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宮門似海

第一章 宮門似海

(1)

聽說東魏黃金宮裡,最值錢的寶貝都在皇後娘娘的坤寧宮裡。

若說這皇後娘娘,脾性也真古怪。據說她早先是賣魚妹出身,機緣巧合之下成為了魏寧帝的皇後娘娘,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或許早年太過貧窮,偏戀上這金銀財寶,大有將坤寧宮變成國庫的架勢。

坤寧宮,對於天下的偷兒來說簡直就是一塊巨大的魚餌。

這不,就吸引了沐小魚這條賊眉鼠眼的魚兒。

她是雪山門排行最末的弟子,雪山門丘如雪掌門即將過六十大壽,門下眾弟子費盡心思各出奇招準備獻寶。因為師父說了,誰的寶貝最能得他的歡心,他就能滿足該名弟子的一個願望。

但凡雪山門弟子,人人都幻想得到丘如雪的那本《幻影秘笈》,據說學成之後可以來無影去無蹤,化身為隱,嘿!那豈不是天下無敵了。

沐小魚倒不想成為天下無敵的高手,她只是覺得若會隱形了就更加適合偷東西。

沒錯,她學武功的所有目的都是為了偷東西!

所以,此刻,她一溜煙地竄到了坤寧宮,金鐘倒掛在屋檐下,偷偷瞄著窗棱內……

忽然,只聽見門內傳來巨響,旋即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別再讓我看見你!」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只穿著貼身衣裳的瘦弱少年被推了出來,差點摔倒在地,木門也隨之「啪」的關上。

少年用力拍門:「將衣服給我,將衣服給我呀!」

可是門依然緊緊閉著。

此刻正是寒冷的臘月。大雪方歇,新月露頭,地上的殘雪足有一尺厚。北風繞著銀胖的樹枝打著旋兒,顫顫巍巍欲墜不墜。

一片靜謐里,那少年的聲音顯得格外清厲。驚起幾隻烏鴉在樹影間盤旋,不時碰塌些雪塊,露出禿枝嶙峋。那雪塊一落,便散成鹽粒般飛開,稀稀簌簌之間,又融進殘雪堆里,悄無聲息。一輪青月於空中高懸,冷冷俯視著這巨大黃金宮殿的一角,月光如水潑灑在庭院間。

少年蜷著身子,雙手交叉抱緊自己,他顯然身體羸弱,嘴唇很快就已經凍得烏青了。

沐小魚心有不忍,她從屋檐下躍下來,忽然出現在那少年的面前。少年驚訝地張開嘴,手指哆嗦著指向她:「……刺客……刺客……阿嚏!」

他打了個噴嚏,身形晃了晃,已經凍暈了過去。

待少年醒來的時候,感覺身子已有暖意。

只見一爐火熊熊燃燒著,他垂首看向自己,身上覆蓋著一件舊斗篷。髒兮兮的,破破爛爛的,但很厚實,也很溫暖。

明亮的火焰下,他看見那女孩正拿著根木棒有下沒下地挑著火堆,惹得火星四溢。

光影明暗間,映得她面色白凈,膚細如瓷,下巴若水滴般收得恰到好處。一對烏黑清亮的杏眼就鑲嵌其間,不時滴溜溜打個滑閃,讓那尚未長開的五官也動人起來。

他沒有出聲,感受著溫暖氣息的靜靜流動,四周只有枯柴時而「劈啪」「劈啪」,跳出幾縷火星,燒灼著空氣。

不知想到了什麼,女孩「撲哧」一笑,兩頰頓時漾起對柔軟的旋,被火光薰得紅撲撲的。杏眼間波光流轉,更襯得紅菱似的嘴角兒如出水般鮮亮。

這動靜顧盼間,一派稚氣里竟透出種別樣的清麗來。

少年不禁看呆了,面上微微一燙。

「看夠了沒有?」女孩幽幽地丟來一句話。

那少年一窘,怒道:「誰看你了?」

「看了就看了唄,長得標緻就是讓人看的。」

少年被哽了一下,在他有限的閱歷里,從來沒有一個女孩自己說自己長得標緻的。

沐小魚側過臉來:「喂,你幹嘛的,怎麼讓皇後娘娘給趕出來了?」

「我哪有讓她趕出來?」少年兀自強辯。

借著火苗,沐小魚看清楚少年的臉,不由在心底一嘆,是個很俊美的人呢。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鳳眼含雪,鼻秀如峰,眉宇頰壑無不渾然精緻。只是那唇角偶爾翹起的嘲諷,裂開了這塊清冷的美玉。

看來不是個愛笑的主啊,沐小魚再次心裡嘆個氣。眉尖微簇,念頭一轉,便拍掌笑開:「我知道你是幹嘛的呢,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能出入皇後娘娘寢宮的除開皇上就是太監。你是小太監吧,是不是打翻了娘娘的洗腳盆讓娘娘不高興了?不會伺候人吧!真是一個小可憐喔!還不愛笑,怎麼能討人歡喜呢?」

小可憐?少年來了火氣,從來沒有人叫自己小可憐,如果她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一定會嚇得滿地爬。

可是,自己又何嘗不是小可憐呢?這麼冷的天被皇後娘娘給趕出來,若不是遇到這個賊,自己只怕被凍死了都沒有人知道。

賊……

他來了好奇心:「喂,小賊,你是想偷皇後娘娘的什麼東西?你就不知道皇後娘娘是守財奴嗎?如果被她知道了,一定會活活打死你的。」

小賊?這個人竟然喚自己是小賊?

沐小魚柳眉倒豎,一手插腰,一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叫道:「小賊?你小太監宮門不邁不出不知道天下大事,我就是雪山門鼎鼎大名的女飛俠沐小魚,我來偷你們娘娘的東西那是瞧得起她,我才不怕被抓呢,因為能抓到我的人還沒出生呢!」

「沐小魚?沒聽過。」少年語帶隨意,好奇地問:「雪山門?是幹什麼的?是專門學偷術的嗎?」

沐小魚雙頰開始發燒。她之所以偷東西是因為極度的缺銀子,可不關雪山門的事。

「你別瞎說,雪山門是江湖四大門派之一,我師父武功很強,全天下只有他會幻影術……」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近耳語。是了,這麼強大的門派,女弟子居然還需要偷東西,想來也是有問題的。

但少年似乎沒有注意沐小魚的神態。

幻影術?傳說中的幻影術,可以在片刻之間隱形,然後去任何一個地方別人也無法察覺。

如果自己能學會……就可以在任何看皇後娘娘不順眼的時候霹靂巴拉抽她十七八個耳刮子泄恨。

想到這裡,少年笑了起來。這一笑之下,秀容盡舒。

美人帶笑,原本是最讓人沉醉的。可沐小魚只覺得這笑容讓自己有點發怵,

但,確實挺好看的。

「你知道娘娘寢宮裡哪種寶貝最值得你偷嗎?」他知道釣魚一定要先拋餌,那種讓沐小魚發怵的笑容更深了。

沐小魚心尖一涼,是啊,怎麼忘記了,這小太監一定知道皇後娘娘那兒哪個寶貝最值錢,急問道:「說說看!」

少年卻伸伸懶腰:「啊喲,累了,不說了,我回去了。」

沐小魚氣急敗壞,走過去揪著他的耳朵,「不說不準走,你知道我將你弄到這裡來容易嗎?你身子那麼沉,我可耗了神,如果不是我你肯定會挨凍的,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

「沒有錯!」少年等的就是這句話:「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如果我告訴你娘娘最喜歡的寶貝是什麼,藏在哪裡,你偷到了,你怎麼報答我?」

沐小魚杏眼圓睜,眨巴眨巴著,臉又漲紅了:「……你要我分點銀子給你嗎?我其實沒銀子……」

少年擺手:「我不要銀子,我只要你答應我一個要求。」

「你說!」

「讓我成為你們雪山門的弟子!」

「原來你想要拜師!」

少年點點頭:「我也想成為沐小魚你這樣可以飛檐走壁的大俠。」

沐小魚沉思起來。

雪山門並非人人可以拜師入門的,但沐小魚是小師妹,她早就巴望著師父能再收一個關門弟子了,這樣自己就有了小師弟,可以任由自己欺負。

只是對方是小太監,師父是斷然不會收取一個太監做徒弟的。

「怎麼樣?有你沐小魚出馬,一定『魚』到功成。」少年趁機拍馬屁。

「那是自然,這天下沒有我沐小魚做不了的事情,不過……」她硬著頭皮,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眼:「你叫什麼名兒?不能讓師父知道你是……是小太監……我們雪山門是天下名門,豈能收一個小太監做徒弟呢?」

「我叫敏兒。是是是,師姐的話,小師弟一定銘記在心。」

一句師姐叫得沐小魚那是心花怒放。在雪山門別人都是「小師妹」「小師妹」的叫喚,讓她伺候跑腿,好容易有個願意當師弟的人了,雖然是個太監那也總比沒有的好。

「好吧,敏兒,你速度告訴我皇後娘娘身邊最值錢的是什麼東西,等我到手了,你拜師的事情就包在大師姐我的身上。」

敏兒伸出手來:「擊掌,一言為定!」

「哎,到底是一個小太監,婆婆媽媽的!」沐小魚伸手與他擊掌,兩人席地而坐,開始商議。

敏兒說:「這娘娘閨名名叫花好,她曾是太湖上的打魚妹,對魚那是情有獨鍾……」

什麼?沐小魚心想今兒遇到對頭了。

敏兒繼續說:「她不僅喜歡吃魚,還喜歡所有和魚有關係的東西。她最中意的,就是佩戴在她脖子上的那枚綠玉翡翠魚,這物件巧奪天工,放在水裡可以像魚兒一樣遊動,栩栩如生。那是東遼國獻來的寶物。天下間僅此一條,可以說是無價之寶。」

無價之寶!沐小魚頓時滿心歡喜,若將此寶貝獻給師父,一定會討他老人家的歡心,丘如雪雖然已經很富裕了,可正如天下所有有錢人一樣,就算再有錢也總覺得自己的荷包里少了一錢銀子——貪婪。

話不多說,沐小魚轉身就跑,再遲一點天就亮了。

這次沐小魚算是熟門熟路了,她潛入到皇后的鳳榻旁,好奇地盯著熟睡的皇后。雖然容貌清秀,可是那睡姿真是不敢恭維——四仰八叉的!真是奇怪,堂堂東魏國的皇帝怎麼會娶了一個如此粗俗的賣魚妹呢!可是她沒有時間琢磨人家的家務事,就死死盯住了皇後娘娘的脖子。

白皙的脖子上,果然佩戴著一枚魚形綠翡翠,那翡翠周身通透,在暗光中隱著幽幽波紋。憑藉她做賊的天賦,她知道那玉果然是無價之寶。

沐小魚躡手躡腳地走近,伸手摸了摸了那魚,倏的順了下來。

皇后彷彿有所感覺,嘟噥著,伸手在空中揮了揮,沐小魚脊樑一僵,身形定在半空,額上滲出豆大的冷汗,心想若皇后醒來了怎麼辦?她可不會殺人的。好再皇后只嘟噥了兩句,又翻身繼續呼呼大睡了。

沐小魚在心裡狂念「阿彌陀佛」,將綠玉翡翠魚小心放進荷包里,轉身飛了出去。

只見那小太監還等候在台階下,瞧見沐小魚出來,低聲問:「得手了嗎?」

沐小魚全然忘記剛才的驚險,得意地說:「大師姐出馬能不得手嗎?」

「那可要記得我們的約定,你不會騙我吧!」

沐小魚諾道:「三日後,你到淮山大酒樓來,師父在那裡辦酒,我帶你去見師父。」

「好,一言為定。」

沐小魚擺擺手,急忙奔進濃稠的夜色里。

一陣冷風吹來,敏兒卻一點兒也感覺不到寒冷,他緊了緊身上披著的那件破斗篷,直到暖意再次包裹住自己。人世間的溫暖,莫過於寒冷時別人傳遞來的一份小小的關懷。

久已沒有品嘗過女孩兒的柔情的敏兒,嘴角流露一絲微笑。這個叫沐小魚的女孩子還真是有趣呢!

(2)

沐小魚睡著了,她睡得並不安穩。

在夢中,她彷彿變了成了一條魚,那個皇後娘娘手提一把殺魚尖刀,惡狠狠地追著自己。終於,她掐住了自己,使勁地剝著自己的魚鱗……

沐小魚醒來了,是的,她是痛醒的。

她一看,丑姑正騎在自己身上,雙手掐著自己的脖子呢!

「咳咳……丑姑……放開我……你放開我呀!」

她使勁掰著丑姑的手指,終於,丑姑的力氣用完了,手指鬆了,沐小魚這才逃出生天。

可她的脖子上已留有兩道醒目的紫痕。

沐小魚不敢摸脖子,只縮到一旁怯聲問,「姑姑,你又犯病了嗎?」

那丑姑抬眼瞪著沐小魚,白多黑少的眼珠閃爍的冷光讓沐小魚不寒而慄。

丑姑大約三十來歲,頭髮凌亂,灰衣駝背。年輕時不知是遭遇了什麼,一張面容盡毀,疤痕所到之處,輕則皮翻肉綻,重處深可見骨,只餘一對白多黑少的吊眼森森瞪人,只消遠看也能發身冷汗。大約是長期營養不良、癲症又經常發作的關係,一雙手枯瘦如柴,總是微微打顫,只在拿著棍子抽打沐小魚時才稍顯穩當

她在江邊撿拾了沐小魚,用剩飯剩菜養大了她。雖然養活了她卻也沒少折磨她,但凡她癲癇症犯了的時候,就會想要折磨沐小魚,小時候的沐小魚沒少受皮肉之苦,數次都是鄰居聽到孩子哭聲太慘,將她救下,否則沐小魚早就死在丑姑的手裡了。也是機緣巧合,沐小魚在十歲那年拜入雪山門下,學了點功夫,總算可以自保,這才漸漸逃離了童年時期的夢魘。而從十歲開始,就是沐小魚在養活丑姑了。

丑姑太丑,總是找不到活干,其實她也什麼都幹不了,為報答丑姑的養育之恩,沐小魚白日學武功,晚間偷盜,用盜取來的財物供養丑姑。其實溫飽也算解決了,可是丑姑的胃口彷彿越來越大,她總是嘮叨著,若不是遇到了沐小魚,自己可以住大宅子,有很多人伺候,言下之意彷彿責備沐小魚是掃帚星,讓她失去了富貴的生活。

不管是真是假,只要丑姑開口,沐小魚都會盡量滿足她的要求。

因為丑姑是她的救命恩人。

丑姑說,是在江邊撿拾的她,或許是逃難的人將還是襁褓中的她扔下了。

沐小魚雖然一無所有,但知恩圖報的心卻是在的。

終於,丑姑的呼吸恢復了平靜,她冷冷地說:「拿來,今日的銀子還沒有給我的。」

現在丑姑每日都需要十兩銀子。

沐小魚絞著手,喃喃說:「我今日沒有,明日一定補上。」

丑姑一言不發,走過來硬拽下她的荷包:「這裡鼓鼓的,藏了什麼東西?別想要欺騙我。我告訴你,任何人都別想欺騙我。」

沐小魚駭出一身冷汗,可又不敢從丑姑手裡搶過荷包,只得急聲央求:「師父馬上要過六十大壽了,這是我獻給師父的大禮,姑姑,我求你不要拿走。」

丑姑充耳不聞,徑自打開荷包,翻出那枚綠玉翡翠魚。只見那魚在掌中幽光一現,連帶著周圍的氣流都凝滯了幾分。她不禁驚嘆起來:「果然是好寶貝……」隨即臉色一變:「這不是尋常人家會有的東西,你到底從哪裡偷來的?」

「我去皇宮偷的,從皇後娘娘的脖子上偷來的……」沐小魚的聲音已帶了哭腔,她不怕綠玉翡翠魚被丑姑拿走,而是丑姑的語氣分明已是發怒的前兆。

一聽到「皇後娘娘」四個字,丑姑像被火燙了一樣,忙不迭地將綠玉翡翠魚拋了出去,好在沐小魚反應快,趕緊順手接了,小心塞進荷包。

丑姑喃喃地念著:「皇後娘娘,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誰是皇後娘娘,誰是皇後娘娘……」她語無倫次、瘋瘋癲癲地轉身就跑,卻不曾想在門口撞上了一個英氣勃發的青年。

那青年一身白色長衫,面貌清雅,容姿風流。他手搖摺扇,回個側身扶住了丑姑,溫言問道:「姑姑你要去哪裡?」

丑姑一見他,頓時滿臉喜色,連嚷著:「給我銀票!我去賭坊。」

那青年見狀也不多問,從袖中拿出張一百兩的銀票,塞到了丑姑手裡。

沐小魚追出門外,正見了這幕,急忙阻止:「大師兄,你怎麼又給我姑姑這麼多銀兩,我還不起的……」

藍斂玉輕笑:「小師妹,我什麼時候要你還過銀兩了?」

他們一問一答之間,丑姑已經揣著銀票跑遠了。

看著沐小魚頹然垂下的雙肩,藍斂玉收了摺扇,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敲,戲謔道:「小師妹,給師父的賀禮可有準備好?」

藍斂玉是雪山門大弟子,亦是京城首富藍關山的獨子。明明是含著珠玉湯匙出生的他,卻毫無半點紈絝子弟做派。文武雙全,智謀出眾,寬厚待人,據說已是丘如雪暗自選定的下一任雪山派掌門人。

不等沐小魚回答,他又從身上拿出一疊銀票:「還有幾天時間,你先拿這些銀票去選禮物……」

沐小魚搖搖頭,「大師兄,你為什麼對我們這些同門這麼好?」

藍斂玉在心裡微微嘆了口氣,小師妹才十六歲,哪裡懂得男女之情。自己雖然是大師兄,但未必對門下師弟師妹們個個如此周到,於是斟酌著開口:「那是因為……」不曾想沐小魚卻脆聲打斷了他的話語:「我已經給師父準備好了禮物,就不勞大師兄你了。我已經欠你太多了,我真的不知道拿什麼還你。」

她拍拍自己的荷包,靦腆地笑著,藍斂玉看著她甜甜的笑臉,心裡也是甜意陣陣,那句「那是因為我喜歡你」也早被拋之腦後。

「小師妹,我的就是你的,不要說什麼欠不欠。」

他溫然含笑,定定看著沐小魚,似乎想把眼前的小人兒看穿。

「大師兄,你真好,你如果當掌門我一定會投你一票,既然欠你那麼多……不妨,再多欠你一次,我有件小事情想請大師兄幫忙。」沐小魚全然忽略俊男的眼神攻勢,她滿腦是三天後自己就要兌現的承諾,心急如焚,只得躊躇著在原地來回划圈圈。

雖然自己深情款款的暗示對方沒有領會,但既然小師妹開口請自己幫忙,那這個忙是肯定要幫的。

「好,小師妹請說。」

「是這樣的,我認識了一個小兄弟,他長得挺可愛的,他叫敏兒,久仰師父和大師兄的大名,想要拜在師父名下做關門弟子……」沐小魚說到一半,偷瞟下大師兄淡然無波的臉色,咽咽口水,繼續蚊子哼哼,「大師兄你也知道了,師父瞧見我就像瞧著一棵路邊草,除開踩的時候有點感覺外其他基本是無視。我在師父那說不起話,還是請大師兄在師父面前美言幾句,大師兄可否幫個忙?」說到最後,沐小魚乾脆頭也不抬,基本整個人都要縮到自己的影子下面。

藍斂玉面色一沉,寒聲問:「小兄弟,長得挺可愛?你是見人家長得可愛所以想讓他入門吧?」

「不是不是……大師兄,換別人我可不會說,說出來人家會多麼傷心,沐小魚我雖然不算女俠(在大師兄面前她可不敢自稱女俠),但也不能不厚道揭人家傷疤,敏兒是一個可憐的小太監,這個秘密大師兄你可不要說出去。」見大師兄誤會自己,沐小魚心一橫,把「實情「一股腦倒了出來。

一聽對方是小太監,藍斂玉的一顆心才放了下來,他輕搖摺扇,慢條斯理地說:「既然是你吩咐的事情,大師兄就一定替你想辦法。只是你怎麼謝我呢?」

沐小魚聞言大喜,飛身回屋,出來時手裡還端著一碗芋頭:「你知道我們家窮,就剩了一碗芋頭了,大師兄你不會嫌棄吧?」

……

片刻之後,一個英俊瀟洒的白衫青年,一隻手執著昂貴的象牙摺扇,一隻手不倫不類捧著一個豁了口的大菜碗,怏怏地漫步在街頭。

(3)

坤寧宮簡直是炸了窩了。

自從發覺綠玉翡翠魚不見了之後,皇後娘娘幾乎氣炸了肺,坤寧宮上上下下幾十號宮女嬤嬤太監全部受了罰。

這日,娘娘又在懲治伺候她的小宮女,那宮女才十一二歲,身形瘦弱,一襲單衣跪在地上哭泣不止。娘娘命人高舉著藤條,她輕輕啜著菊花茶,對小宮女說:「歡喜,你雖然年歲小,但在這坤寧宮也有一年多了,你應該知道本宮的脾氣,本宮勸你還是招了吧,若將綠玉翡翠魚歸還,本宮還可以賞你一個全屍,否則就別怨本宮心狠了。」

叫歡喜的小宮女磕頭如搗蒜,哭著申辯:「娘娘饒命,娘娘饒命!歡喜不敢偷啊,歡喜沒有偷啊,請娘娘明察。」

娘娘臉色一板,將青瓷茶碗用力擲下,茶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眾人頓時跪了一地。娘娘怒斥:「賤婢,竟然還敢不承認,給本宮重重地打,一直到打死為止。」

藤條揚了起來,那執藤條的宮女不忍心,手微微顫抖著,娘娘橫她一眼,立了起來。從宮女手裡搶過藤條,狠狠地抽了下去:「似你這樣的賤婢早就該死。」

藤條狠狠地抽在那個小宮女的臉上,頓時臉皮開花,五官被抽得血肉模糊,小宮女慘叫一聲,受辱不過,哭喊著:「奴婢是冤枉的!」她捂住臉,用力撞向廊柱,頓時魂飛煙滅。

「你在幹什麼!」怒呵之下,一個穿著黃袍的清俊少年跨門而入,他疾步至前,從皇後手里奪下藤條,眼看著滿目狼藉,睚眥欲裂。怒斥:「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私立私刑!」

宮人們無人敢出聲,盡數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皇后沒有再看被奪走的鞭子,也沒有看奪走鞭子的少年,彷彿那只是空氣里幻化出來的一幕。她撫摸著新繪好的長長的指甲,慢條斯理地發話:「她偷了東西,就是該死,來人啊,將這賤婢的屍首拖下去,喂狗。」

黃袍少年垂首握拳,旋即又抬頭怒視眼前的皇后,「你!花好,你怎麼變成這樣?朕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一個淳樸的漁家妹,是什麼讓你黑了心腸變成今日這樣狠毒模樣?」

皇後娘娘冷笑起來,聲調漸高:「皇上,請不要提臣妾出身的事,臣妾的出身到底如何皇上比誰都清楚,臣妾身上流淌的是誰家的血脈,皇上也十分清楚,若要論出身,誰又比誰高貴?誰應該是主子,誰應該是奴才?皇上是否要臣妾掰著手指頭給皇上細細數起來呢?」

那少年皇上半響不曾說話。許久,他才抬起手來,示意周圍的人全部退下去。

一時間房內的人都退了個乾淨。

「花好,朕知道朕的父王欠了你家的,如今朕也在償還,朕對你千依百順,你還要朕怎麼樣?」

那聲音極低,蘊著深深的怒氣。

皇后哈哈大笑起來,幾乎笑出了眼淚:「千依百順?若不是臣妾規勸皇上,皇上只怕早就納了無數的妃子了。好,你不是說千依百順嗎,臣妾脖子上的綠玉翡翠魚不見了,皇上,你打算怎麼賠?」

皇上微微嘆氣,說來說去,還是索要財物。

隨著皇后笑聲漸厲,他背身望向窗外,怒色盡斂,一雙鳳眼已看不出任何波動。此刻暮意正濃,落日的餘燼透窗而入,在他欣長的眼帘下繪出一段陰霾,如玉的面容似乎也要隱入這金黃黯淡的光線之中。

這少年,正是讓沐小魚誤認為太監的敏兒——東魏魏寧帝,慕容敏。

慕容敏還在母后腹內時便失去了父王,出生之日即被立為東魏新君。慕容敏伺母后極為仁孝,母後跟隨叔父宇文跋去了宇文跋的封地西楚,臨別時囑咐他,要好生待皇后。

他與皇後娘娘成婚已經三年,他越對她千依百順,皇后的脾氣卻變得越發暴躁狠毒。甚至對他也採取暴虐手段。他都默默忍受下來。

只因皇後身上背負著一個巨大的宮廷秘密!他的忍讓,是為了贖罪,那是他要替家族背負的債。

「皇后,你我已經成親三載,出身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你失去了心愛之物,想要什麼做補償儘管開口,朕有的,朕都會賜予給你。」慕容敏軟聲應道。

皇后滿意地笑了,出身的隱私是她手裡的權杖,她知道自己掌握了那個秘密一日,皇上就拿自己沒轍,就得乖乖聽取自己的,包括不敢納妃。

一年前,她懷有身孕,卻不慎跌掉,太醫說她此後將很難再懷龍種。為了保住皇后之位,她不許皇上納妃,皇上也只有無可奈何地聽從。

「皇上,你知道臣妾喜歡魚,偌大的坤寧宮缺一條鎮宮之寶,這樣吧,皇上你給臣妾用黃金鑄造一條魚,越大越好,臣妾一定會日夜把玩,感受君王的寵愛。」

「你……皇后,你也知道此刻國庫空虛,哪有那麼多的黃金給你鑄造大金魚呢?」少年皇帝的聲音冷寂,在空曠無人的殿堂里分外清晰。

皇后嬌笑不止:「既然皇上做不到,那臣妾就只好日日鞭打這些奴才奴婢們,一直到查出綠玉翡翠魚的下落為止。」

慕容敏於袖內捏緊了拳頭,若他是凡俗之夫,一定會狠狠揍一頓這個愛財如命的不賢惠的妻子,讓她頭腦恢復清醒。可是,理智又告訴他,他不能。正因為他不是普通人,他是皇上,而她掌握著慕容家族的秘密,他不能與她反目。

驀的,他想起了那日遇見的沐小魚曾說過的幻影術,是啊,若自己會幻影術,就可以狠狠揍一頓這個愚婦了。他在腦海里浮想起自己狠扁皇后的情景,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皇后十分詫異,皇上是不是腦袋搭錯線了,居然笑了?

看來男子果然是犯賤的,你越對他沒個好臉色,他越對你笑臉相迎,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

慕容敏臉上看不出表情:「好,朕應了你了。」說完他就轉身欲走,在這沒有溫情的坤寧宮裡,他一刻也不想待。

皇后見他答應了,卻又軟了下來,上來執著他的手說:「皇上,不如你就別走了,今夜就留宿在坤寧宮吧。」

他冷冷地瞥她一眼:「然後在半夜因為一言不合就將衣衫單薄的朕趕出去嗎?」

「皇上,臣妾那日心情不好嘛,皇上還記仇啊!」

他輕輕將手自她的手心裡掙脫,那一刻似乎也掙脫了別的什麼。

或許,很早很早以前,他對她的那份愛意就已經消散,留在這裡的,不過是一個家族對另外一個家族的愧疚之情。

「朕走了。」他輕輕吐出這三個字,舉步走出坤寧宮,心情一如天邊厚里藏金的層雲。

這東魏皇宮,像他的囚籠。若夫妻之間已無愛意,註定彼此只會頭破血流。而最後,被關在這裡的,又會是誰。

眼前,彷彿又閃現出那條小魚兒,想起他們的約定,他的唇角泛出一縷不經意的微笑,那或許是此刻生活里唯一的浪花了。

(4)

明日就要去參加師父的六十大壽了。

沐小魚躺在床上,看著那條散發著柔和綠光的綠玉翡翠魚,明日,這條魚翡翠一定會在宴席上大放異彩,師父一高興,沒準就能將《幻影秘笈》傳授給自己了。

那時候,學會了幻影術的自己一定可以獨步武林,想偷什麼就能偷什麼,姑姑就會高興了,就不會總是罵自己欠了她的了。

這麼想著,她漸漸沉睡,手裡裝著綠玉翡翠魚的荷包悄然滑落……她也毫不知情。

一條消瘦的影子悄悄潛入,在她身邊佇立了片刻,燈火搖曳,將那影子照耀得朦朦朧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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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滿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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