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大過①(第九節
張易點了點頭道:「先帝,醉心玩樂、無視江山。若我當日直言種種天災人禍皆因他荒唐昏聵、優柔寡斷、寵信奸佞所致,他是斷然不會想聽半字,荒唐人自然只信荒唐言。不過,當日的五行失衡之言也並非我信口胡謅,先帝沉迷木工活中、懶理朝政,所以我才會說「必須要摒棄一切升發之木,隔斷生火之源」;先帝無視旱災飢荒、民不聊生,所以我才會說「深掘土、廣播糧,利用土氣吸納烈火」;先帝必有傷及性命的溺水之災,所以我才會說「遠離水源,以防水氣凶克、適得其反」;山海關外女貞政權步步緊逼、屢屢進犯,所以我才會說「厲兵秣馬,以肅殺之性的金氣使火氣消磨」。怎奈,先帝還是未能聽進半字,該做的一樣沒做,不該做的卻是一樣也沒放過。」
「我說呢,那天你雲里霧裡的。後來被這傢伙追殺,也忘記了問你。」熊一平如夢初醒般嘆道,旁邊的顧顏艷則拽了他一把,暗示他不要說話。
「咯咯咯,你果然能斷未來之事,」魏忠賢的喉嚨里又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你我也算相識一場,今日即有緣再見,不如就斷斷我的未來之事吧。」
張易嘴角上揚、笑容平淡,他說:「凡犯大過者,無非只有兩種結果,一者大徹大悟、正視過錯,並以非常之人行非常之舉化之;再者無知無懼、將錯就錯,親手將自己埋進這副棺槨(guǒ)。您也好、先帝也罷、就連這風雨飄搖的大明朝也逃不掉這寒木生花的天道,可惜曾經的信王、當今的聖上即無花開還春的富貴命運,也無化解大過的聰明智慧。此地名喚「青冢山」,沒什麼人,卻有不錯的風水,山頭雖都不高卻也綿延環繞,谷盡峰來、陰抱陽缺正是如此。公公若能在此安息尚且算個善終。」
魏忠賢周身僅存的神氣隨張易的言盡而泯滅了,他垂下雙臂和頭顱,脖頸慘白、柔軟細長。
顧顏艷自覺地把屋子讓給了魏忠賢,自己則和張易、熊一平湊到一處。外面的雨下的更小了,許是憐憫那個一直立於雨中的可憐之人。
夜又深了兩分,三人迷迷糊糊中好似聽到陣陣歌聲,這歌聲無甚婉轉卻凄冽清晰:
聽初更,鼓正敲,心兒懊惱。
想當初,開夜宴,何等奢豪。
進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
如今寂廖荒店裡,只好醉村醪。
又怕酒淡愁濃也,怎把愁腸掃?
二更時,展轉愁,夢兒難就。
想當初,睡牙床,錦繡衾稠。
如今蘆為帷,土為坑,寒風入牖。
壁穿寒月冷,檐淺夜蛩愁。
可憐滿枕凄涼也,重起繞房走。
夜將中,鼓咚咚,更鑼三下。
夢才成,又驚覺,無限嗟呀。
想當初,勢頃朝,誰人不敬?
九卿稱晚輩,宰相為私衙。
如今勢去時衰也,零落如飄草。
城樓上,敲四鼓,星移斗轉。
思量起,當日里,蟒玉朝天。
如今別龍樓,辭鳳閣,凄凄孤館。
雞聲茅店裡,月影草橋煙。
真箇目斷長途也,一望一回遠。
鬧攘攘,人催起,五更天氣。
正寒冬,風凜冽,霜拂征衣。
更何人,效殷勤,寒溫彼此。
隨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馬聲嘶。
似這般荒涼也,真箇不如死!
這歌聲一遍又一遍地哀唱著,直到天明,像是送殯、更像催命。
雨過風平的青冢山瀰漫著濃郁的泥土濕氣,幾近凍僵的高個子發現了自懸於房梁的魏忠賢,他面如紫茄、身體僵直,早就沒有了活氣。高個子想找這裡的主家三人詢問,結果卻遍尋無跡,只在另一間屋子裡尋到了一位面黃肌瘦、雙眼布滿血絲的書生,這書生直直地朝著他冷笑,像極了大仇得報的孤魂野鬼。
註:①大過,棟橈,利有攸往,亨。
譯為:大過卦,棟樑彎曲。前往有利,亨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