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這位年輕的廠長微笑中拿起破舊辦公桌上的香煙，輕輕點燃一支，示意那位帶瘋子而來的小男孩離開。
然後廠長要求瘋子做一個簡單的介紹，與其說是簡單的介紹，這還不如說是廠長要求瘋子他說出，為什麼要來這裡上班的目的。
瘋子將要隨口再次撇下一句謊言，因為根據瘋子的人生經歷認為，人們喜歡的都是向上，或者是他們認為完全正確的價值觀，而並非是他自己所謂的那套胡說八道。
故此，瘋子說：「我的父親過世，家裡的房子蓋了一半，需要裝修，我想來這裡努力上班，然後賺到錢用於家中房子的裝修。」
果然，廠長對於瘋子的回答很是滿意，廠長說著：「很好，我就喜歡你這樣實在的人，我們都是天南地北，為了同一個夢想而聚集於此，我給你寫張介紹信，然後你帶著去一廠人事部報到。」
而瘋子他自己也對於這場簡單到再也不能簡單的面試很是滿意，只不過，他沒有告訴廠長的是，他自己討厭上班，他不想上班，飯店的那場工作經歷，給他留下了太大的心理陰影，可他卻明白，不上班就只有死路一條，這是農民的命，因為地里的蘋果不值錢，每年都是往溝里倒。
只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完全出乎瘋子的意料之外，他的雙眼瞬間閃爍著異樣的光彩。原來廠長所謂的介紹信，竟然是從一些破舊的文件上撕扯下來的一張紙，可用來書寫的工具，卻是一支他自己從來都沒有見過的鋼筆，是一支純黑色的，更為誇張的是，廠長寫的字異常工整，這是瘋子他此生見過最漂亮的字，至少比他上了那麼多年學，那些所有的老師們都要寫得好。
瘋子眼中就此閃爍著光彩，雙手接過這封介紹信，這是他對於鋼筆字的虔誠，他好羨慕廠長能寫出這樣工整的字體來，橫就是橫，豎就是豎，只要看著，即能讓人覺得心中很是舒坦。
當然，也沒有出現任何意外，瘋子拿著這張介紹信，到了一廠進行報到。雖然一廠人事部女員工說著，瘋子他的年齡不夠，可沒有關係，因為只要瘋子鄰村那位男孩子，請這位女員工吃頓飯的問題而已。
晚上瘋子回到了他奶奶家，將這一切事情告訴了奶奶，奶奶滿心歡喜，更說著，等發工資了一定要買幾包好煙，好好報答報答那位鄰村的男孩。
瘋子只是嗯嗯地答應著，因為他明白，這是大人們所謂的人情世故，別人幫自己做事，自己就一定要報答別人。
第二天，瘋子上班，這裡是破舊不堪的廠房，也是由一個巨大的倉庫改裝而來，裡面有四五條流水線，每一條流水線上都有二十到三十多人不等，大家都很年輕，甚至還有很多女孩此刻對於瘋子很是好奇。
為什麼？原來，她們都明白瘋子是本地的壞孩子，是打架不要命的那種。原來，她們認識瘋子，只是瘋子並不認識她們而已。
現在的瘋子是在給鬧鐘的殼子刮毛刺，也是坐著上班，工作簡單至極，不是很累，至少比起之前飯店的那份工作來，目前這裡至少可以坐著，甚至不時還可以和邊上的女孩子們聊天。
這是曾經瘋子夢寐以求的事情，他總是幻想著能和漂亮的女孩子們一起聊聊天，不過也因為他自己是瘋子，所以大家都不喜歡他，包括他的父母乃至同學，甚至是他的村裡人和老師們也不喜歡他。
可現在不一樣了，邊上的女孩子，有些甚至比瘋子的年齡還要小，瘋子明白，她們擁有著太多太多的故事，而這些故事也簡單到令人不知該如何說起，不如這樣說吧？瘋子明白這些比他自己年齡還小的女孩子們，目前不上學就是因為家裡窮，還有一個原因是，所有的大人都是重男輕女，認為女孩子是一種所謂的虧本生意，所以不想為其投資太多。
果然，當瘋子問起她們這些的時候，她們所說出來的話語完全一致，就只是家裡太窮，蘋果不值錢，出來打工補貼家用，還有就是家裡有哥哥或者弟弟，只能讓哥哥或者弟弟一個人去上學，而她自己將要出門打工，真是毫無任何新意的緣由，真是簡單至機的緣由，可聽到瘋子耳朵里的瞬間，卻是令他心酸至極，完全不知為何。
她們詢問瘋子為什麼會來這裡打工，此刻瘋子卻說了實話，不打工就只有死路一條，除此之外，難道還有別的什麼緣由嗎？
她們聽著瘋子所說的大實話，開心地笑著，說瘋子他這個人很是實在，而瘋子也笑著，可卻不明白他自己為何而笑，難道只是因為，為了附和這群漂亮的女孩子嗎？真是莫名其妙。
不過，不管怎麼說，目前的瘋子覺得他自己很是開心，完全感覺不到工作中的累，也就是這樣，每天上班是從早晨八點開始，然後做到晚上二十一點下班，只是這裡的工資很高很高，竟然是一個月三百塊錢！
瘋子得知這一切之後，就像是找到了他夢想的終點一般，三百塊錢啊！一年就是三千多塊錢，這是多麼龐大的一筆巨款啊，這將要能購買到多少支鋼筆啊！甚至是以前聽別人說過的一種名叫英雄牌金筆的鋼筆，那一支才需要七十多塊錢啊。
所以瘋子像一位三歲小孩子一樣開心，在晚上下班后將這些事情手舞足蹈般地告訴了他的奶奶。而奶奶聽后也是非常開心，叮囑著瘋子，讓他一定要在公司里好好做，這麼好的工作，可能再也找不到第二家了什麼的。
瘋子只是嗯嗯地答應著。
很快，或許對於我們人類這種奇怪的生物而言，時間本就是飛快的，轉眼瘋子已經在這裡上了三天班，甚至他還了解到了一些很可怕的事情，為什麼說這些事情很是可怕呢？
原來，廠長開早會說，有人在大量偷公司里的鬧鐘，說這樣是不好的行為，不要被他抓住，抓住直接開除。甚至為了此事，廠長還專門從外面雇傭了一位大約六十多歲的老頭，帶著一條非常大的狼狗，就此日夜看守著廠子的大門。
可是瘋子完全不明白，即便就是偷鬧鐘，這偷一個兩個也不就夠用了？為什麼要進行大量的偷盜呢？所以瘋子去詢問那些和他關係很好的女孩子們，這才得到了答案。原來，這些鬧鐘是可以賣掉的，一塊鬧鐘賣到大街上的鐘錶店，比較好的就是十塊錢以上，完全就是比一天的工資還要多，如此，為什麼不偷呢？
是啊，一塊鬧鐘就比一天的工資還要多了，而只是從廠子拿著走出去即可，甚至連風險都不用冒，就是如此簡單的一個過程，這就抵上了一整天的勞動，如此，為什麼不偷呢？這個道理似乎無懈可擊，可這樣做是對的嗎？瘋子也不明白，總之，瘋子他自己卻沒有偷，因為他要在這裡好好上班，這是他奶奶對他的叮囑。
接著瘋子還了解到了其他的一些事情，說是廠子里有些女孩子賣自己，被抓了，或者被騙了，被打了。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啊？這在瘋子的思維里曾經連想都沒有想過，這是一群只有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啊？她們遠離自己那貧苦的家，來到這裡賺錢補貼家用，可是她們為什麼會去做這種事情呢？瘋子覺得他對這個世界真的是太不了解了。
經過一些人對瘋子他的解釋說，這家廠子也是好幾個月不發工資了，而且即便就是發工資，所有的錢全部給家裡用，自己也沒有錢啊？想去吃一碗豆腐腦都要想想自己口袋裡的錢夠不夠呢，所以怎麼來錢快，這將是所有人關心的唯一話題，即便那是違法的，即便那是所謂不道德的，因為沒有錢，什麼都不是，只要有了錢，就才能擁有一切。
她們問瘋子，說瘋子以前也不是做過很多違法的事情嗎？不是偷盜，敲詐嗎？瘋子無言以對，是啊，他自己也做過那些事情，甚至比目前這個廠子里的所有人都做得過分，所以他沒有任何資格去說別人，可是，他卻明白，這樣做似乎是不對的啊，只是沒有錢，似乎更是不對的，因為沒有錢，連做人的資格都沒有，這些本應在上學的年齡卻又出來打工的孩子們，不正是因為家裡沒有錢，從而失去了作為學生的資格嗎？
瘋子想到這一切，唯有苦澀中笑著，或許除了這苦澀中的微笑以外，就再也做不到任何了吧？
只是，廠長似乎很是器重瘋子他，詢問瘋子是否會用電烙鐵，瘋子完全沒有撒謊，告訴廠長說，他自己小時候有一個夢想，長大了想當科學家，發明太空旅行器，所以總喜歡搗鼓一些電路板什麼的，至此烙鐵肯定是會用的。只是後來這一夢想遭到了現實的無情打擊，遭到了所有人的不理解，所以他最後才選擇了鋼筆，用鋼筆來記錄他曾經失去的夢想。
當然，瘋子可沒有告訴廠長關於鋼筆的事情，儘管如此，他們聽了瘋子要發明太空旅行器之後都笑了，廠長也只是微微笑著，而邊上的其他人卻是哈哈大笑不止。
對的，瘋子想起來了，曾經他也如此在自己的學校里，在自己的班級中，無比豪邁地說出了這樣的夢想，而那個時候，所有的同學和老師們都在嘲笑他，諷刺他，說他簡直像個神經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