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戲宴飲
林榮的信從西涼送出去的時候,西涼府還是昌運十八年的二九寒天,等有結果的時候,即使是偏僻之地的西涼也是綠意漸濃。
道路兩邊樹木已經抽芽,泛著碧色的新葉還沒脫離稚嫩,卻已帶了風霜的痕迹。
本應是生機勃勃的春季,城裡卻一片荒寂。路上行人匆匆,最熱鬧的大街上也只有零星幾個鋪子還開著門。
楊之初的自省和禁足令自從檢討書上交之後,便沒了下文。
初來乍到,又有禁令在身,楊之初也不能隨意出門,只能一邊待在家裡養身體,一邊打聽著消息。
知道目前形勢不算太差,韃子的攻擊也暫緩下來之後,楊之初也放下心來。
雖然楊之初不能多出門走動,但府里還是接了不少的帖子,一部分是看在林榮縣主的身份上,另一部分是抱著對他們試探一番的心理。
畢竟最近因戰事聚集到西涼府的官員不少,但像楊之初一樣抱病不出的不多。
楊之初來之前林榮甚少去這些聚會,精力基本上都放在六斤和擔心楊之初身上,所以對於這些試探可有可無,不過是送去一份禮讓人挑不出毛病就好。
估摸著京城很快就會傳來消息,林榮也斟酌著接了兩個宴會的帖子。一個是魏通判夫人邀請眾位官夫人相聚的宴會,另一個就是和喬夫人一起去參加趙總兵小兒子的滿月宴。
趙總兵雖然已過不惑,但是子嗣不豐,夫人長年無所出,後來連納了三個良妾也只得了兩個女兒,這次新納的妾房氏終於生了一個小兒子,所以總兵府大辦宴會,廣邀賓客,基本上西涼府有些身份的人家,都收了帖子。
魏通判夫人的宴會必須要去是因為魏通判跟楊之初同是翰林出身,同樣被孟知府不怎麼待見,也算是個同盟。只不過通判受知府制約小,魏通判又善人情世故,在西涼府人脈通達,魏夫人也是眾位文官夫人的領頭人,從她哪兒應該能打聽到不少消息。所以接到魏夫人的帖子后,林榮就備好了厚禮準備赴宴。
魏夫人的宴會沒在自家府邸舉辦,而是選了西涼唯一一家戲園子。西涼本地人是向來不看什麼戲曲的,所以這唯一一處戲園子招待的多是京城人士和南方來此做生意的富商。
從魏夫人選在此辦宴會,林榮就明白了這個宴會的性質。原來的話,林榮和楊之初沒必要摻和進去西涼府官員的明槍暗鬥裡面,但是孟知府的態度,讓楊之初和林榮決定趟這次渾水。
楊之初想說些什麼,但又感覺沒有必要。這些天林榮已經一步步向他展示了她的積極謀划和勢必要幫忙的決心,夫妻本是一體,楊之初明白自己這時候說什麼拒絕或者讓林榮安心、自己都可以處理好的話都不合適。
林榮外出赴宴,楊之初就放下了這些天來彷彿黏在手上的兵書和輿圖,打算親自照看六斤。
六斤平時自是最乖巧不過的娃娃,但前提是親娘跟他待在一個屋子裡。因為六斤的乖巧,林榮經常把他交給丫鬟看著,自己處理各種事務沒有任何影響。
但楊之初明顯沒有林榮的待遇,反而因為刻意討好兒子顯得笨手笨腳被六斤這個小人嘲笑,小小的人兒已經長了一顆七竅玲瓏心。
偏偏身邊都是熟悉的人,平時他都表現的又乖又聽話,除了生病的時候因為身體不舒服鬧騰一些,其他時候簡直是最可人的乖寶寶。
在白河縣的時候,楊之初和六斤還算是親近,從衙門回去總要抱抱他。但是六斤人小不記事,又隔了這麼久,早就忘了原來楊之初跟他相處的時光。
又因為大病一場更加黏林榮的緣故,小人兒默默的把一回來就霸佔了娘親一半時間的楊之初記在了心裡。
平時不動聲色的爭寵,夫妻兩個都沒有察覺,只以為六斤是見到爹爹回來興奮了些,所以想要吸引父母的注意力,所以兩人樂得寵著六斤,畢竟還只是個一歲多的小娃娃,除了一些品性上的問題,其他都可以慢慢來。
現在楊之初和六斤相處的時候林榮大多都在場,而楊之初一來,六斤就格外活潑,這也就導致楊之初夫妻兩個對於楊之初在兒子心目中的地位產生了一定的誤解。
因為六斤不怎麼愛說話的緣由,林榮特地請教過經驗豐富的婦人,考察過六斤的智力和學習能力之後得出的結論是六斤不愛開口說話應該是因為性格比較沉穩,也比一般的孩子更成熟,所以可以把他當成大一點的孩子來交流。
知道了原因之後,林榮就每天固定的陪六斤學習一些知識,不一定要學到些什麼,但能鍛煉地六斤更喜歡開口說話就達到效果了。
今天林榮走之前特地給楊之初布置了任務,讓他陪六斤學習幾個簡單的數字,好讓他們父子單獨相處有個由頭不會相顧無言。
楊之初很樂意教導兒子,尤其是見到兒子亮晶晶的杏眼注視著自己,楊之初顯的更來勁兒。發現六斤很快認識了「一二三四」幾個數字字之後,就開始深入講解起「一二三四」的含義。
講完「一」之後,看著兒子聽的認真的小臉,楊之初心中大感欣慰。回想一下自己這麼小的時候,還不知道在哪兒玩泥巴呢,自己兒子比自己強,說不定將來他們家能一門三進士。
楊之初心中喜悅,看到六斤給自己捏了捏自己的手,手因為一直舉著拿來給六斤認字的紙張確實有些累。楊之初頓時明白六斤是擔心自己手酸幫自己按摩,心裡更加欣慰。
於是在六斤翻身爬起,伸著小短手去夠桌上的茶盞的時候,楊之初趕緊制止:「六斤,爹不口渴,我待會兒再喝水,我們來繼續學,你看,這是『二』。二,地之數也。從偶一。凡二之屬皆從二」
六斤故意板著的小臉都有些破功,爹爹到底在講些什麼呀?
娘說了,今天認了三個字就可以出去花園抓小蝴蝶了。結果,爹教了四個字,還在不停的說,越說越高興,放佛把小蝴蝶的事情忘的一乾二淨。
於是六斤越來越做不住,忍不住抓了抓傻爹的手,示意他該帶自己出去玩了,結果傻爹一點沒理解還很感動的看著自己,又換了一個字拿起來繼續講。明明已經認識了這個字,還要繼續講。
六斤從來沒覺得自己一歲多的人生有這麼艱難過,心裡嘆了口氣,越想越傷心,就想倒杯奶茶慰勞一下辛勤陪傻爹說話的自己,結果剛碰到杯子,就被按住了手。
剛抬起頭來瞪了傻爹一眼,六斤就聽到了傻爹的自戀言論。於是用關愛的眼神看了傻爹一眼,直接翻身下床,自己蹬上鞋子就去魚米去撲蝶,留下楊之初一人獨自回味兒子臨走前的意味深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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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孟知府這個西涼主要實權官員之一獨身一人的緣故,知府府上不參與任何官夫人之間大大小小的宴會,而且孟知府此人處事怪異,並沒有偏向任何一派的意思,所以倒像是個特立獨行的人。
但能獨身一人在西涼府站穩跟腳,林榮也不會覺得他就是傳聞中糊塗情痴的糟老頭子。
到了戲園子魏夫人對她很熱情,不僅親自迎接,還帶著入了主位。林榮也沒有那麼端著,雖然她身份最高,但是還是要給主家面子,推辭了主位,還特意奉上一對耳珠作為贈禮。
耳珠雖然小巧,還是銀質的,款式也簡單大方,但因為下方墜著兩個三分重的的珍珠,而顯得格外喜人。
珍珠本就多是貴族用品,就算是京城流通的珍珠也不多。而且這幅耳珠上墜的珍珠是上好的南珠,色澤光耀,質地厚重,圓潤可愛,打磨做成耳珠,價格至少在二百兩以上。
來的客人都帶了禮,但是林榮禮物的貴重絕對是頭一份的。
魏夫人雖不至於沒見過珍珠首飾,但是珍珠做成的耳飾確實沒有的,畢竟珍珠如此珍貴,大家都更喜歡做成頭飾頂在頭上,好炫耀給眾人看。
因此聽到丫鬟耳語報出林榮的禮物,讓魏夫人頓時高興的合不攏嘴,笑的連眼角細紋都顧不得掩飾,立刻拉著林榮叫妹妹。
林榮知道魏夫人能請到這麼多官夫人辦宴會肯定是個聰明人,但是再聰明的女人在首飾打扮上總有些私心。這位魏夫人就更是喜歡炫耀自己的首飾,林榮提前打聽過了城裡有名的首飾鋪子,魏夫人都是常客。
林榮對症下藥,魏夫人自然高興,戲畢之後的宴飲都讓林榮跟在身邊,不僅幫林榮介紹了眾多的官夫人,更讓林榮參與了她們幾個親密姐妹的聊天。
這種宴會基本上就是各種信息交匯的地方,雖然大家聊天雜亂且斷斷續續,時而還伴隨著竊竊私語,但是林榮還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還跟同知夫人套上了交情,約了改天拜訪才回了府。
等林榮赴宴回來的時候,因為有了些收穫心中輕鬆,就讓下人先別通報,想看看父子兩個單獨相處的如何。
結果走到屋外就看到父子兩個不怎麼和諧的情況,一個坐在榻上氣呼呼的玩著布老虎,還時不時的拽一下布老虎的尾巴;另一個背對著坐在桌前,手裡拿著輿圖,但手勢和眼神動都不動一下。
「這是怎麼了?我不過出府半天,怎麼你們兩父子還學會生悶氣了?」
林榮先走到六斤面前,看他停下了拽老虎尾巴的手,順著他向自己伸著的雙臂將他抱下了榻,剛好跟走過來的楊之初面對面,六斤重重的「哼」了一聲便扭過頭埋進林榮懷裡,甜甜的叫了一聲「娘」,叫的楊之初心裡更加煩悶。
但他畢竟不是小孩子,想想自己剛剛跟兒子生氣也是幼稚,便拉著林榮坐在榻上,還順手幫她褪了腳上的繡鞋。
為了保全楊大人的臉面,早在進屋的時候林榮就把屋裡常伺候的兩個小丫鬟都指使出去了,楊之初在這種時候也樂得伺候林榮,不失為夫妻情趣。
但是六斤看到就瞬間來了底氣,娘最喜歡自己,娘又管著爹,這樣以來自己肯定不會吃虧了。
於是六斤選擇先告狀:「爹,笨笨,壞壞。」
「嗯?」林榮聽的一驚,往常只聽過兒子過爹爹高高好好,竟不知道半天就變成了笨爹,壞爹,讓她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起來了。
楊之初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內心瞬間又被點起來了,這壞小子,自己闖禍還怪到他身上,倒是告狀一把好手。
既然這樣,自己也不會替他隱瞞什麼,當即,楊之初就把來龍去脈說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