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之城4
8
龍淵爬起，準備看看走廊外面如何了，他們不能一直困在這裡。
走廊突然響起腳步聲。
輕微，不懷好意，從走廊一頭無盡的黑暗中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來。
三個成年人都是有等級的，聽力比普通人是個飛躍。這種腳步聲令人不舒服，越來越近，越來越沉悶，根本不是馬雷克走過來時的音效。馬雷克那雙騷包的牛仔靴為了走路發出清脆的聲音，加了鞋跟釘，走來的時候也許為了提醒囚室里的玩家，還加重了腳步，蹬蹬蹬的，在走廊里有迴音，完全沒有現在這個腳步聲詭異。
哆，哆，哆……
越靠越近……
方豁然聽出這個腳步聲哪裡不對勁了。正常活人的腳步聲，其實是有強弱以及力度調節的，因為所有人的兩條腿都不是完全等長。這個聲音，就像……兩條一樣長的棍子，一下，一下，捅在地上。
伊安一哆嗦，方豁然摟住他，龍淵和馬雷克抄起武器撲到門邊，靠著牆。
哆，哆，哆……
腳步聲停在門口，響起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方豁然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害怕敲門聲，那一聲一聲，就敲在他的心上。伊安縮在他懷裡，小身子越抖越狠。他不敢捂伊安的嘴，怕使勁了引起窒息，可是更怕伊安叫出來。
伊安從頭到尾一聲沒吭。
清脆的小孩子笑聲，在囚室里回蕩。方豁然嚇得看伊安，伊安咬著小嘴唇，很驚恐地搖頭。
小孩子的笑聲在狹窄的囚室上空翻滾回蕩。馬雷克一按自己的牛仔帽，臉色煞白看向那個噼啪呲電的「美髮罩」——笑聲是從那裡傳出來的！方豁然也一愣，這美髮罩一直響著那種「你是Chris」的聲音，聲音又細又薄，聽著像耳機里飄出來的，大家都忽略了。突然孩子的笑聲如此清晰，清脆可愛，柔軟嬌嫩。
方豁然無意中道：「這是Chris的笑聲？Chris是個可愛的小孩子呢……」
馬雷克一步躍起搶了方豁然懷裡的伊安抱好。龍淵守著門縫，舉著天命，天命槍管蓮花盛開，聚攏，中間一點火色。「美髮罩」里笑聲逐漸清晰，敲門聲卻停止。龍淵感覺到，有東西，趴在門上。
馬雷克額角暴起青筋，放下伊安，從背後甩出獵|槍，瞄準美髮罩就要開槍。方豁然一握他槍管：「你瘋了你！」
馬雷克大怒：「這玩意兒把門口那東西引來的！」
方豁然上下找電椅的電源：「有沒有插銷電源什麼的？」
龍淵暗暗咬牙，環境太狹小，真的是個問題。巨弓生死擅長對付這些死物，可是威力太大，後果太可怕。巨銃天命對付活物，對待這些活人偶，不能做到一擊奏效。方豁然找不著電源，一抬手，示意所有人安靜。
方豁然輕輕走到鋼門板前，輕輕趴了上去。
他感覺到那東西也趴在門上。
靜謐之中回蕩著孩子純真的笑聲，他和它，隔著一扇門板。
方豁然腦子裡過電一樣次咔一響，他突然看見自己被強電流洗腦時看到的景象。
可愛的小小的幼童，被英武的成年人抱在懷裡，幼童看成年男人的眼神又敬愛又孺慕。花園裡春花燦爛，小孩子真高興呀，他不停地笑，他是世界上最乖最幸福的小孩子。
……那不是洗腦機發出的聲音，那是……小孩子曾經的笑聲。
「卧槽！」方豁然一把薅開龍淵扯住門把手就要開門，龍淵立刻扣住他手腕：「怎麼了！」
方豁然一臉悚然：「我不知道，就是想開門。」
方豁然力氣倍增，掰開龍淵的手一腳踹開鋼門，門口空無一物。
腳步還在不緊不慢地回蕩，方豁然立刻衝出去，龍淵跟在後面去抓他。馬雷克抱著伊安也往外跑。馬雷克回頭看洗腦電椅，龍淵也回頭，看馬雷克。龍淵的眼神嚇到伊安，往馬雷克懷裡縮。方豁然勇往直前，根本不知道這涌動的暗潮。
龍淵一把制住方豁然，方豁然卻被眼前的景象震呆了。
他們正在一個中空的蜂巢里，無數環形的，巨大的長廊排列得整整齊齊，一層壓一層，上下兩頭逐漸縮小，形成一個完全聚攏的，巨大球形。這個巨大的球形，罩著第一層廣闊的中庭廣場。
腳步聲四面激蕩，方豁然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一定要去追那個腳步——為什麼？方豁然越來越害怕，眼前總是在閃Chris曾經的記憶。
要找，要找到他。
他是誰？
方豁然全身戰慄，是不是那個什麼公爵大人？Chris想找公爵大人。
下面黑暗的中庭廣場有一點綠色螢火，一亮一暗。龍淵喚出遊戲版面，最終關倒計時一分一秒毫不留情地往下砍，現在只剩二十個小時。馬雷克環顧四周：「方豁然是在找什麼？」
方豁然沒打算隱瞞：「可能……我能找到那個傑斯公爵。」
馬雷克把獵|槍火玫瑰掛在脖子上，背上伊安。龍淵手持巨銃生死，生死槍管中始終含著一點紅。馬雷克嚇一跳：「你是說最終關正在這些樓層里遊盪？」
方豁然點頭：「剛才那個公爵，八成就是被Chris的笑聲引來的。」
馬雷克一臉后怕：「如果在走廊里撞上公爵，我和龍淵的武器總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要不然就下樓去中庭廣場，好賴廝殺什麼的活動得開。」
方豁然看馬雷克的眼睛：「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想起來上次你怎麼通關的了么？」
馬雷克堅持：「我上次純屬跟著高等級划水。」
方豁然看龍淵：「你的意見是？」
龍淵嚴肅點頭。
馬雷克嚴肅：「我其實也不想下去，但是公爵如果再被電椅引來，你又控制不住開門，咱們幾個今天就一起長眠了。」
方豁然咳嗽一聲：「好，咱們找樓梯口。」不過轉念又想起，「你們找到的線索都是什麼？」
龍淵看一眼馬雷克：「三個字，『你是誰』。」
馬雷克沒吭聲。伊安小小聲：「心裡有鬼，才有愧。」
馬雷克自始至終臉色就不好，高大陽光的漢子畏畏縮縮的。
龍淵道：「下去吧。」
方豁然跟著龍淵反手拿著袖刀。馬雷克殿後。太黑了，幾人貼著牆，摸索著找樓梯口。
馬雷克默然。方豁然和龍淵似乎有意識地保護伊安，把伊安擋在最後。馬雷克不擔心方豁然，他很擔心龍淵。詭域是另一個世界，人組成的世界，人總有活下去的辦法。馬雷克是幸運的一類，前期仰仗以前現世好友安東的帶領，總算沒吃太多苦。很多新手為了活下去，什麼都可以出賣，只要能傍上更厲害的大公會，大人物。龍淵不一樣。馬雷克從他身上嗅到獨行獸王的味道。
龍淵應該是那種少之又少的，純粹靠自己，殺上七級的人。
在現世，龍淵應該是職業軍人。接受過良好的訓練，信念堅定，心性單純。這樣的人，不屑於算計其他人——當然其他人也最好別不知死地惹到他。獸王奔襲千里是為了捕獵，不是為了欺辱誰。
這些，馬雷克以前是不在乎的。那時候的馬雷克可以喝得醉醺醺地進任務副本，悍不畏死地用火玫瑰讓副本里的怪物們了解了解什麼叫「熱情似火」。如果那時候的馬雷克遇到龍淵，也許會交個朋友，也許會殺個你死我活看看誰更厲害。
但現在不行，他帶著伊安，不得不無恥利用正直的人的自我道德約束。這兩個人，應該不會為難伊安。或者說，相處好了，自己死在副本里，他們也許會帶伊安出去？
馬雷克被自己的無恥震驚，同時也無所謂了。
馬雷克喃喃地祈禱，安東，你保佑伊安吧。
方豁然摸到類似電梯的東西。坐電梯么。他看龍淵，龍淵在影影綽綽的黑暗裡搖搖頭。馬雷克忍不住：「走樓梯吧。」
方豁然隨時仔細聽著腳步聲。剛才趴門上那東西是被Chris的笑聲引來的。他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肯定……他現在或許就是半個Chris。現在下去也是不得已，倒計時一直在走，走得人心慌。而且幾乎沒有光的黑暗中，那東西正在遊盪，讓人極度恐懼。
方豁然渴得舌頭粘口腔上頜了。他嘶啞著嗓音低聲道：「如果又出現剛才那個情況，你們乾脆打暈我。」
三個成年人慢慢靠牆摸樓梯間門，龍淵感覺到馬雷克默默地用什麼東西敲他。他手指一點，涼而硬的東西……龍淵瞭然，是個水壺。
能帶進副本的水壺，價格不菲。龍淵用水壺點點方豁然。方豁然一邊躡手躡腳探路，一邊接過來一摸，心裡大哭：軍用水壺！
必須珍惜著喝。方豁然喝兩口含一口，擰緊水壺，掛在身上。龍淵感覺到馬雷克不是真正的緊張。黑燈瞎火走樓梯，馬雷克為什麼不緊張？他知道樓梯安全，公爵不會來？
一步一探，下了一層。
和上一層一模一樣。理論上來說，可能比上一層小，但看不出來。樓梯口外面，還是那種密密麻麻見不到底的雙開門。在幽深的黑暗裡，方豁然聽到慘叫。
方豁然一聲吞咽：「這裡面……都是玩家？」
馬雷克低聲：「不清楚，我覺得是。」
方豁然完全不想回憶他在那個模型布景的奢華巴洛克小陽台里發生的事情。每一扇這樣的門裡，都是一間那樣的房間？假的陽光，假的春光，假的花香，假的……人？
方豁然不寒而慄。
「即便是新手任務，到底簡單在哪裡？」他嘟囔。
龍淵沉靜的嗓音終於響起：「是很容易。」
馬雷克沒吭聲。
方豁然撓撓頭，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