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你怎麼上來了?」
「不是說了會追上你。」顧呈望著她,輕輕嘖了一聲,道:「還真是一點都不等老子。」
「其實你不用送我的,坐地鐵我一個人就行,再說你車子停在那裡也不方便。」
溫芷沒想到他真的追了上來。
「沒什麼不方便的。」
見他這麼說,溫芷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低垂下頭,幾縷發梢掠過修長纖細的脖頸。
地鐵有些搖搖晃晃,繼續往前駛去。
溫芷家離這裡也就六七站,不遠,只是中間會經過一個換乘站,位於商業中心。
提著大包小包的阿姨和逛完街的年輕女孩們擠上來,空閑的車廂驟然擁擠嘈雜起來。
溫芷看了一眼,發現顧大少爺的臉上並沒有厭惡或不耐煩。
只是人越來越多,兩人不可避免地離近一些。
顧呈將她自然地護在身前,擋住身後擁擠的人群。這個姿勢有點曖昧,她像是被他圈進懷裡,耳朵有些紅。
「在想什麼?」他低聲問。
「沒什麼,就是想些工作的問題。」
「工作很忙?」他揚眉。
「其實…也還好吧。」只是她比較愛畫畫。
「那看來是挺忙的,約你出來都沒時間。」他不咸不淡道。
溫芷咬了咬唇,剛要開口再說什麼,突然車廂一個傾斜,吊環原本就不牢固,她沒控制住,直接往旁邊倒去。
一隻大手穩穩地扶住了她。
她腳下不穩,被他這麼一撐,整個人重心直接往他那邊偏移去,無法控制地跌進他的懷裡。
霎時間,一股濃烈的煙草味竄進鼻間。
「不好意思。」
溫芷被嚇了一跳,立刻就要推開他站穩,那隻握著她腰間的大掌卻倏然一緊,將她牢牢控制在原地。
「你幹什麼…」溫芷掙脫兩下,沒掙開,抬起頭。
顧呈個子很高。
這個角度,她只能看見他線條利落的下頜,視線往下,是皮質硬朗的夾克,敞著懷,內里是一件薄薄的襯衣,隱約可見胸肌的形狀。
兩人離得極近。
就好像被他抱在懷裡一樣。
整個人籠罩在他的氣息里。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溫度,以及砰砰砰的心跳。
溫芷心被揪緊了,渾身僵硬,一時說不出話。
「不跟我說聲謝謝?」
頭頂傳來男人調侃的聲音,帶著幾分玩味。
「……」
溫芷本來要說的,但被他這麼一說,更加說不出口。
「嗯?」顧呈低下頭,溫熱的氣息落了下來。
「…謝謝。」她聲音極小。
「聽不見。」
「謝謝。」
「還是沒聽見。」顧呈故意逗她,「聲音太小了。」
「謝謝。」
他笑,「還是聽不——」
「謝謝!!」
這回聲音大了,可有點太大了,溫芷話音剛落,四周人就朝她看來。
她臉頰陡然間漲紅。
顧呈一時沒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渾然不在意身邊人的視線,笑聲又啞又沉,像砂紙般打磨著耳垂,肩膀都跟著微抖,深邃的黑眸里都盛滿了笑意。
溫芷紅著臉,又羞又惱地瞪他一眼,這回總算抽出了手臂。
她像刻意避嫌似的,立刻往旁邊走了兩步,手指攥緊拉環,故意不去看他。
顧呈臉上還掛著肆無忌憚的笑意,倒也沒再追上來,只在黑色的車窗中,若有似無地對視了一眼。
溫芷臉頰不由更紅,拉著吊環的手心覆蓋上一層細膩的汗水。
……
「芷芷,明天晚上你可別加班了,晚上爺爺七十大壽啊,必須抽出時間來。」回到家,葉霞溫聲提醒。
「芷芷?」
葉霞連叫幾聲,溫芷才回過神,將脫下的低跟鞋放進鞋櫃,拎著包進去。
「知道了。」
「手裡拿的什麼東西?」
「沒什麼,我隨便買的。」溫芷沒和葉霞多說,抱著銀色盒子走進了房間。這是剛才從地鐵站出來時,顧呈給她的。
她認得這個牌子的花,聽夏蜜說過,兩千塊十幾支,貴得可怕。
她說什麼都不肯要。
不過顧呈有的是辦法,乾脆將花放在了地上,轉身就走。
溫芷沒辦法,最終還是抱了回來。
她打開盒子,裡面是十九支硃砂紅玫瑰,和尋常的的確不同,新鮮,又飽滿,色澤嬌美艷麗;包裹在高端的銀色綢緞中,會讓人覺得即使僅能開個十幾天,也美得足夠了。
欣賞了許久,才拆開包裝,插進玻璃水瓶里。
看著綠色根莖在清水裡盪開,溫芷托著腮幫,又不禁想到了那個擁抱——姑且算是擁抱吧。
半晌,她用力掐了把自己手臂,才清醒幾分。
她是怎麼了?
溫芷摸了摸自己額頭。
她不是不知道,顧呈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
翌日,就是爺爺七十大壽,也是溫家每年難得一次的家庭聚會。
上午溫芷就躲了出去,說是陪夏蜜逛街,一直等到晚上五點半,直接趕往訂好的酒店。
溫爺爺出生在上世紀中期,他母親是當年海城最大魚行的小外孫女,家境還算殷實。
溫爺爺有兩個兒子,溫建國和溫八一,相差了三歲,也就是溫芷的父親和叔叔。
溫八一小時候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小流氓,後來進了廠子,技術不行,但人吃得開,現在熬成了小領導層;溫建國這個當年大學生卻不行了,當年風風光光進國企,可一直是個小職員。
不過倆兄弟感情不錯,兩連襟年輕時比來比去的,年紀大后,和諧了一些。
要不然葉霞也不能讓弟妹幫溫芷介紹對象。
溫爺爺有好幾個兄弟姐妹,兄弟姐妹們都有了孩子,甚至孫子,一大家子人分成了六七桌,坐滿了酒店的小宴會廳。
溫芷一家自然和叔叔一家坐在一桌,只是想到那天相親的事情,她還是有點心煩,安靜吃菜。
偏巧嬸嬸哪壺不開提哪壺,「芷芷,現在對象找得怎麼樣了啊?」
桌上一靜,溫芷捻著白茶杯喝了一口,「還…還可以吧。」
「還可以是什麼意思啊?」
嬸嬸語調高起來,一臉關切道:「我真的認真跟你說啊,芷芷,你退婚的事情鬧得風風雨雨的,你是個小姑娘,不是個大男人,名聲肯定會受影響的,趁現在年輕,趕緊找一個,把自己嫁出去,這才好啊。」
「嬸嬸真不是危言聳聽啊,什麼不結婚,不愁嫁的,那都是說說而已,可是這個社會就是這樣,除非說你就打算不找對象了。」
溫芷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喉嚨間的熱茶都有難以下咽了。
「是啊,芷芷。」葉霞在旁的事情上很順溫芷的意,不知怎得,自她退婚後也著急起婚事來,「你這兩年確實是黃金期。要是找對象,真要抓緊。」
溫芷:「……」
嬸嬸的話又繞了回來,「其實我那侄子這孩子真的不錯的,你是對他哪點不滿意?」
「我們兩個三觀不太合。」溫芷道,「況且他也對我不滿意。」
「誒喲,芷芷,我跟你說吧。婚姻就是要互補,你浪漫一點,他務實一點,這樣才行,要是你們兩個都浪漫,那喝西北風了就。」
葉霞也符合,「是啊是啊。」
溫芷不想再說話。
「我那侄子是學歷差了點,但他工作穩定啊,未來還是得看工作吧。」
嬸母說到這裡,若有似無地瞟了自家老公和大哥一眼。
「你只是個學藝術的,說是美院,說白了不就藝校嗎,一點兒用都沒有。咱們還是要務實。」嬸嬸繼續說。
葉霞聽到這裡,有點不樂意了,而且她最不舒服的一點就是自家丈夫沒人家混得好。
「我們芷芷是八大美院,考上很不容易的。」
「哎喲,那有什麼不容易的,美院嘛,花錢不就行了,我們小月當時就是家裡沒出那麼多錢。」
溫月是溫芷堂姐,比她大兩歲,長得很是不錯,屬於明艷類型。
姐妹倆自小就放在一塊比較。
「要是有錢誰能還念不了個藝校啊,是吧?」
嬸嬸輕描淡寫笑了聲,「不過這東西也無所謂,你看我們小月現在多好啊,工作穩定,就坐坐辦公室,嫁的老公也好,生產主管的小兒子,那可是多少小姑娘扒不上的呢。」
溫月聽見母親提自己,朝溫芷笑了笑,她打小就和溫芷不合,眼角眉梢都透出得意。
「其實俊傑真的不錯的,他在我老公手下很久了,過兩年肯定會升的。」溫月笑盈盈道。
「就是啊,到時候你姐姐還可以幫你說說呢,大家都是一家人。」
溫芷臉上泛起一絲冷笑。
「芷芷,你這工作,你這年紀,你這條件,千萬不要心氣太高了。我們都是為你好。」
——打著為她好的意義去變相扶貧?
拚命來打壓她得到存在感?
要說那天,溫芷心裡還會因介紹這樣的人給自己難受,反思自己是不是過於清高。
今天,她已經完全看出來了,嬸嬸一家就是故意的。
溫芷笑了笑,溫聲:「嬸嬸,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且不說條件不條件,我只是覺得與其結婚了天天看著男人臉色,今天抓小三,明天斗小四的,還不如自己開心點。」
這話一出,溫月臉色陡變。
她嫁得確實不錯,雖然老公是個廢物,但家境中上。
就是老公沒事做,花花腸子多,跟廠里小姑娘眉來眼去的。
「那我們也是合法夫妻,總歸是比沒結成婚好。」
「怎麼會呢?」溫芷淡淡說,「婚前看清一個人,總比婚後事事操心好吧?」
溫月臉色蒼白,嘴唇翕動,沒想到一貫溫溫柔柔的溫芷還挺牙尖嘴利,想罵什麼,卻最終沒說出口。
「那行吧。」嬸嬸帶有譏諷地笑道:「我們芷芷條件太好了,一般人可看不上,芷芷,等你有男朋友可一定要帶給我們看啊。」
……
一頓飯越吃越沒勁兒。
那邊男人們喝著酒壓根沒注意這邊,幾個女人說來說去。
葉霞雖然心裡不高興,但一直是軟軟糯糯的性子,身體也不太好,也就在溫芷和丈夫前凶一點。
特別對於弟妹一家,一直占不了上風。
溫芷去了趟衛生間洗手。
她拿紙巾擦凈指尖濕漉漉的水珠,想到一會還要回飯局,心底厭倦透頂,剛要將紙團丟進垃圾桶,手機響了起來。
是顧呈。
她心底一顫。
最近他每到晚餐時間,不是發微信,就是打電話,要不是就在公司或者在家附近「巧合」碰到她。
只是今天,溫芷不知怎的,好像沒有那麼反感。
她接起。
「今天沒加班?」顧呈似在開車,那邊有馬路上車流的聲響。
「嗯,今天家裡有聚會。」
「怎麼了?又相親?」顧呈聽出來她聲音有些低迷,語氣溫和,「又被相親對象欺負了?」
「……我什麼時候被相親對象欺負了。」
顧呈呵笑了一聲,「沒有么?」
「沒有。」
「好吧,那是被我欺負了,好了?」他說這話有幾分寵溺意味,說完,確實感覺出她和往常不一樣,語氣認真起來,「到底怎麼了?」
溫芷將干硬的衛生紙攥成了一團,不說話。
顧呈握緊方向盤,愈發察覺出不對勁,聲音低沉,「你在哪?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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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告急。>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