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頓時,瘋子覺得有種被人尊重的感覺,因為在以前,所有人甚至包括他自己,都認為這支鋼筆在紙上書寫出的文字,那絕對不是文字,而只是一團團完全不知道是什麼的鬼東西,所以別人總是會說,寫得這是什麼鬼東西啊?絕對沒有任何人說過,這是所謂的鋼筆字。
瘋子抬頭看著女領班,因為此刻二樓大廳燈光很是昏暗,畢竟明亮的燈光只是為客人們時刻的準備著。
在這昏暗的燈光之下,女領班臉上竟然閃爍著一些點點星光,好似令人目眩的美麗銀河一般,再者,女領班這會又離瘋子的距離太近,所以瘋子臉紅心跳,完全忘記自己還在寫字的事情,故而低頭輕聲:「領班,你臉上閃光。」
女領班噗嗤一笑,將手中很多西瓜一邊放在涼席上,一邊開口:「化裝了,還沒卸妝呢,一會就卸妝。」
瘋子不知道女領班在說些什麼,或者說,他不明白此刻他自己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非常凌亂,因為女領班身上還有一股特殊的幽香,他完全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味道,像是某種濃烈的花香,又似不是,只是聞著令他感到心跳加速。
接著瘋子邊上幾位,也拉著涼席睡二樓的廚師們看到了這一切,他們抽著香煙,大聲笑著說女領班太過偏心,他們也要吃西瓜。
女領班似乎很是討厭他們一樣,大聲說著:「是老闆買的,說買多了吃不完,就給我們吃,老闆就是讓我下來喊你們的。」
幾位廚師聽了女領班的話以後,這就罵罵咧咧地,說不早說什麼的,真是偏心什麼的。總之,這幾位廚師就此離開了二樓大廳,是去拿西瓜。
此刻二樓大廳昏暗的燈光下,只有瘋子和女領班兩人,女領班滿臉微笑,輕輕拿起瘋子寫得鋼筆字,端詳著,突然開口:「寫得真好,比我寫得好多了。」
瘋子慌了,認為這絕對不可能,因為他自己寫出的字到底有多爛,他可是明白,他自己都不認識他寫出的字。所以他在這原本的心跳加速中,又是慌亂,顫抖著小聲開口:「怎麼可能,我寫得一點也不好啊。」
女領班只是笑笑,似乎並不想駁回瘋子的話,而是輕輕又拿起他的鋼筆,這只是一支四元五角錢買來的英雄牌鋼筆,如今也早已破爛不堪,因為它被使用了很多年。
女領班拿起鋼筆,蹲在地上,一邊在廢紙上寫著,一邊開口:「我小時候也想要一支鋼筆,可我父母告訴我說,只有大學生才能用鋼筆。我努力學習,可連小學都沒有念完,因為家裡還有位哥哥要念書。現在,我有錢買了,卻再也不想要了,只是覺得,好累、好累。」
是啊,怎麼能不累呢?飯店早晨十點準時開門,一直忙到夜裡二十三點多,甚至有時候還要忙到凌晨兩點多,儘管如此,一個月才兩百塊錢工資,能不累嗎?
瘋子看著女領班此刻臉上迷人的微笑,儘管燈光昏暗,但依舊可以發現,女領班臉蛋很紅。接著女領班迅速放下鋼筆起身,說著她要回宿舍,和其他女員工一邊吃西瓜一邊聊天。
其實,瘋子很希望女領班能趕緊離開這裡,因為女領班在他身邊,他自己心跳加速、呼吸都有些不順暢,甚至腦袋一片空白,所做之事,所說之話,盡顯失態。可女領班的身影已經慢慢從大廳邊沿消失,瘋子卻又祈禱著她能回來,回來繼續呆在他自己的身邊,好是奇怪的心情啊?
默然低頭,瘋子他看到女領班寫在廢紙上的文字,只有四個字,是:好累,好累。
雖然女領班的確是蹲在地上所寫,可依舊比瘋子他寫得還要好,至少可以辨認。所以瘋子也是隨即一遍一遍地念著這幾個字,好累、好累……
是啊,瘋子從早晨十點開始,就一直要站在廚房門口,等著傳菜,有時候凌晨一兩點才下班,一站就是近十四個小時左右,能不累嗎?是真的好累啊。
他拿起邊上女領班為他拿來的西瓜,咬了一口,真甜!甜至心扉。他一邊吃著西瓜,一邊還是用鋼筆在廢紙上,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寫著,好累、好累,似乎是在試圖模仿女領班的筆跡,因為這字比他自己寫得要漂亮很多很多倍。
過了一小會兒,人聲吵鬧,是那幾位廚師拿著西瓜回來。他們邊走邊聊天,說著最近社會上的一些現象,說誰誰誰混得很好,拿刀砍了誰什麼的,總之聊得不亦樂乎。當然,他們聊起女人來,也是這樣的情況。
而瘋子就像是被這個世界徹底遺棄的人一樣,顯得與他們格格不入,不能和他們一起正常聊天,瘋子完全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麼,當然,這個要除過女人的話題。只是,瘋子卻明白,男人不該討論女人的話題,這是流氓的行為,大人們以前總是這樣告誡小孩,甚至是老師也是如此,所以瘋子不明白,為什麼這群廚師們可以毫無顧慮中聊女人的話題,難道他們沒有上過學,還是沒有被大人們訓斥過嗎?
也正在瘋子想這些事情的時候,那群廚師的話題又轉到瘋子他的身上,說瘋子簡直像個神經病,出來打工就是賺錢的,一天到晚都累死了,還有心情寫鋼筆字?其中還有幾位說著,如今這社會,沒有錢什麼都不是,甚至連做人的資格都沒有,所以寫字又有什麼用?又不能賺錢。
瘋子知道他們在挖苦與諷刺自己,他覺得心裡很是難受,彷彿像是有人死命般揪住了他的心臟一樣,但這又能怎麼樣呢?所以瘋子無言,只是默默地繼續寫字,一直寫著,好累、好累……而這寫著寫著,似乎就真的好累一樣,是心累,瘋子突然間就哭了。
也幸好二樓大廳里此刻燈光昏暗,他們不知道瘋子哭了,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他們還是在繼續挖苦瘋子吧?而現在的瘋子只是覺得心臟好疼,心裡滿是委屈,就像曾經他自己寫鋼筆字,連他的老師都說他自己有毛病,小小年齡,學習一塌糊塗就算了,還要寫個鋼筆字?寫那字完全就是狗屁不像。
每每想起曾經老師對他的這般教誨,他多想反駁老師,他的世界里只有鋼筆,這是他所有的一切,除了鋼筆以外,真的就一無所有了。是的,可這句話從未能傳達至他老師的耳朵中,因為瘋子是個異類,是位壞孩子,一位好老師,才不會聽他的胡說八道呢。
瘋子越是想到這些,就越是想哭,無聲中,晶瑩剔透的淚水猶如決堤了一般,可儘管如此,他還是想著之前女領班說他,寫得真好!這是他此生寫鋼筆字,唯一一次被人認可,所以他什麼都不管,任憑那些廚師們對他的繼續諷刺,他只是掏出一支香煙,點燃,抽著香煙,哭泣中繼續寫字。
……
時光飛逝,轉眼之間,瘋子已經在飯店做了半個多月,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辭彙來形容這半個多月的經歷,那麼最為貼切的兩個字即可:好累。
而這天飯店裡來了四五位暑假工,有男有女,都成為了服務員,也有一位男孩成為了傳菜員。也因此,瘋子的工作量一下子就減少了許多,但是,在一個星期之後,女老闆將那位新來的傳菜員給開除了,說他做事不好,還在傳菜的過程中偷吃。
這位做了一個星期而被開除的男孩向女老闆索要工資,女老闆告訴他說,新員工剛來的一個星期是沒有一毛錢工資的,就此打發他離開這裡。瘋子聽到這裡很是擔憂,因為他自己是不是前七天也沒有工資呢?他自己口袋裡早就沒有錢了,也早就沒有了煙抽。
瘋子將他的疑惑告訴了女領班,女領班就告訴瘋子說,的確前七天是沒有一毛錢工資,而女老闆每年都會在暑假招聘一些新員工進來,然後做到七天,就以各種理由開除掉。可說瘋子他並沒有在第七天被開除,這就已經說明女老闆很是認可他了,這不是很好嗎?
瘋子得到了女領班這樣的解說,感覺一下子心情好了許多,也是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這就是打工啊?原來打工是這樣的啊?
總之在接下來,女老闆又是重新招聘暑假工,當然女孩子她也會開除掉,就是在第七天的時候,至於理由很是莫名其妙,其中有一位女孩子被開除的原因是,女生宿舍有人反應她晚上睡覺磨牙,所以說她不適合在這家飯店裡做工,當然,還有其他莫名其妙的理由。
但是,這些似乎與瘋子他自己都沒有任何關係一樣,瘋子就只是瘋子而已,他只會為了別人感到很是不公平以外,什麼也做不到,甚至還要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女老闆開除掉。
或許是我們人類一旦怕什麼事情,就真的會來什麼事情吧?這天,之前打瘋子那位廚師又找瘋子的事,又打了瘋子。
而這次,瘋子卻還手了,這位廚師被瘋子給狠狠地教訓了一頓,甚至他的臉上滿是血污。女老闆處理這件事,說著將瘋子他開除了,說瘋子像個神經病一樣打人。
瘋子如何辯解都沒有用,哪怕是說廚師先打他的,甚至說他自己第一天上班就被廚師給莫名其妙打了,可女老闆的心意已絕。
那好吧,開除就開除吧,已經上了一個多月班,這怎麼也有些工資了吧?瘋子向女老闆索要工資,女老闆說,工資給那位廚師看病要用,而且還不夠,還得她自己掏錢,所以讓瘋子他快點滾蛋。
一下子,瘋子的天就此塌了,他身上一毛錢都沒有,甚至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來到如此遠的地方,坐車都要一個多小時,這到底該如何回家呢?連路都不認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