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一回 唱念做打
顧辰的眸光暗了暗,微微垂下眼帘,掩飾住複雜的神情。
二人一時無言,無聲的漸行漸遠,剛剛遠離了密牢所在的範圍,不知冷臨江察覺到了什麼,倏然回頭,面容沉寂的回望密牢方向良久。
「少尹大人,怎麼了?」顧辰也警覺的轉過頭,深深的凝視遠處。
密牢的範圍內沒有栽種任何樹木,入目皆是青灰色的磚石壘砌的高牆。
高牆與高牆之間地勢開闊,一覽無餘。
灰磚地上寥寥幾道高牆投下來的暗影,邊緣清晰,看不出有什麼異象藏於其中。
除此之外,空無一物,更空無一人。
「沒什麼,」冷臨江慢慢收回目光,滿腹狐疑的低聲喃喃:「總覺得有人盯著咱們。」
聽到這話,顧辰頓覺毛骨悚然,如臨大敵的往左右仔細看了看,並未發現什麼端倪,微微蹙眉道:「密牢內衛多有暗衛,若真有人私下窺探,只怕是......」他不敢明說,只豎起一根手指,暗戳戳的指了指天空。
冷臨江微微眯了眯眼,緊緊抿了抿唇,轉身舉步,極快的走出密牢的範圍,才敢壓低聲音道:「走,先回去再說。」
兩個人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后,高牆投在地上的暗影微微一動,剝離出一道微不可查的影兒,旋即飛快的離開了此地。
黑影疾風般的在人跡罕至的高牆之間穿行,所到之處也漸漸開始有人走動,但這些人皆目光獃滯,面容木然,看到黑
影穿行,也視如不見,沒有半點反應。
黑影對這等異象也習以為常了,目不斜視的徑直往殿宇林立的深處走去。
繞過三重殿宇,一座古樸的竹樓突兀的佇立在空地上,山風輕拂而過,銅鈴聲清脆迴旋,像是在訴說陳舊發黃的往事。
這座三層竹樓倚靠著嶙峋的山壁而建,四周被蒼青翠竹環繞掩映著。
樓體經歷了歲月流逝風雨侵蝕,雖然幾經修繕,可原本通體凝碧的顏色還是不可避免的變的暗黃了,只不過這暗淡的顏色絲毫無損竹樓的精美。
竹聲如濤,竹影變換,堪堪遮蓋住了懸挂在竹樓上的空白匾額。
詭譎變幻的日影落在空無一字的匾額上,像極了一個個妖異的文字。
暗影沒有在竹樓前停留,徑直進了竹樓,深深的沁涼之意鋪面而至。
樓里沒有燃燈,一片昏暗。
暗影輕車熟路的拾階而上,腳步放的格外輕快,
上得頂樓,古舊發黃的竹門虛掩著,一豆燈火的光亮從門縫裡搖曳而出。
暗影無聲的停在了門外。
高輔國隔著竹門恭恭敬敬道:「陛下。」
永安帝背身而立,悵然的盯著掛在牆上的立軸出神。
聽到門外的高輔國的聲音,他趕忙放下高高挑起的青色竹簾,蓋住牆上的立軸,才安然坐下,叫了一聲「讓他進來」。
暗影弓著身子走進房間,沒敢抬頭,穩穩噹噹的跪在了地上。
「如何了?」永安帝歪斜著身子,摩挲著袖中的一
截殘玉,眼帘似掀未掀,面無表情的問道。
暗影低著頭回稟道:「回陛下的話,除了冷臨江出入過密牢之外,再沒有去探視過她了。」
永安帝的手微微一頓,掀起眼帘,淡淡的瞥了黑影一眼:「韓久朝也沒去過?」
暗影低聲道:「沒有。」
永安帝慢慢摩挲著殘玉,若有所思的問道:「從昨夜到現在,他都去過何處?」
暗影搖了搖頭:「從案發到現在,他沒有見過外人,也沒有外人求見過他。」
永安帝冷冷的哼了一聲:「他倒是能沉得住氣。」
暗影的頭低的更狠了,不敢擅自開口接話。
他這種見不得光的暗衛,只能有腿,不配有嘴。
靜了片刻,永安帝忽的笑出了聲,自嘲著搖頭道:「這股子無情無義的樣兒,還真眼熟。」
暗影縮了縮脖頸,嚇得更加不敢出聲了。
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無情無義之人,能不眼熟么?
永安帝本就是在自說自話,透出了胸中的那股鬱結之氣后,他面無表情的沉聲吩咐:「盯緊了她,除了韓久朝和雲歸,不準放任何人進去見她。」
暗影低低應了聲是,旋即不敢抬頭,片刻不敢耽誤的退出了這座竹樓。
「高輔國,你說,他這無情無義的勁兒,是不是像極了朕?」永安帝緊緊的握著那截殘玉,殘玉似乎被人天長日久的摩挲過,連嶙峋不平的鋒利斷面都被磨得光滑圓潤了,可饒是如此,殘玉還是將他的掌
心壓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聽到這話,高輔國心裡「咯噔」一下,聖人問話,他不敢不答,更不敢亂答,他憑著對聖人的了解和自己的本能小心應對:「陛下,老奴聽聞韓王妃面冷心熱,為人公允寬厚,世子是韓王妃親生,自然肖似其母,定然也是面冷心熱的。」
永安帝無聲的低眉垂目,不知想到了什麼,滄桑的眉眼間迸出一絲淡薄的笑意,連眼角那些凌厲冷酷的皺紋都變得溫和了幾分。
「你說的不錯,」永安帝低著聲音喃喃自語:「冷溶就是這樣的。她的兒子,自然是像極了她。」
此言一出,高輔國的心揪的更狠了,忐忑的連臉色都變了。
幸而永安帝只是蕭索低沉了幾分,並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
高輔國趕忙見縫插針的呈上一盞茶,還沒來得及說話,外頭突然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
高輔國臉色一變,趕忙走了出去,見到來人,他一把薅著那人下了樓,見左右無人,他劈頭蓋臉的罵了起來:
「小王八羔子,這個時候來打擾聖人,你要是活膩了,就找個沒人的地兒死去,別來連累旁人!」
來人是個瘦伶伶的小內監,被高輔國罵的不敢抬頭,低眉順眼道:「干爺爺,是真有事,不然,孫兒也不敢,不敢過來。」
高輔國眯了眯眼:「什麼事兒?只要不是天塌下來的大事,老子非打死你!」
小內監一臉驚嚇慌張:「是,是冷
大人,冷大人跪在仁英殿外頭不起來,非要求見聖人。」
高輔國暗暗叫苦,這位爺可真是能掐會算,怎麼專挑聖人發怒的時候來鬧騰。
「一群廢物,少尹大人不起來,你們就不會想法子讓他起來嗎?」高輔國抬眼看了看高懸的日頭,這麼大的日頭,仁英殿外頭沒有半點陰涼的地方,少尹大人那養尊處優的身子骨再給曬化了,他怎麼賠得起!
小內監一想到方才的情形,就欲哭無淚,臉色青白:「干爺爺,孫兒,孫兒不敢啊,冷大人,冷大人就像瘋了一樣,刀架在脖子上,不管是誰,只要一碰他,他就要抹脖子。」
「哎喲,我的活祖宗喲!」高輔國重重拍了下大腿,聲色俱厲的喊道:「冷大人有損傷嗎?」
小內監這回是真的嚇哭了,膽戰心驚的說了實話:「傷,傷了。」
高輔國哎喲一聲,臉色大變,驚駭欲絕的往竹樓外跑去,只丟下了一句話:「小崽子,你速將此事稟告聖人。」
小內監呆愣著看著高輔國一溜煙兒跑沒了影兒,半晌才回了神,哭喪著臉,抱著赴死之心往竹樓深處走去。
玉華山中雖比山外要涼爽許多,但晌午時分,驕陽高懸,白茫茫的烈陽灑在空曠的地方,還是曬的人頭暈眼花。
冷臨江跪在大殿前的空地上,頭頂沒有片瓦遮蔽,整個人都暴晒在陽光里。
真熱啊!鋪在地上的青白色雕花磚石燙的像烙鐵,在他的
膝頭印下滾燙的花紋。
等那死丫頭出來了,非得讓她賠他幾身兒新衣裳不可!
一把短刃架在脖頸上,一道道半乾的血痕格外刺眼。
冷臨江的手端得穩穩的,沒有半點晃動。
他微不可查的動了動腿。
又疼又麻!
他這輩子都沒跪過這麼長時間的!
只賠幾身兒新衣裳可不行!
數十名侍衛和內監們都跪在冷臨江身邊,哀求聲此起彼伏。
「冷大人,求求你起來吧,把刀放下吧。」
「冷大人,饒了小人們吧,小人給冷爺磕頭了!」
「冷爺,冷大人!」
話音未落,斜拉里猝不及防的衝出個踉踉蹌蹌的人影,出其不意的撲到冷臨江身上,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驚駭欲絕的大聲嚎啕:「哎喲,祖宗喲,這是怎麼了,快,快放下,放下!」
手腕上傳來一股被禁錮的刺痛,冷臨江抬頭看著來人,磕磕巴巴的開口道:「高,高,高公公?」
他掙扎了一下,驚覺這掙扎無濟於事,反倒是手上無力的一松,短刃「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慢慢的抬起頭,詫異的望住了高輔國:「公公?!」
冷臨江知道高輔國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可沒料到他竟然掌力驚人,連自己都掙脫不開他的禁錮。
聖人身邊果然容不下一個廢物!
高輔國恍然不覺冷臨江的震驚,鬆開了冷臨江的手腕,一臉后怕的嚎啕:「祖宗喲,你有什麼事兒,只管跟聖人說,聖人那麼疼你,定
然是無有不應的!你怎麼能這麼嚇唬老奴呢,你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你讓聖人可怎麼受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