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第 14 章

慶雲帝突然暈倒,周王被關押——這兩件天大的事情似乎只發生在眨眼之間。

時逍率領一眾錦衣衛站在養心殿門口,紅衣烏靴,像一排排鎮宅煞神。而殿內,整個太醫院所有太醫全都在內,為救治慶雲帝殫精竭慮。

宿北從遠處跑過來,湊在時逍耳邊稟告:「主子,查清楚了,是那碗餐前甜湯里有銀杏牙尖的汁水,銀針莫入雖不變色,卻是不折不扣的劇毒之物。」

餐前甜湯?!

時逍眼前一幕幕閃過今日宴會上的場景,先是一向守規矩的貴公公居然將瓷碗摔在地上,緊接著父皇從二哥與三哥中選中三哥,讓他上前伺候用膳。

膳食才剛食用過半,父皇就暈倒在地,人事不省。

撇去貴公公今日突如其來的魯莽不說,單單看後半段,很像是周王為了皇位,不顧孝道,對親爹下手。

但為何一向持重的貴公公會如此魯莽,而且還恰好只潑髒了自己的衣袍,陛下的衣袍上未染絲毫污漬?

這很難讓人不去懷疑,一切都是皇帝自己安排的好戲。

時逍只感覺通體冰涼,養心殿大門緊閉,但太子殿下催促太子們治病的聲音卻穿透門板,清晰有力的傳進一眾錦衣衛的耳朵:「你們不是很能耐嗎?不都是國醫聖手嗎?怎麼現在一個個跪在這裡裝鵪鶉?!」

卧榻上,身穿明黃色裡衣的男人形容枯槁,面色隱隱有些發輕,他嘴唇並不能閉緊,而是無力的張著。

即便如此,依然是進氣多,出氣少。

慶雲帝喘息的聲音像尋常百姓家裡壞掉了的風箱一樣,『哼哧哼哧』的有些刺耳,卻汲取不到多少有用的空氣。

似乎在冥冥中有了感應,太子知道自己那威嚴又慈愛的父親即將離他遠去,以後再也見不到了。他心亂如麻,並沒有一點即將黃袍加身的欣喜,只覺得如墜冰窟——他即將沒有父親了。

太子接連踹了第一排跪著的幾位老大夫,怒吼:「你們快去救父皇,你們都號了脈,快去寫方子啊!」

太醫中不乏有年紀大的,被年輕力壯的太子幾乎踹走了半條老命,但此刻也只能強撐著跪伏在地,不敢多說一句話。

-

與此同時,舉辦立春宴的大殿也被東廠和錦衣衛圍住,所有官員內侍一律不得走動,千萬不能把『周王意圖謀害皇帝』或者『皇帝意圖陷害周王殺他』的事情傳出去。

就連時逍都能輕鬆想到後者,朝中那些登科進士出身的大員們怎能想不出來?

更別說一眾閣老了。

因此,他們在被錦衣衛圍住的時候,一點怨言都沒有——他們的心思都被那耍心計意圖陷害兒子的陛下給震撼住了。

畢竟那可是以嚴謹聞名的貴不慕!他怎麼會失手當著眾人之面打翻湯碗?除了受到慶雲帝吩咐,別無其他可能。

一位頭髮花白的內閣次輔不住搖頭,心裡滿是對慶雲帝如此安排的不贊同:「帝王心術,在於縱橫捭闔,平衡時局,而不是耍陰毒心思,以身害子!」

雖然這話他沒說出來,但與他有一樣心思的人不在少數。

如此一來,立春宴的朝臣們除了非常擔心皇帝的身體,居然對那在北境滯留十多年,替朝廷抵禦無數次番邦來襲的周王有了憐憫。

宋微眼睜睜看著大殿內百官面上的情緒,微微眯了眯眼睛,察覺出深深的不對勁。

她趁巡邏間隙,走到窗邊,朝養心殿的方向眺望一眼,卻只能看到昏暗夜色下兩扇明晃晃的窗戶,連走到窗戶邊的人影都沒有。

慶雲帝還沒醒,整座皇宮戒備森嚴,卻沒有絲毫人氣,像一座死城。

宋微想到什麼,讓於丁幫自己照看著,孤身潛入夜色中。

-

時逍早知道時局嚴峻,為了這回立春宴能安穩度過做足了準備,從布防到巡邏全都親力親為,卻依然提防不了最親近之人。

他聽著養心殿內太子的聲音,便知道慶雲帝很可能再也醒不來了,當機立斷道:「宿北,你們守在這裡,有任何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我。」

宿北神色凝重:「是!」

兩個內侍連同著四個錦衣衛跟在時逍身後,他們要去請三位閣老穩定時局——假如事情發展到最壞的地步,太子如今沉浸在悲傷中,只有閣老才能號令群臣,統一朝廷內外口徑,不讓手握重兵的周王和文王有可趁之機。

畢竟,如果這兩位聯手叛變,五千錦衣衛連同三萬禁軍,還不夠那兩位的兵馬來塞牙縫。

就算是死守城門,也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

但只要朝廷百官不認可周王和文王,就算他們逼宮成功,也得落下一個亂臣賊子的名頭,天下百姓不會信服他們,整個大夏便會分崩離析。

因此,民心所向,才是周王和文王投鼠忌器的根本所在。

內閣的首輔和兩位次輔大人見時逍親自過來請人,身體先是一怔,眼淚隨即就流了下來。

如果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怎麼就需要他們三個齊聚一堂來商量政務了?

三位閣老跟著時逍去養心殿,年紀最大的次輔腳步踉蹌,幾乎要站不穩,剛剛他還在心裡感慨慶雲帝此舉少有偏頗,現在就得知皇帝陛下幾乎把命進去。

次輔大人只感覺自己腦袋嗡嗡直響,終於,他跪倒在原地,喃喃著說:「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時逍感覺他其實在說『太子不值得您這樣做啊』!

時逍親自扶起閣老,以往他年少狂妄,離經叛道,經常混跡於勾欄瓦肆,上朝時沒少被閣老們念叨過,這就導致時逍對閣老們一向都敬而遠之。今日扶著閣老,時逍才發現,閣老又瘦又輕,就像一個普通的老頭子一樣,他一隻手拎起三個閣老都不在話下。

首輔的年紀稍微輕一點,但他常年蓄著山羊鬍須,威嚴一點也不少於兩位年邁的次輔。

他看著時逍扶起同僚的動作,忽然道:「今日之事,勞煩四殿下了。」

潛藏在暗處,剛從尚食局回來的宋微聽到這話,眉梢不自覺挑了挑,唇角都帶了笑。

時逍誠懇道:「我如今擔著錦衣衛指揮使的責任,這些都是我該做的。」

首輔捋了捋鬍子,轉身繼續朝養心殿的方向走。

宋微則在草木中穿行而過,將自己在尚食局染上的煙火氣盡數蹭掉,這才回了大殿。

-

內閣三位閣老進了養心殿西暖閣,以往慶雲帝會在這裡接見朝臣,處理朝廷大小事宜。

現如今,慶雲帝躺在一牆之隔的病榻上,三位閣老一一列舉分析如何讓周王和文王投鼠忌器,讓太子順利登基。

辦完這一切,時逍才有時間審問尚食局宮女太監在甜湯中下毒的事情。

於丁跟宋微站在窗邊,看著一批又一批的錦衣衛在黑夜中沖向養心殿的方向,他不禁有些困惑:「宋姑娘,這怎麼回事,調查周王投/毒的話,按理說應該派人去搜周王府邸才對?」

「因為,現在種種證據表明,毒很可能不是周王下的。」宋微在夜色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說,「燕王把韋闌都派出去打探了——鄴都可能要亂起來了。」

韋闌最開始在錦衣衛是做『聽記』的,這一點在錦衣衛中不是秘密,宋微知道也不甚奇怪。

但他升任百戶已經有些念頭,最近更是升為了千戶,早就不做最基礎的消息打探了。

可時逍卻將韋闌派了出去,那一定是去打聽極為重要的事情。

看著韋闌急切的樣子,那很可能是不打好的結果。

——鄴都真的要亂起來了。

末冬的風依然勁力十足,將窗外布置了燈籠和綵綢的樹枝吹得幾欲傾斜。宋微的眼瞳將這一幕盡數納入,於丁能看到她漆黑眼眸里那一根細小的樹枝在不斷晃動,彷彿有人拿了根棍子,當真讓鄴都這一譚死水攪動了起來。

於丁覺得宋微有一種跟九哥很像的特質——站在她/他身邊,心就不由自主的沉靜下來。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姑娘剛剛去哪兒了?」

「尚食局,」不用於丁多問,宋微就解釋道,「做甜湯的女官已自縊,端碗的小太監也跳了井,所有人證皆死,這下不管是慶雲帝,還是周王,對於甜湯一事都百口莫辯。如果慶雲帝還活著,還能說話,他大可將罪名全按在周王頭上,說他謀殺親父……」

宋微說著,看了一眼許久不見人影的養心殿:「如果他死了,那麼周王自然不認栽。而且,很可能要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前來——逼、宮、了。」

於丁正聽得心驚肉跳,突然間,遠處的天亮起來——那是由火把照亮的。

緊接著,殺聲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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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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