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布衣荊釵菜根香】（上）

越過這大名鼎鼎的景陽岡時，卻是沒有見到那頭倒霉的大蟲，偶爾有幾隻餓狼出現，也被劉大吹起哨棒嚇退，並未對楊凡的行程產生什麼阻礙。

半個時辰后，楊凡一家接近了此行的目的地——陽谷縣萬家村。

萬家村位於陽谷縣西北，緊鄰著京東故道，多年來既少水患，又得水利，因此田地非常肥沃。村中也沒有什麼大姓豪強，多是一些中小主戶和以租種田地為生的客戶。楊凡受命監管的這三十頃葯田，正位於村北面，按宋代一頃合五十畝算，這三十頃葯田光是需用的客戶，就不下五十人之多，其中還有一些是拖兒帶女來的外鄉人，算上家眷可就有百多人了。楊凡除了監管養護這五十畝葯田外，與這些客戶保持良好溝通，也是他的主要工作內容。

北人不善耕種，更不用說養護葯田了；冷秋平在那位吳管事回家丁憂的關口把他派來，多半就是存了讓他失職丟醜的心思。若是葯田在他監管期間養護不善，又或流失了客戶，冷秋平就有了把他和玉娘逐出家門的借口，甚至還可收回贈送與他的那十畝田地，讓他和玉娘衣食無著，凍餓而死！

一陣北風吹來，潑面的寒意中竟然有著絲絲冰涼，抬頭看去，只見滿天白絮飛舞，漸漸大如鵝毛，不多時就將狹窄的官道鋪了厚厚的一層，竟是下雪了。

楊凡挑開車簾，只見玉娘和春兒兩個抱在一起，冷得瑟瑟抖，不由皺了皺眉：「劉大哥，到萬家村還有多遠？」

「呵呵，楊哥兒莫急，前方就是了。」劉大一指前方冒著裊裊炊煙的村落笑道：「楊哥兒放心，到了村裡，弄些熱食吃下便好，保兩位娘子不至受了風寒便是……」

萬家村算是不小，足足有兩三百戶人家，其中有三分之一，卻是依靠冷家這三十畝葯田為生的客戶。

此時已過了霜降，冬小麥早就種下，再加上這麼一場好雪，村民們『貓冬』的時間也提前了，屬於一年中最閑的時刻。

這年代農民也不懂進城打工，又沒有什麼娛樂方式，非要等到立冬那天，才由全村住戶湊些銀錢，到附近鎮上請些傀儡戲班來唱戲，熱熱鬧鬧地祭天祈福。這會兒卻是一個個百無聊賴，縱是這樣大雪，仍有不少大人孩子走出門來，彷彿看西洋景兒一般圍攏在馬車前後，指指點點地談笑著。

「冷老爺冷大善人的姑爺到了，聽說那三十頃葯田今後就是由他監管了……看看，還是做有錢人家的女婿好啊，就算是個上門的，也勝過小門小戶許多。」

一些閑漢早就睨到了車窗內偶爾流動的那一抹麗色，笑嘻嘻地低聲吹起了口哨：「小娘子，都到了村裡啦，怎生不下車來看看？莫不是怕凍壞了肌膚？」

楊凡正在著惱，只見冷盛帶了幾個人，從前方一個小院子中走了過來，喝叱幾聲，驅散了這幫閑漢，笑著對楊凡道：「姑爺別怪，這類潑皮在鄉間是最多的，要是和他們計較，沒得氣炸了肺。」

「盛哥兒，你倒是來得早……」

見到冷盛，楊凡立刻跳下車來。冷家待他再怎麼不好，冷盛卻是他的救命恩人，當日若不是這位盛哥兒跑下車小解，只怕他就算不被野狼叼走，也早就成了路邊的一具腐屍，這種恩德，卻是不能忘懷的。

「呵呵，我從水路來，自然度快些，是今日辰時到的。」冷盛笑道：「十石糧食，盡都入了地窖，還有一些秋菘（注1）和蘿蔔，卻是小少爺特別叮囑，讓我路上買來的，供娘子和姑爺下飯之用。現在只等姑爺檢驗了，我也好交差回去。」

楊凡點了點頭，讓劉大趕著大車到了那小院前，結過賬，劉大便告辭離開，徑回范縣去了。楊凡和玉娘、春兒，進了小院，只見院子雖然不大，倒也乾淨爽利，還架著葡萄架，架下便有一方眼水井，水質也還清涼甘甜。

院中正房兩間，雖也是泥牆茅頂，卻足夠他們三個人用了，還有半間量大小的一頂廚房，內中鍋灶碗筷，無不具備，牆邊整齊碼放著一捆捆的麥桿，乃是生火所用。楊凡看得頗為滿意，看來那位丁憂回家的吳管事，倒是過日子的一把好手，這院子麻雀雖小，卻是五臟俱全，倒省了他許多苦力手腳。

那地窖就在正房後面，用個井蓋般的東西遮在入口上，內有個簡陋的竹梯可供人上下。楊凡隨冷盛下了地窖，只見十袋糧食已經整齊靠在了最里處，外面則堆放著秋菘和蘿蔔，看來還甚是新鮮。

楊凡一眼看到在地窖的角落處，竟然擺放著一張弓和一囊木羽箭，不由咦了一聲，伸手將這張弓拿了起來，用力拉了一下，卻只開到半滿，就無以為繼了。

冷盛笑道：「這雖然是張獵弓，卻是極硬，還是吳管事之前的王三漢所有，後來王三漢得了瘧疾而死，吳管事也不用它，就扔在了這裡。姑爺是北方來的，弓馬應該是極好的了，不過我大宋最重弓弩，說到開弓，也未必就輸給你們遼人呢……」

「盛哥兒說得是，這張弓好硬。」楊凡剛才用力一拉，至少也用上了五六十斤的力量，按照北宋的標準，就是五六斗的力道，可居然只將這張弓拉開一半，這弓確實夠硬了。

冷盛接過弓來，儘力一拉，也只開了八成，嘆道：「好個王三漢，這弓怕不有一石三斗的力道，若是能拉滿它，去東京城做個禁軍也是足夠了……」在北宋年間，能拉一石三斗的弓，就夠禁軍的最低門檻了，若是能拉到一石八、兩石，那就已經屬於上四軍的標準，為天下精銳。至於傳說中嶽爺爺未及弱冠就能開三石硬弓，這屬於逆天級別，平常人卻是比不得的。

「要拉滿它，真有這麼難？」楊凡喜孜孜地將弓拿在手中，連同那囊木羽箭一同背在了身上。要開硬弓，靠得就是身長臂長，他這個現代人的身體條件足夠，只是因為在現代太缺乏鍛煉而已，真要練下來，未必就會輸給了冷盛。

楊凡雖然不是歷史專家，不過這《水滸傳》也是看過的，知道此時的北宋，不但有外憂，還有內患。京東路上，便是盜賊橫行之所，那位『起自河朔、縱橫十郡』的宋江宋公明和他麾下的三十六賊（注2），此刻就不定在什麼地方貓著，正準備起事呢。

說到對歷史和人性的認識，這年代的人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和楊凡這個後世人相比的，楊凡深深的知道，要在這個年代安享三畝地一頭牛的好日子，要保護玉娘和春兒，就必須讓自己變強，否則就算是冷秋平這種土財主，甚至是冷安這種下人，都能任意揉捏自己。

要變強，不但要學文，還要練武，左右也是要在這萬家村貓冬了，就讓自己的變強之路，從嚴秉送的那一箱書和這張獵弓開始吧……

兩人從地窖內爬出時，冷盛將冷秋平允諾的一貫錢交到了楊凡手中。當日在賬房領取工錢時，楊凡就問過賬房先生這一貫錢，賬房則回答已被冷盛帶走了，當時楊凡就感到奇怪，不過一貫錢而已，何必要冷盛帶過來再交給自己？

此刻接到手中，楊凡才算明白了，這一貫居然是鐵錢！先不說此時鐵錢和銅錢的比例是7或8比1，這種本因大宋缺銅而在蜀地大量鑄造的鐵錢都不知道能不能在京東路流通！說起來，這種極度貶值的貨幣甚至還不如蔡京所鑄造的當十大錢！

冷秋平可真是算計的好，若是當日在賬房拿出這錢來，只怕自己鬧將起來失了顏面，如今已經到了陽谷，就是再有不滿，也只能收下了。

「一貫？怕是只當得一百文用！」

「冷老狗，算你厲害，要看老子窮困潦倒的樣子是不是？老子就偏不讓你如願以償！」在接過鐵錢的同時，楊凡在心中暗暗著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