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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影兒的事從她口裡說出來跟真的似的。
楊婉出身書香世家,在父母哥哥的庇護下長大,一畢業,通過相親跟裴家大少爺一見鍾情,也算是順理成章的嫁入高門,無憂無慮地做她的豪門貴婦。
這樣順風順水的人生,養出來的性格不是太囂張就是太柔軟。
而楊婉屬於後者。
她從來沒見識過什麼陰暗困苦,完全無法體會原主從小經歷的人生是怎樣的艱難,只一心認為換回來的親生女兒看著陰沉冷硬,反而在她身邊長大的裴真真要突然適應身份的變化,單純溫柔的她會接受不了,就只一心向著她了。
可現在蘇茶一番陰陽怪氣又綿里藏針的話把她都給弄糊塗了。
楊婉雖然覺得她的話聽著刺耳,但這個女兒剛認回來,對她來說跟陌生人差不多,殺傷力完全沒有聽到裴關以後會娶了媳婦忘了娘,把她丟在醫院不聞不問的話來得大。
她心軟,耳根子更軟,震驚之下,眼神下意識就沖著裴關掃過去了。
裴關一看,作為一個正直中二期唯我獨尊的小少爺,他理所當然的暴怒了:「媽!你還真相信這個女人的話?!」
楊婉一下子就慌了,連忙說:「小關,媽媽不是……」
裴關怒氣沖沖地甩開她的手,「你既然這麼喜歡她,以後就別來管我了!」
一氣之下,連旁邊心愛的姐姐也管不著了,扭頭就走,出門碰上胡管家領著醫生過來,大步邁出去,跟被請來的家庭醫生撞了個正著,人家沒怎麼樣,裴關自己一個踉蹌,差點沒摔了。
少年俊秀的臉一陣青一陣紅,色厲內荏地撂下一聲:「哼!」然後就轉身跑了出去。
胡管家叫了兩聲都沒把人叫回來。
只能歉意地跟醫生說:「王醫生,真是對不住了。」
王醫生也不是第一天認識裴關,見怪不怪了,微笑道:「胡管家客氣了。」
早在電話里,胡管家就說了蘇茶不小心划傷的事情,但即使這樣,乍一看見客廳中間的蘇茶,王醫生還是怔住了。
十八歲的少女比同齡女孩要消瘦暗淡一些,尤其是身邊還站著個優雅大方的裴真真,蘇茶在外貌上實在不佔多少優勢,但奇怪的就是,但凡見著她的人,很少能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纖柔的墨發隨意地披散在肩頭,一雙熠熠星辰似的眼眸鑲嵌在巴掌大的小臉上,微翹的眼睫毛忽閃忽閃的,眉間微蹙,宛若沾染了晨露的枝頭花蕊,一切都很好,可就是讓人忍不住生出呵護的心思。
尤其是她身上觸目驚心的血塊,剛過三十,專心工作經歷不深的王醫生心頭一跳,連打招呼都忘了,不自覺地上前想看看她的傷勢,「小姐,我打開毛巾看看傷口,或許會有些疼。」
楊婉眼看著裴關離開,心裡又急又亂,一股腦地都沖著蘇茶去了,「你瞎說什麼?把小關氣走了你就高興了?」
果然是在外頭長大的,一點都不親人。
蘇茶一改方才的直率從容,順著王醫生的攙扶,顫顫巍巍地在沙發上坐下:「楊女士,我一心為您考慮,您怎麼能這樣說我呢?」
她委屈著說:「我也是想要讓裴關變得乖一點,以後不要惹您生氣。」
裴真真起身扶住楊婉,不贊同地看著她:「姐姐,你要是生氣,只管沖著我發就好了,媽媽和小關都是你的家人,你怎麼能這樣對待他們呢?」
喲,說到這個她可就不困了。
蘇茶眼眶都紅了,其實主要是王醫生給她包紮傷口的時候疼的。
她淚光盈盈,將墨色的眼眸印染得越發清澈柔弱:「我、我,對不起,是我做錯什麼了么?」
「我知道,我從小跟父母還哥哥弟弟們分開,不像真真你那麼了解他們,可能我不小心傷害到了他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真真,你能理解我的對么?畢竟,我們都是從小被迫跟家人分開的可憐人啊。」
王醫生聽下來,手上的動作一頓。
裴家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有些門道的家族都聽說了。
因為裴真真的好名聲和好人緣,大多數同情的聲音都是沖著她去的,但事實上,最大的受害者明明是那個本應該成為天之驕女,卻過了十幾年苦日子的女孩才對。
王醫生能生出惻隱之心,是因為他是局外人。
裴真真可不是。
她漲紅了小臉,從來只有她在別人面前溫溫柔柔扮可憐的,還是頭一次別人把這套用在她自己身上。
王醫生看著她的眼神都不對了。
裴真真心口憋悶,委屈著挽住了楊婉的手臂,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她這個鳩佔鵲巢的,難道還真能理直氣壯地去指責蘇茶么?
只有楊婉這個當媽的出面才叫名正言順。
果然是心有靈犀,楊婉瞬間領悟了裴真真的意思,眉心緊皺,看著蘇茶就說:「你不用拿話去堵真真,雖然你是我的女兒,但真真是從小在我身邊教養長大的,很多事她比你懂的多,以後,你就跟她多學學,過往的那些壞習慣早早就該丟掉了,免得日後叫人笑話。」
蘇茶低眉垂眸,安安靜靜地聽下來,微微顫抖的手臂(其實還是疼的),讓王醫生知道,她心底死死壓抑的悲傷和痛苦。
好不容易找回來的親生母親,卻這樣貶低和看不起她,怎麼能不難過呢。
王醫生冷著臉,他雖然不是出身豪門,但家裡是醫學世家,之前查出裴真真血型不對的醫院就是他家來運營的。這年頭,人都惜命,得罪誰也不會冒險得罪醫生。王家祖上就是行醫的,十幾代傳承下來,規模龐大,跟北城數得上名字的豪門世家都有聯繫,要不然他也不會這麼年輕,就能當上裴家的家庭醫生。
「這位小姐身上的傷口不深,但失血過多,需要好好休養,不宜傷神動氣。」他不是沒看出來蘇茶身上的傷勢不像看上去那麼嚴重,大片的血跡主要還是被水給漫開了。
但他同時也知道,這傷口至少已經被劃開幾個小時了,裴家對蘇茶的忽視和冷眼是放在檯面上的。
王醫生轉身,斯文有禮地對著楊婉道:「身為她的母親,只能勞煩裴夫人多照看小姐一些了,有些飲食上的忌諱要小心,免得之後留下疤痕。」
這話明著是囑託楊婉,實際上也是在暗示她應該對蘇茶多點耐心和關愛,到底是母女呢。
結果楊婉沒聽出來,裴真真倒是聽懂了。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蘇茶一眼。
還沒等說什麼,門口突然響起了幾聲動靜。
「夫人,真真小姐,秦少爺來了!」有傭人歡歡喜喜地過來通報。
在場的幾人都有所反應。
楊婉和裴真真是高興的,秦炎特意過來,無疑是知道裴真真回家了,有心來看她的。
蘇茶也高興,她等的人終於來了。
畢竟扮可憐扮柔弱是件很費神的事情,她的目標,可不僅僅是王醫生。
同樣是備受寵愛的小少爺,秦炎要比裴關出色太多,張揚俊美的五官,配上不可一世的笑容,唇角微揚,就透出一股霸道的邪氣,眼芒一掃,氣勢逼人,引得周邊侍立的傭人下意識低下了頭,不敢對上他的鋒芒。
這位是裴真真命里的男主角,對她自然是一等一的真心。
「真真你怎麼哭了?」秦炎不高興地道,凌冽的眸光往蘇茶一掃,「誰不長眼,讓你不高興了?」
裴真真輕聲啜泣著,美眸含著淚光,臉上卻帶出了純美的笑容:「我只是看到你太開心了。」
兩人在一旁甜甜蜜蜜,互訴衷腸,楊婉一臉欣慰地站在旁邊。
蘇茶認真打量了秦炎一眼,隨即失去了興趣。
怎麼又是個中二少年?
好沒意思。
她低頭,清柔的眸光投在王醫生清俊斯文的側臉上,直把他白皙的皮膚盯著了淡淡的粉暈。
蘇茶小聲說:「王醫生,這樣包紮……不會影響我洗澡吧?」
「碰——」一小瓶消毒的酒精被他碰落在地,王醫生臉頰上的紅暈更明顯了:「還、還是不要碰水的好,三天之後就、就可以了。」
蘇茶如釋重負,緩緩綻開笑顏:「那就太好了。」
她小聲說,「我剛剛都沒敢換衣服。」語氣親昵,就像對待親近的朋友。
王醫生不自覺揚起了一抹溫柔的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身上還有別的傷口么?」
蘇茶剛想回答,被秦炎給打斷了,「喂!那個誰,見著客人都不知道問聲好的么?」
蘇茶抬眼看去,正撞上秦炎透著不滿和惡意的目光,她絲毫不怵,柔柔一笑:「第一,我不叫喂。」
「第二,您作為客人,見著我這個主人也沒打算問好啊。」
「這年頭,反客為主的就別跟人家說禮儀問題了吧?」
秦炎都被氣樂了,「你算哪家的主人?」
蘇茶道:「不管你們承不承認,裴家的女兒都是我。」
「血緣是騙不了人的,」她笑盈盈地說,「裴真真就是個假的呀。」
秦炎怒起:「你!」
蘇茶一點沒有退讓的意思,反而繞過王醫生,迎了上去,湊近秦炎,小聲道:「也是您眼光好,這麼多千金小姐,一挑一個準,就看中了位假千金,跟您真是搭配極了。」
秦炎瞪圓了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長這麼大,還沒有人敢當著他的面這樣奚落他。
因為過於震驚,把他眼底的厭惡都衝散了不少。
「生氣么?沒事,」蘇茶笑了笑,聲音越發的輕,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等以後你聽得多了,會慢慢習慣的。」
秦炎被她這麼一激,三分的怒火也被拱到十分了,「好,好!你……」
他剛一抬手,恐嚇的話還沒說出口,蘇茶就用非同一般的敏捷速度,飛快地從他手底下躥了出去,「救命啊!秦家少爺要打人啦!」
秦炎:「……」
他下一秒反應過來,臉色瞬間不好看了:媽的他大哥還在外頭等著!
「喂!」他立馬轉身追出去:「你給我站住!誰打你了!」
被留在原地的裴真真臉色也不對,愣愣地看著秦炎追著蘇茶離開,連跟她說句話的工夫都沒有。
楊婉急急推了她一把,「愣著幹什麼,還不跟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