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不修水利修山道
建康城外的流民登冊完畢后,由戶部視五城情況安置。
城外終於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建康城裡憋了月余的夫人女郎們興高采烈地相邀去城外踏青。
清風十里,花開錦繡。正是踏春好時節。
雲遲在家發奮了一段時間,把之前落下的功課全補上了。程先生誇得讚不絕口,說他是自己帶過最省心的學生,天資聰敏一點就通,又勤奮肯學,以後定然能成大器。程先生在建康頗具名望,他帶過的學生沒有上千也有幾百,能得他這麼高的評語,那是真的出息。謝中丞笑得合不攏嘴,雲遲趁機對外祖提要求說,自己想出去玩一日。謝中丞大手一揮,就允了。
天氣漸熱,建康城外有座棲霞山,風景獨秀,山上古樹成蔭,是個消暑的好去處。
雲低帶著雲遲、水月,並車夫、侍衛一行人來到棲霞山腳下時,天色尚早,棲霞山難得清靜。
車軲轆碾著碎石子路緩緩往山上走,山道幽長,路邊是鬱鬱蔥蔥的林木花草。車行其中能聽到早起的鳥兒在林中吱吱喳喳,陣陣不知名的花香摻雜著清晨潮濕的泥土氣味散在空氣里。
雲遲扒在車窗上往外看,大眼睛撲閃撲閃的,「阿娘,這山路為何如此平整?」
在長安時,雲低也帶雲遲去過幾次驪山。但驪山高峻,山勢逶迤,氐人入主長安后,百廢待興,就沒有花精力去修繕過山道。棲霞山不一樣,它緊挨著建康城,山勢平緩,尤其適合踏青遊玩。建康城裡什麼不多,就貴族最多,那些個大世家隨便動動小手指,不要說幾條山道,就是道觀佛寺,這山中也修了幾十座。
水月把雲遲探出去過多的腦袋扳回來點,給他解釋道:「這有什麼好大驚小的,山道平整是因為被修繕過嘛。」
雲遲睜大眼睛說:「這山路這樣長,得多少人花多長時間才修得好啊?」
這水月可不知道,只能敷衍他說:「你問這麼多幹嘛,山路整齊了不好嗎?」
「也不是不好,」雲遲歪著頭思索了一下說:「但是我聽程先生說,江北因為無人無錢修建水利,才導致旱災飢荒,流民遍地。為何水利無人修,這山道卻有人修呢?」
為什麼?因為掌權者耽於享樂啊,江北百姓的死活,沒有他們的玩樂重要。那些流民,於他們而言,跟這些鋪路的石子別無二致。
雲低不知道該怎麼跟孩子解釋這麼荒誕的問題。只好摸了摸他的頭說:「阿遲,這世上很多事情是沒有道理可言的,全憑上位者喜好。你若覺得不公,只能自己努力去成為上位者。」
雲遲似懂非懂,問道:「我成了上位者,就可以想幹嘛幹嘛嗎?」
「當然不是。」雲低俯下身認真地看著雲遲,「你要記住,不論何時,不論何種身份,心中都要有大義,有家國。」
雲遲點點頭道:「嗯。我記住了,阿娘。」
世道病了,雲低無力改變這個世道。她只能盡己所能,讓自己的孩子成為一個曉大義明事理的人。
車行半個多時辰,就到了山頂處。
此地有一座上清寺,是王謝桓虞幾大世家並一些小世家剛剛來到建康時,合力出資修建的寺廟。上清寺修建得早,規模不大,後來世家漸漸都興建了自己家的佛寺道觀,這地方也就慢慢沒落了。現在只餘十幾個小僧和一個年邁的主持在打理。雲低正喜歡它的清凈,準備帶雲遲在這裡用點吃食,再去山中賞景。
上清寺久未接待貴族,老主持帶人迎出來時,一臉歉意地說:「不知今日有貴客至,寺里未做準備,恐怕要怠慢了。」
雲低他們出行乘得車並不打眼,但刻了陳郡謝氏的徽記。這些世家大族衣食住行,哪有不講究的?老主持生怕因為招待不周給上清寺惹來麻煩。
雲低帶著雲遲、水月下了車,吩咐車夫去栓了車,客氣地對主持道:「大師不必客氣,是我們貿然來此,打擾大師們清修了。」
老主持看出來雲低不是難纏的人,放下心來。兩廂又客氣了一番,雲低一行就隨著主持進了上清寺。
上清寺初建成的時候,也繁華過幾日,辦過幾場有名的清談。因而寺院雖然不太大,亭台樓閣倒也齊全。只是時日久了,雕欄畫砌的建築都因缺乏修繕而失了顏色。
雲低跪在主殿的佛祖雕像前,看著蓮花座上斑駁的銅鑄佛像時,恍惚憶起小時候跟著苑碧來這裡的情形。
昔日繁華已經煙消雲散,只剩些碎枝末節供人緬懷。佛像屹立不動,倒還是那悲憫模樣。
一頓簡單的齋飯過後,天氣還不熱。雲低跟主持說了一聲,把車夫侍衛留在寺里,自己帶著雲遲和水月去附近散步。
雲遲在草叢裡瞄見一隻野兔,興緻勃勃地去追。棲霞山上寺廟道觀眾多,到了這會兒已經熱鬧起來,隱隱能聽到人聲,也不必擔心安全。雲低就由著他跑,自己不遠不近地跟著。
野兔怕人,跑得飛快。雲遲仗著人小,跟著它在灌木叢里鑽來鑽去,過了好大一會兒,才一頭大汗地跑回來,邊跑邊喊:「阿娘,阿娘。」
水月拿著手帕迎上去,教訓他:「瞧你弄地一臉黑,衣服都划壞了!」
雲遲撥開水月給他擦汗的手,對母親說:「阿娘,兔子受傷了。」
「受傷了?」雲低還以為那兔子是跑了,怎麼會受傷了?
雲遲邊拉著母親朝樹叢里走,邊說:「那邊有一個鐵夾子,夾住了兔子的腿。」
說著話已經走到了近前,果然有一個捕獸夾子。棲霞山因為佛寺眾多,近年來已經明令禁止捕獵。這個捕獸夾子看起來年代久遠,興許是早些年被人放置在這兒的。幸好是這兔子撞上了,若是給阿遲踩上去,有得罪受。但這兔子也著實可憐,被夾住一條腿,看著估摸是斷了,它哀哀地叫著,漆黑的眼珠子看著雲低。
雲遲拉著母親的衣袖求道:「阿娘,我們救救它吧。」
雲低覺得是這兔子替阿遲擋了一災,於情於理都該救一救。就看著那夾子,在心裡估摸:這夾子不算太大,用點力氣應該能打開,若現在回去找侍衛,一來一回的時間,這兔子不知道還能不能活。這麼想著,雲低就點頭道:「阿娘試試。」
水月上來勸她:「女郎,這太危險了,咱們回去找人來吧。」
雲低挽起袖子小心地朝兔子走過去,口中回道:「這夾子不大,我應該能打開。」
水月和雲遲屏住呼吸,瞧著雲低把那夾子小心翼翼地從兔子腿上取了下來。雲遲歡呼一聲,往前湊過去要接兔子,突然聽雲低痛呼了一聲。
雲遲腳步一頓,焦急地喚了一聲:「阿娘!」
水月也急忙問:「女郎,怎麼了?」
雲低「嘶」了一聲吸口氣,苦笑著說:「夾子沒傷著我,倒被這兔子咬了一口。」
這兔子大概是被夾得疼急了,一解綁也不論是誰,張嘴就咬。幸好傷口不算太深。
也不必再逛了,三個人帶著只瘸了腿的凶兔子往回走。
進了上清寺的門,水月扶著雲低坐在院子里的海棠樹下,就急忙去尋主持要傷葯。雲遲因為自己追兔子讓母親受傷,有點悶悶不樂。雲低安慰他:「一點小傷,不疼的。」
雲遲還沒開口,就聽身後有人問:「真的不疼嗎?」
雲低回頭的功夫,來人就已經走到了眼前。
雲遲怯怯地喊了聲:「阿爹。」
桓伊瞟了他一眼,捧住雲低受傷的手,皺眉看了看問:「怎麼弄得?」
雲低有點尷尬地說:「被兔子咬了……」
桓伊果然揚起了眉,有點不敢置信。
雲低輕咳一聲,問:「你怎麼來了?」怎麼最近總能在狼狽的時候,恰巧被他瞧見,雲低鬱悶極了。
桓伊卻不理雲低的話,徑自埋頭看著她手上的傷口。
雲低有點不自在,小聲說:「不礙事。」
傷口確實不算嚴重,只是處理不當可能會留點疤痕。桓伊有點氣悶,「阿雲總是這樣不愛護自己。」
雲遲在一旁憋到現在,忍不住哭了出來,嗡著聲音說:「爹爹,都怪我,害阿娘受傷了。」
桓伊對雲遲一向縱容,這次卻沒安撫他。等雲遲哭了會兒,桓伊才矮了點身,扶住他的雙肩,嚴肅地道:「阿遲,你阿娘為你吃了許多苦。你記住,以後不能讓她再為你受傷了。」
雲遲含著淚使勁兒地點點頭。
雲低一臉詫異地看了看手上那一點小傷口。何至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