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身在世家不由己

第169章 身在世家不由己

建康皇都有附屬五城,圍繞皇城而立,形成拱衛之勢。

五城皆有駐兵,以備台城所需。五城居民多為江北遷過來的世家旁系和少量平民——在建康謀不到一席之地的,都會被安排到附屬五城。附屬五城地勢不好,不是山地就是盆坑,在衣冠南渡前,只做為屯兵地。衣冠南渡后,因為建康實在難以負荷數量龐大的遷徙百姓,才把五城漸漸發展為郡府。

五城居民日常除了正常勞作生活,還要負擔起戍衛皇都的軍需——包括兵士的補充和物品的補給。這就讓附屬五城與普通的州郡有了區別。附屬五城的普通百姓更辛苦,除了農耕還要生產軍用品,雖然官府會給他們發放補貼,但這些錢發到手裡實在很微薄。

附屬五城的統籌,都把持在世家旁支手中。這些世家旁支,自從南渡以後入朝無門,也無力在建康置辦產業,沒什麼謀生的手段,大多數都在吃老本。五城裡那些微末職權,是他們本家能給他們唯一的幫扶了。這些世家旁支把著這麼點權力,無所不用其極的盤剝剋扣,讓附屬五城的百姓過得甚為辛苦。

因而,但凡有點能耐的,不論是世家還是平民百姓,誰也不想待在附屬五城。五城地廣人稀,頗為荒涼。

此次江北難民來建康,皇都自然是盛不下這麼多人的。讓這些人拖家帶口,挨著餓再回原籍也不可能。最好的解決方法還是就近安置。

皇都附屬五城人口凋零原本正適合安置流民,但是流民安置是要費用的,建房分田都不是小事。這個錢誰出?國庫肯定出不起。誰接了這批流民誰就得出!

所以,桓伊提出讓附屬五城接納流民,得問世家肯不肯。世家若同意,做為他們的旁系肯定沒意見。

王良冷笑一聲,好整以暇地看著桓伊。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世間真正不求名利的有幾個?世家怎麼可能同意這種沒有任何好處的事情。

堂下諸臣靜了一瞬,然後就如炸開了鍋一般。王謝桓虞反對聲最大,因為這些大族旁系最多,附屬五城的權柄多在他們手中。接納流民就等同於是要他們掏腰包。

大臣們你一句我一句,都是反對之聲,司馬丕坐在皇椅上被吵得頭疼。

桓伊環視眾臣,把諸人態度都看了個清楚。除了在大力反對的,也有幾個人埋頭沒吭聲——謝中丞甚至有幾次抬了頭想說幾句話,但都被旁邊聒噪的人聲給堵了回去。他這位婦翁大人,身為御史卻實在不善言辭,桓伊彎了彎唇。

等他們都說得差不多了,桓伊才略提高了聲道:「諸位大人莫心急。」周圍人聲漸弱,等著聽桓伊還有什麼措辭,桓伊對皇帝行了一禮接著說,「既然臣提出來讓流民去附屬五城,自然有臣的道理。附屬五城地廣人稀,適合安置。至於諸位大人所言,安置耗資巨甚……這個問題,臣也考慮了。五城目前良田匱乏,一是因為地勢不好,開墾艱難;二是因為五城人口凋零,無人懇田。若把流民安置到五城,由世家供他們吃住,讓他們事從開墾,墾出來的良田再歸給世家做為補償,不知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五城良田不足,這是自南渡以來一直存在的問題。不要說五城,便是建康的田也不夠用。建康是人多田少,墾完了也不夠分。五城是沒人去懇。「附屬五城那地,懇出來能幹什麼?」有人問道。

「能種糧的種糧,不能種糧的,茶葉果樹都可種。」桓伊說,「分完田還可以把田地租給流民種,解決人手問題。」

這不失為一個辦法,眾人不由沉思起來。

謝中丞已經附和起來:「這辦法不錯,既解決了流民,也解決了田地不足的問題。」

周圍人尚在核算利弊,聽見謝中丞這話,不由都納罕地看了他一眼。這人平時什麼時都不經心,今天怎麼這樣積極……

謝安、王徽之等名士也相繼表示此計可用。這些都是方才沒出聲反對的人,也是心中仍有家國的人。他們沒在一開始就出聲支持,是因為他們自己也出身世家,在家族盤互交錯的利益關係里,他們身不由己。但若事有轉機,他們仍願意為了家國百姓發聲。不能說他們鄙薄,只能怪大勢如此。

其中有一個人倒讓桓伊有些意外。

皇帝司馬丕的胞弟——現任驃騎大將軍的琅琊王司馬奕。司馬奕年末歸朝述職,后因皇帝身體抱恙,常有憂思,特意令胞弟留在建康陪伴排解鬱悶。左右司馬奕也沒什麼實權,朝中也就沒人在意。

這會兒琅琊王出聲支持桓伊,究竟是代表皇帝的意思,還是自己一時興起,就很值得忖量。

桓伊多看了司馬奕一眼,然後對皇帝道:「陛下,既然諸位大人都沒什麼異議,不如就由戶部去統計了流民數量,按五城現有居民去安置。」

大臣們互相對視,都沒再說話。安置流民不是小事,統計就得幾天時間。他們有的是時間回去商議,若覺出哪裡不對,也不是不能轉圜。

司馬丕見無人再反對,忙點頭應道:「正該如此,正該如此,就依丞相所言。」困擾了他數日的問題終於得到了解決,司馬丕興高采烈地下令罷朝三日,說讓戶部能夠專心辦差,然後自己準備去道觀里住幾日。

桓伊下朝時特意趕上謝中丞,對他行了個規規矩矩的晚輩禮,說:「多謝伯父今日仗義執言。」

周圍有三三兩兩的官員朝他倆側目看來,謝中丞也不好多說,就矜持地點了點頭。

桓伊面帶微笑做了個請的手勢,恭送謝中丞離開,臨錯身時,又小聲說了句:「小婿午後再去拜訪婦翁。」

謝中丞腳步頓了頓,掩唇輕咳一聲離開了。

午飯後,未時一刻桓伊就乘車到了謝府。

謝府人口簡單,頗為清凈。雲遲午飯後去小憩了。桓伊見謝中丞,不談朝事,只問雲遲近日課業如何,吃住如何。謝中丞就知道,他這不是來拜訪自己的。

桓伊聊了一會兒阿遲,才彷彿不經意間問起,「阿雲此刻做什麼去了?」

謝中丞忍著笑說:「唔……阿雲啊,她好像去拜訪舊友了。」

「舊友?」桓伊疑惑道。雲低在建康相交的友人寥寥無幾,此次回來后也沒見聯絡過,哪裡來的舊友?

謝中丞咂了口濃茶,「嗯,叔夏不知道嗎?王獻之回來了。前日給阿雲遞了帖子,好像邀阿雲今日去游湖?」

桓伊面色一僵。

王氏族長更換,族裡許多事務都需重整。王獻之做為王氏嫡系郎君,族裡分到他名下的田產店鋪不少,這些在換族長后都要重新計劃,王獻之為此特意回了建康。桓伊是知道此事的。王獻之近幾年在建康待得時間少,偶然有事回來也從不交際,桓伊以為他此次回來處理完庶務也就離開了。雲低深居簡出,不通消息,原本應該碰不上他……

這事兒八成又是王良的手筆。

也怪他最近太忙,疏忽了。桓伊有些懊惱。

王獻之這些年遊歷在外,桓伊也沒怎麼留心過他的消息。但回想當年芝蘭玉樹、冠絕江南的王九郎,桓伊心底突然有一絲焦灼,「婦翁可知阿雲幾時出的門?」

謝中丞把著茶盞,吹了吹上面的茶沫兒,啜了一口,然後看向桓伊說:「叔夏,你既然叫我一聲婦翁,我也願意認你這個女婿,那我就提醒你一句,阿雲現在雖然和你有了阿遲,但你們做夫妻做得可是名不正,言不順。若哪天阿雲告訴我,她屬意別家郎君,我這個做父親的,還是要為女兒的幸福著想的。」

桓伊忙端正了坐姿,一揖道:「婦翁教訓的是,叔夏讓阿雲受委屈了。叔夏一定儘快解決問題,讓阿雲成為我名正言順的妻子。」

謝中丞仍不放心,又敲打了一句,「你可還記得你先前是怎麼允諾我的?」

桓伊直視謝中丞,眸光誠摯,「叔夏不敢忘。此生叔夏只愛謝氏雲低一人,絕不再納別的婦人。婦翁放心,叔夏言出必踐。」

謝中丞這才滿意,放下茶盞說:「你去后苑等著吧,阿雲約莫快回來了。」

桓伊應聲退下。到了后苑,沒去雲低住處,而是去了墨竹亭等雲低。

這亭子建在一座假山之上,視野寬闊,能瞧見后苑入口的拱門。桓伊想在雲低回來的第一時間能瞧見她。

在亭子里負手遊走了一會兒,桓伊心底那絲焦灼怎麼也消不掉。亭子外面植了幾顆翠竹,這時節葉子正柔嫩,桓伊隨手摘了一片放在唇邊,吹起了小調。葉子吹出來的音調清亮,能讓人心情愉悅,平日桓伊心情不好時也會吹幾下。但是今天怎麼吹也不對,桓伊揉爛了葉子扔到一邊。

「怎麼不吹了?」一道低婉的聲音在亭子下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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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氏雲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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