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禁閉
外勞帶走兩位回去監室,夏幹部起身說道:「周少青,了解過你的情況,在監室里你表現得也還可以,但是你今天的動作太危險了,不嚴懲的話傳出去監室怎麼管理?關你幾天禁閉,自己好好反省一下,腳鐐就不給你帶了,就只給你上手銬。跟我過來!」
夏幹部從值班室拿出手銬給我戴上,領路在前面走,我跟著後面,沿途服刑的藍馬甲們看著走向禁閉室方向的我,都露出了一副幸災樂禍還夾帶著一絲同情的表情。
很快夏幹部就打開一扇鐵門說道:「進去。」
鐵門和監室的柵欄式的不同,是整扇的,跨進鐵門,夏幹部對我說道:「三天時間你好好反省。」說完后把鐵門關上后離開了。
禁閉室大概有三到四個平方,進門左側是一個大概到膝蓋處那麼高的一個小平台,跟監室里的大通鋪一樣的造型,只是濃縮了很多。正對著門的是一個便池,再剩下能夠活動的範圍就只有差不多伸開雙手見方的大小了。四周的牆壁不是磚質的,而是都貼上了一層牆布,摸上去稍稍使勁一按能凹下去,明顯是做了軟包的,頭頂天花板上一盞白熾燈,瓦數應該不高,發著昏黃的光,鐵門上方的牆壁上有一個攝像頭,再上面接近天花板的牆壁上有一個書本大小的通風窗,豎著四根拇指粗的鋼筋。
很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除了自己的呼吸聲。
我艱難的扭轉身子從褲子口袋裡拿出煙和火柴,手銬銬得不是很緊,但是活動也多少有點受阻,兩隻手使勁的朝外張開划燃火柴點上煙,坐到床上。靠在牆上一支煙抽完,煙灰掉得身上到處都是,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煙灰,叼著煙頭走到便池把煙頭吐進便盆,又繼續靠坐在床上發獃。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聽到鐵門上傳來擰鑰匙的聲音,我趕忙起身站好。鐵門打開,是兩個藍馬甲外勞,抱著我的被子走了進來丟到床上,一起丟下來的還有一卷衛生紙,然後轉身走了出去,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
等外勞關門走後,我開始鋪床,發現被子裡面裹了三包煙和一盒火柴,應該是吳建國或者是許老闆給放進去的吧,我笑了一下,不錯,三天時間應該不會很難過吧。鋪好床躺下準備睡覺,帶了手銬衣服是脫不下去了,索性就脫了鞋直接躺下開始睡覺。
還沒睡著又聽到鐵門處發出聲音,這次門沒有打開,而是鐵門的下面接近地面的部位開了一個小窗,外面傳來一句「頭子尾子」然後遞進來一個飯盆,一份水煮包菜泡飯遞了進來放在地板上,然後窗子關掉,再次變得寂靜無比。
從被子里鑽出來把被子往裡面卷了一下給床上留出一點空地,端起剛剛送進來的頭子尾子放在上面,蹲在地上以一種極其艱難彆扭的姿勢用勺子往嘴裡送食。一隻手拿著勺子,兩手在手腕處以手銬為交叉點做一個交叉,身子扭轉,脖子伸長去接近勺子。飯很少,菜也很少,大部分都是湯。吃了幾口喝了點湯后把剩下的大部分倒進了便池衝掉再把飯盆用水沖了一下放在了門後面,再次點上一支煙蹲在床邊抽了起來。
以前也聽過關禁閉,總覺得他們說起來那種談虎色變有點太誇大其詞了,不就是一個人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呆幾天嗎?睡過去不就是了嗎?可當自己到了禁閉室的時候才發現不是那麼簡單的一回事。吃完頭子尾子我估計今天應該不會有人再過來了,於是脫掉鞋子躺在了床上開始睡覺,頭頂著包了軟包的牆壁沒有那麼冷,我以為我很快就能入睡,可是發現不知過了過久的時間了我還是沒有半點睡意,閉上眼開始數數,效果微乎其微。起身靠在牆上點上煙,不再顧忌煙灰掉在哪裡,一支再接一支,煙頭在床旁邊便池前的地上丟了一地,還是沒有想睡覺的念頭。想著監室里他們在幹什麼,也不知道時間到了什麼時候,就當是到了睡覺的時間了,估計王勇飛應該在念叨我,估計監室里一下少了兩個人他們睡覺的時候鋪位會更寬敞一點吧。又開始安慰自己,禮拜二就開庭了,三天的禁閉應該是關不足的,今天一晚明天一晚,後天怎麼都要送我去開庭了吧!想到開庭又想到李銀應該會去旁聽,自己又開始設想在開庭的時候看到李銀的時候我應該給她說點什麼?說謝謝?說好久不見甚是想念?不自覺中李銀的樣子漸漸的在腦海中浮現了出來?長發還是短髮?會對我笑還是哭呢?張有學和鄧哥應該也會來吧?也不知道能不能說上話?我家裡人會過來嗎?是爸爸還是媽媽呢?
不知不覺中煙一支一支的接上,胸前的被子上掉了很多煙灰,感覺到嘴唇乾枯得有點撕裂,用舌頭蘸了些口水潤了潤嘴唇,起身下床在水龍頭用帶著手銬的雙手接了點水喝了下去,抿了抿嘴唇后再次躺下后直接把被子蒙在了頭上,身子蜷縮成一團努力的想要睡著。
腦子中止不住的胡思亂想,強迫自己睡覺。思維這個東西真的很難控制,在理性的方面明明知道這個時候該心思放空讓自己早點入睡,可思緒卻像是脫韁的野馬,想到哪裡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這時候有點理解什麼是神遊八荒之外是個什麼感受了。
什麼時候睡著的我不知道,反正在這途中我鑽出被子抽煙上廁所洗臉搞了好幾個來回,禁閉室里看不到外面半點情形,也不知道到了什麼時候,最後我在不停的折騰中睡了過去。
醒來是被鐵門那裡咣當咣當的聲音驚醒的,側過身看到門下面的小窗子打開,一隻手伸進來拿走了我昨天晚上洗過的飯盆,接著送進來一份跟昨晚差不多內容的頭子尾子。看了一眼,確實提不起什麼胃口,於是也就沒準備起來吃。
鑽出被子,靠牆坐好后拿起放在頭旁邊的煙和火柴,用已經乾枯得在裂開的嘴唇叼上一支煙點上,看著床旁邊滿地的煙頭和火柴頭,我苦笑了一下,後腦勺碰了碰後面的牆,嘿,還真不太痛。
過了一夜了吧,還過一夜明天要去開庭,堅持一下就能過去了,我對自己說道,扭了下頭用牙齒咬住煙頭使勁的吹了口氣,煙灰一半撒在地上一半飛舞到了被子上,也沒管它,抽完煙吐掉煙頭又縮下身裝備繼續睡覺。
這次什麼辦法都沒用,數數數到自己忘記數到多少也沒有半點睡意,山羊一隻一隻的數下去到自己都感覺數字很拗口的時候還是沒有半點想睡的跡象。
保持一個造型一直坐到外面再次傳來小窗子打開的聲音,藍馬甲伸手去拿飯盆的時候發現重量有異的時候明顯驚了一下,手明顯有個停下來的動作,短暫的停了一下后把早上送進來裝頭子尾子的飯盆往裡面推了一下,輕聲的說了一句:「周哥,把頭子尾子倒掉,讓幹部知道你沒吃的話以為你要絕食,會被整得更狠的。」
我連忙起身下床,拿起飯盆把裡面的內容倒入便盆開水衝掉後轉身把飯盆從小窗子遞了出去,說了一句:「謝謝,出去了再給你拿煙!」
「建哥給我打了招呼的,如果沒煙了你說一下,下午送頭子尾子的時候給你拿過來。」外面的藍馬甲說道。
「現在不用,還有,沒事,我明天開庭,關不了那麼久的。」我從小窗子遞了一支煙出去,外勞接上后關上了窗子。
和人說了幾句話后焦慮的情緒稍微的緩解了一點,拿起送來的頭子尾子蹲在床頭開始艱難的進食,肚子傳來的飢餓感很強烈,但是吃到嘴裡卻味同嚼蠟難以下咽。草草的吃了點後繼續浪費糧食,把頭子尾子倒入便池衝掉洗了飯盆放在投食口。
精神有點恍惚的感覺了,坐在床上總是不自覺的做出兩手使勁摳頭的動作,不自覺的用頭和牆壁做碰撞運動,完全是下意思的動作。機械的點上煙,抽煙,吐煙頭然後對著天花板發獃,接著繼續點煙、點煙,整個禁閉室變成了西遊記妖怪出場的拍攝場地,在昏暗的燈光下,煙霧在空中一層一層的劃出不同的曲線組成不同的曲面,漸漸消散,我眯著眼不停的提供著供場景需要的煙霧,嘴巴彷彿變成了一個乾冰機的噴口,機械的吐出一串串煙霧,到噴口有點發燙的時候都還不自知。
一刻都沒有睡著,對著水龍頭捧起水潤澤了一下發燙乾枯的嘴唇,慢慢的一顆顆的撿起地上的煙頭丟入便池衝掉,然後扯下一點衛生紙蘸點水蹲在地上開始慢慢的吸地上的煙灰,動作很慢很仔細擦得很乾凈,可是架不住面積實在太小,沒幾下地面恢復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了。時間好像沒過去多久,蹲在地上靠著床沿又抽起眼來,無聊得把煙灰彈得到處都是,準備為再一次清潔打掃做前提準備。
開始看到吳建國他們給我帶進來的煙的時候還覺得很多,但是現在開始有點感覺可能煙不夠用了,到這個時候煙只剩下一包半的樣子了,抽得舌頭有點起泡了感覺還是時不時就不自覺的點了起來。等到晚上頭子尾子送進來的時候我立刻趴在小窗子問道:「兄弟能不能去南四七監幫我拿幾包煙過來,這時間太難熬了,煙快抽完了。」
隨著頭子尾子進來的還有一包剩下大半的紅梅,外勞說道:「周哥,這裡不能隨便來的,每天就是送頭子尾子過來一下,我這裡還有大半包,你堅持下,我等下叫你們南四棟的外勞跟建哥說,明天早上送頭子尾子的時候給你拿過來。」
「好,你跟我們那一棟的外勞說一下,讓建哥給你拿幾包煙,我號子里還有。」我接過煙對外面說道。
外勞沒多說什麼很快就走了,我看著大半盆湯水泡著拳頭大一坨飯的頭子尾子,沒有吃的半點慾望。點上一支煙開始和最後的十幾個小時做鬥爭,想睡著短時間內是不可能的,我開始唱歌,從最近學到流行歌曲漸漸的唱到小學時候學的革命紅歌,小時聽家鄉人唱的山歌,到喉嚨發乾了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打開水龍頭喝點水潤潤喉準備睡覺。但也僅僅只能是準備而已,這一準備過程到底有多久我不知道,在這個準備的過程中我抽完了一包煙,喝了無數次水,上了不知道多少次廁所,到後面把一盆冷透了的頭子尾子擺在床上又開始進食。這次吃得很慢,手上有事做對打發時間還是有作用,這一次我把這一飯盆頭子尾子吃了個精光,湯都沒剩。吃完后又仔細的把飯盆勺子洗乾淨,繼續一顆顆的撿煙頭、擦地。做完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瞎想。
突然回憶起當時和李銀租住在我們校外的時候,有一個周末的時候兩人在房間外曬太陽聊天的時候來了一個身穿緇衣布鞋的和尚,合什作揖后給了我們一塊黃澄澄的開光護身符。一番機鋒打下來我們被化緣了當時對我數目不小的一百元,那塊護身符上面寫的是佛教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於是起身坐到床頭開始閉眼默默回憶經文。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努力的回憶努力的讓自己平靜,「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整個心經我記不全了,想起多少就念多少。一遍、再一遍、再一遍……
漸漸的心境平靜,順勢躺下,縮到被子裡面,閉眼,默默誦經中不知不覺的進入到了夢鄉。當初覺得自己上當受騙很是懊悔了一段時間,現在想來,難不成是一啄一飲皆有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