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

管家

眾目睽睽之下,那輛拴著十一個男女,尾部吊著兩串響亮炮竹,披著霞光炸開西宣清晨的巨大馬車,裹藏著一車四肢不全五官難辨的幼童,駛進了王都將軍府的寬闊門庭。

不出一盞茶的功夫,消息便從城中四散開去,直達東南西北,整個西宣傳得沸沸揚揚。

平時默默於柴米油鹽,汲汲於功名利祿的人也忍不住低頭嘆息一聲,抬頭憤罵一句。

殘忍至斯!

那一紙護之查之的留信讓此事顯得昭然若揭,又撲朔迷離。

「所以說,原先於我鋪子旁的瞎眼小乞丐是被人迫害成這番?我道是天生如此或意外造成不幸所致,如今想來旁邊那女的的確不像是好人。」

「竟有這等事,我不能再讓阿娘抱小寶出去玩,萬一此番發生在我們小寶頭上,我估計活不成了。」

「各位要多留意身側,若察覺不對勁之處,需即刻報官。」

「報官?府尹竟然幹什麼吃的,連這些都沒查出來,還讓人家義士抓人來送到將軍府。」

「將軍府,你說為何是將軍府,西宣王城之內多少高官府邸,卻獨獨選了將軍府,不知府上的將軍會如何處理此事……」

……

將軍府的書房內,延武將軍長身玉立,執起泛黃紙張,字跡深邃挺拔。

「交之將軍,望將軍護之查之。」延武皺起英挺的眉,表示嫌棄,「這是在臨終託孤么?」

他當然不會大白天的一個人在書房內自言自語自說自話,這顯然是一個問句,問得自然是另有其人。

書房的一側,一位藍衣男子端坐於披著狐裘的紅木玫瑰椅,修長有力的四指微微彎曲,單手托著古舊的執經折卷子,聲音從古卷后漫過來:「這足以說明將軍你在這位神秘友人心目中的朝堂地位和江湖名聲,而將軍此刻卻如此詛咒人家,不太厚道吧。」說著他還真不贊同似地搖起頭來。

延武撇頭看他,也只看到卷子后一拂一拂的藍色髮帶,宛如他戲謔的臉:「這人心思沉得很,若真是信我,也不必一大早搞這樣的陣仗,分明是要昭告天下,人在我這裡,逼我管下這事,護住這人,讓天下之人監督我。」

藍衣男子換了一個姿勢,從端坐變成斜倚:「難道不是你自己愛管閑事,大清早的聽到聲響非要飛出圍牆去看看。」

延武指間夾著紙片在他書前抖地嘩啦啦響:「這就是個陰謀,陰謀!你看這紙條,寫著將軍,就算我不出去,也是得找上我的,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在我將軍府門前撒了一地馬愛吃的麥麩。」

藍衣男子拾起書桌上的白玉杯,輕抿,唇上染出一層氤氳水汽:「若你不想管,盡可把此事交給西都府,刑部或者明鏡司,練你的劍,去戰場殺你的敵。」

延武此時反倒眉梢一頓,目光沉沉:「你不必激我,這事我還真管定了,在外殺敵保家衛國,竟有人在做絕我西疆子民這等釜底抽薪之事,那些孩子的樣子,連我這種見慣戰場生死的人都不忍看。」

藍衣男子手指微動,卷子翻過一頁:「那輛馬車有何線索?」

延武勾腿一帶,玫瑰椅瞬間移至其身後,就勢與藍衣男子並肩而坐:「馬車出自西宣最大的車行德興馬車行,來買的是一個長相普通的年輕男子和一個六七歲樣貌的男童,馬車上的點心鞭炮被褥繩子傷葯均來自西宣最有名的商鋪,城南的一品居福聲樓城北的高棉坊城中的結繩鋪仁心堂,每個商鋪所描述皆與德興車行相同,兩人身穿深藍色衣衫,年輕男子長相平凡普通,無一人能具體描述是何長相,均言印象模糊,男童長相可愛,但此年齡孩童大多長得可愛,沒太注意,記不甚清。據街上百姓所說,昨日見那輛馬車從城南晃到城北,城東晃到城西,因馬車特別之大非常顯眼,很多人有印象。」

藍衣男子將卷子微微低了一低,清俊眉峰自卷后現出,眉梢陡峭,英氣不殺氣:「有錢又招搖,卻不露痕迹。」

延武側頭看他:「車后十一個男女還沒怎麼拷問,就嚇得把自己的罪行全招了,不過沒什麼用處,他們只是負責接手送過來的孩童,最重要的接頭人叫胡老大,在來的過程中跑掉了,他們也提到年輕男子和男童,用他們的話說,那個年輕男子身手了得,行事詭異,心思歹毒,下手狠辣,手段變態,性情焦躁,不僅容易暴怒還容易遷怒,對他們極盡折磨,還給他們餵了一種十小時之內不解就暴斃而亡的毒/葯,說只要他們不逃跑就給解藥,現在不講信用消失了,哭著鬧著讓我們給解藥,我找人看了,只不過是種特製麻藥而已。」

雪白的雲靴伸到將軍的書桌上,一塵不染,相互交疊著,身子微微後仰,從經卷中露出一雙眼睛來,漆黑明亮,彷彿幽深的湖底落了一輪月亮:「看來麻藥下得不夠重,孩子呢?」

延武聲音沉沉:「還在讓府內大夫診治,有些燒得厲害,也傷得不輕,不過來之前都被處理過,大夫說手法老道嫻熟,孩子恐怕知道的不會太多而且受了驚嚇,先讓他們好好修養,下午我就進宮,要個特管令牌調查此事,偌大的府尹難道對此事一無所知,不是謀私就是失職,也要好好查一查。」

藍衣男子頷首:「你去吧。」

延武皺眉:「你不去?。」

藍衣男子:「我遲幾日再入宮,待會兒要先去一個地方。」

延武:「哪裡?」

藍衣男子收回腿,折起經卷,陽光從窗口漫入終於照見他全貌,從高挺的鼻子蜿蜒流泄到嘴角,他嘴角微微翹起,道:「城東破廟。」

無疆一路跟著胡老大穿過樹林,從另一邊入了城,最後拐進一條偏僻小巷。

胡老大停在一個硃紅色門前,伸手叩動門扉上的青銅色門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古樸而略顯笨拙的聲音在寂靜的巷子里也並不能傳得很遠,在規律的二三四三次敲擊過後,門緩緩打開門口,探出來一張褶皺難看的臉,眼皮耷拉下來幾乎要蓋住眼珠,喑啞難聽的聲音自眼前的傳來,卻並未見他開口說話:「你找誰?」

胡老大的腿在林中被荊棘劃破,血滲了出來,他甚至感覺不到疼痛,只是一臉焦急:「我要見朱管家。」

那人搖搖頭,眼中透出瘮人的光:「這裡沒有朱管家,你找錯了。」

胡老大拿手抵住門,撐著不讓他把門合上:「我知道這裡的規矩,見面先示信物,但是我的令牌被人搶走了,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怪人,我們的人全被他抓走了,我是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報信的,我要見朱管家,啊啊,對,我的令牌滾著金邊,中間是一個簡筆鼠頭,只要你給我一支筆我能立刻畫出來,我真沒騙你,請讓我見見朱管家吧,我要把這件事彙報給他,很急,現在那些小乞丐和我們的人都不知道被逮到哪裡去了,興許現在去,還能截得回來,求求你了……」

門在還有一線時停下了:「你現在門外等著。」說完,門合上了最後一絲縫隙。

胡老大精疲力竭地癱到了地上,彷彿此時才感覺到了疼痛,一張臉因痛苦而扭成一團。

無疆從另一面的屋頂進入,跟著那個形貌陰森的老人,來到後院的一個不起眼的房門外,這個宅院從外面看來並不大,但是進入內里之後無疆才發現別有洞天,有很深的院子。老者輕叩門扉,簡潔又完整地交待了胡老大所言,隨後耐心候著,屋內傳來柔和的聲音,彷彿春風拂面般令人舒暢:「讓他進來,去偏廳等我。」

不久,房門打開,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從屋內走出,普通的硃色長衫,頭髮整整齊齊梳在後面,露出寬闊額頭,這張臉不醜卻也談不上好看,真的像個大院里的其貌不揚卻又讓人安心的管家,但是無疆看到他的第一直覺是那絕非他的真實長相,他也跟她一樣,帶了一張人·皮·面·具。

被叫做朱管家的男人走出門,卻並沒有隨手帶上門,而是慢慢轉身,身體前傾扣住門沿,然後輕輕將門閉合,奇怪的是,他的眼睛卻並不正視前方,而微微看著地面,彷彿真的是一個剛才從主人房間里退出來的僕人,出門后謙卑恭謹地為主人合上門。

難道裡面還有人?這個宅子的真正主人?

就在無疆正在猜測並以為他要離去之時,他從硃色袖口中掏出一個鎖來,穿過門環,啪嗒一聲,鎖扣閉合,還細心地拉了拉鎖確認了一遍,才轉身離開。

裡面沒人?不然怎麼把門鎖了?

在這種宅子里一般很少去趟偏廳會想著把門鎖了的,不過這個宅子護衛出奇得少倒是真的,一路過來無疆沒見到幾個人,不然她也很難大白天在屋頂高來高去,形蹤難以隱蔽。

無疆確認四周無人之後,從屋頂滑下來,立於門前,這扇紅得有些過於妖艷的門後面是什麼呢?

空無一物,還是……

無疆猶豫了一下,抬手,鐵絲穿進了漆黑的細小鎖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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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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