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故人之姿

車內的暖爐生得旺，不免有些悶熱，沈明霄長年習武，倒也不怕嚴寒，令子衍停了馬車，自己踏著薄雪過去。

未曾想前面一輛馬車緩慢過去，車內人將車簾挑起，一雙熟悉至極的眸子與沈明霄四目相對。

然那人似乎無動於衷，車簾轉眼又落下了。

沈明霄沉寂許久的心忽然狂跳起來，身體比腦子快一步的做出反應，轉瞬間便攔在了那輛馬車前。

「吁——」馬車被驟然攔下，車前的馬夫想要咒罵，又看到沈明霄身上服飾猜想多半也是達官顯貴，才忍住了口舌。

「怎麼了？」輕柔的女聲自車內傳來。

「小姐。」馬夫低聲答道，「有位公子攔車。」

「哦？」車前簾被撩起，沈明霄眼睛也不敢眨，直直盯著快要出來的人。

「在下定北將軍府二小姐，敢問公子為何攔車？」

眼前人的臉上覆著銀鏈薄紗，一雙鳳眸冷淡地望著他，鴉青色的披風上圍著一圈雪白的絨毛，像極了自己的故人。

沈明霄的聲音有些顫抖，「姑娘恕在下冒昧，相逢即是有緣，可否摘下面紗一見……」

這話已經是無禮至極，身旁的侍女正欲上前訓斥，卻被江寄遙抬手攔住。

「公子說，相逢即是有緣。」少女漂亮的眼睛露出一絲嘲諷，「那可問，良緣孽緣？」

沈明霄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握成拳，抿著薄唇一言不發。

「看來是孽緣了。」

少女聲音渡上一層冰雪，卻還是側頭取下了面紗，只見她的右邊臉上有幾道尚淺的傷痕，然整張臉皆與邊月衡一模一樣！

「你……」

「公子見過，就莫要擋路了。」說罷，江寄遙扣回面紗，坐回車內去了。

琉璃閣的樂師今日傾巢而出，悅耳繞樑的聲樂流淌在整個亭台水榭當中。歌舞都已上了一輪，楚世寧身邊的位置卻還空著。

正逢總兵府上的三公子陳臨向來是看不慣沈明霄一副不問世事的模樣，今日大家都心知肚明席上大多女眷都是沖著永親王世子來的，而他沈明霄卻遲遲不現身……

「楚大人，我說這沈明霄是個什麼人物啊——」陳臨假意過來寒暄，白玉酒杯里的液體被燈火映得色澤通透，他一口飲盡轉著空杯看向空位，「想來多半是金玉其外……」

「永親王世子到——」

門前侍衛並不知裡面情況，昂揚的通報聲打斷了陳臨的諷刺，眾人瞬間全部將注意力轉向了大門。

玲瓏閣四處都生了暖爐，沈明霄在庭前解下了外面的大氅，只見他一襲玄色錦袍，袖口滾了圈繁複的蓮紋，墨色的長發用紫金髮冠束起，五官更是如畫中驚世絕艷。

「我來遲了。」

他緩步走至楚世寧身邊坐下，語氣帶著些漫不經心。隨後他又瞥了眼站在自己桌前的陳臨，卻是未出半分言語搭理。

陳臨神色精彩萬分，搖曳燈火下尷尬無處遁形，然大庭廣眾之下也不好發作，只得甩袖而去。

「你輕功學到哪裡去了，怎麼這會才到？」楚世寧側頭沖沈明霄小聲道。

然被問的人卻拿著一杯熱茶目光放空，顯然是發起了呆。

「問你話呢！」楚世寧拿手肘碰他。

沈明霄這才回過神，四下掃了一眼，席上的官家小姐大多都有意無意的將目光投過來，看得他渾身不自在。

「路上碰到一些情況，耽誤了。」

沈明霄眼尾餘光落在自己斜對面那個清麗身影上，有些敷衍道。

「對了。」他收回自己的目光，無比認真的看著楚世寧問，「你相信世上有長相外貌一模一樣的人嗎？」

楚世寧被問得一頭霧水，但出於多年兄弟情還是謹慎思考了幾秒，「外表或許能一致，但人的習慣細節絕不會相同。」

沈明霄點點頭，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看得楚世寧更是不解。

「早年在江南時便聽得京城的冰燈節繁華無比熱鬧非凡，今日一見，看來父王沒誆我。」

說話的聲音婉轉嬌俏，順著位置看過去，那女子衣著淺粉色的雲錦繡球長裙，滿頭華貴的首飾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是寧西王的幼女，安容郡主。」楚世寧見沈明霄皺著眉往那邊看去，輕聲介紹道。

「安容郡主不知，除了這賞冰燈，咱們的才藝比試也是重頭戲呢。」戶部尚書府的大小姐林婉兒笑著接話。

「哦？如此便更加有趣了。」

大昭的冰燈節歷來都有才藝比試這一出，且不論男女皆可挑選項目和對手。若是能拔得頭籌，一則在這京城算是才名雙備，二則若天家貴胄相中，便可平步青雲。

「郡主若是感興趣，不如便由我開個頭。」說罷，林婉兒便喚身邊丫鬟準備宣紙筆墨，又讓人抬了張小几往中庭放好。

論書法筆風，戶部尚書在京中向來是一絕，所教出來的嫡女自然也比大多貴族女眷要強上幾分。這也是林婉兒絲毫不懼第一個展示才藝的緣由。

只見她提筆沒有半分遲疑，微微低頭露出姣好的側顏，面上神情也是十分專註。不多時她便收了筆，丫鬟輕拈起宣紙兩角，一個『德』字寫的古樸方正，筆勢大氣。

「好！」位於沈明霄上方的三皇子沈凜撫掌叫好，「這字寫得真是不錯，青出於藍，怕是再多些時日，便比過你父親去了。」

林婉兒心下大喜，但面上仍是一副溫婉可人的模樣，「能入得了三皇子的眼，便是婉兒的福氣了。」

有了這麼個開頭，其他的官家小姐也有些躍躍欲試，琵琶，古琴，獨舞，作畫，個個皆是技藝無雙，看得眾人連連讚歎。

沈明霄本就對這種玩樂場合提不起幾分興趣，看了幾齣后更是覺得百般無聊，正欲偷摸溜回去時，卻突然聽到這麼一句話。

「聽聞定北將軍府的二小姐自幼入山修行，前不久才回府上，今日也是頭一回來這冰燈節，或許有什麼過人才藝，讓大家開開眼？」

沈凜朗聲似笑非笑地一句，引來無數目光指向江寄遙，楚世寧隨著眾人的目光好奇去看，卻在下一秒變了神色。

他下意識轉頭去觀察沈明霄的神色，忽然就明白了剛剛那句莫名其妙的話。

「明霄……」楚世寧伸手扯住沈明霄綉著蓮紋的袖口，「人死不能……」

「三皇子說笑了，過人才藝稱不上，寄遙只得些微末功夫，就不獻醜於庭前了。」

疏離又帶著客氣的聲音從對面傳來，楚世寧如遭雷擊，復生二字被硬生生塞回嘴裡。

若是容貌一樣便也罷了，可聲音竟然也有七八分相似！

「妹妹莫要拒人於千裡外，不過是觀賞聆聽，大家看個興緻罷了。」林婉兒見誇讚過自己的三皇子似是對江家的小姐有了幾分興趣，面上雖笑著，手上精美的綉帕早不知道被絞了多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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