室位份不是這麼定的,然視線一轉看向盛元德,下一息,老族長怒不可遏的將桌上剛沏好的熱茶往盛元德身上砸去,瓷盞碎地時濺出來的茶水燙得盛元德叫苦不迭。
「該!」盛大林呸道。
老族長站起身羞愧的跟程氏賠罪:「老盛家對不住你啊,當年若是知道德小子品行如此不雅,老頭子我豈能讓他糟蹋了你,家門不幸家門不幸,盛家祖上就是被勾欄女子害的敗了家……」
頓了頓,老族長瞪向盛元德:「你倒好,還沒娶妻就勾搭上那種女人了!」
程氏感激老族長的體諒,帶著盛言楚拜了又拜后,只聽老族長大怒道:「大林,請家法!」
老族長一發火,底下的人紛紛躁動起來,可誰也不敢攔著,就這樣,盛元德被幾個青壯小子架到了長板凳上。
伴隨著一聲高過一聲的哭救聲,盛元德自打回水湖村后,在遭受了盛言楚的樹枝抽以及程有福的腳踹后,緊接著迎來了三十大棍。
瞅著男人被打的奄奄一息,程氏有些不忍,正欲上前求情時,被盛言楚扯住衣角。
「娘,」盛言楚眼神冰冷,低低道,「爹識字不多,娘可知爹為何給我選了『楚』字?」
程氏搖頭,兒子的名字是丈夫在她孕中說給她聽的,她一直記在心,至於有什麼含義,她真心不知。
盛言楚緊了緊程氏的手,淡淡道:「蜉蝣之羽,衣裳楚楚[注1],娘,那勾欄女子的花名就叫羽夢…」
程氏瞬間珠淚盈眶,顫聲道:「你怎知這些?」
「爹在你暈倒后拉著我說的,還說我能有楚哥兒這名字多虧了那女人。」盛言楚不敢撒謊,將外頭那女人會吟詩作詞的事一併交代了。
「難怪她能將德哥的心拿住……」
程氏如鯁在喉,目如堅冰,好半天才狠狠罵道:「噁心,他真叫我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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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出自《詩經·曹風·蜉蝣》
蜉蝣可比愛情短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