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劍士在一開始的震驚之後,反而冷靜了下來,似乎在認真考慮他的提議。
「我本身也沒有什麼值得的,原本你開口了,跟你走也可以。但是我無法離開這個地方。」劍士說道,語氣十分平靜,「我被困在這裡已經四百年了。」
「被執念困住了嗎。」見名若有所思,他圍著那位劍士轉了兩圈,「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在劍士開口前,見名補充道,「我是陰陽師,知道你的名字之後可以對你這樣那樣做很多事的,你最好斟酌一下。」
「當然我是很希望你直接告訴我真名的,但是出於人道主義精神,還是要事先告知你這件事的。」見名看著緣一,面前這位單純的青年,完全不忍心用以往的辦法對待他。
「並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劍士沒有絲毫的猶豫,將自己的名字告訴了見名,「我的名字是繼國緣一,我希望你能直接叫我的名字。」
是真名。
「緣一先生。」面對這樣純真的人,見名徹底打消了想收服他當式神的想法。
緣一的存在方式他也清楚的看明白了,靈魂被執念束縛在大地上,無法轉世。同樣因為這份強大的執念,他的「靈」被束縛在這一片土地上,無法離開。
大概是他生前就很強,這座山上也因為鬼殺隊的原因,最強的緣一在這裡,幾乎已經是山神一般的存在了,所以才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將見名帶到他面前。
不過距離成神,還缺了最重要的供奉。如果有人信奉他的話,就完全可以稱他為山神了。但是目前,只能說是畢竟強大的地縛靈。
見名已經做好了白來一次,做慈善的準備了,他將自己的結論告訴了緣一。
「如果你想要成神的話,我可以在這裡給你立個神社。」見名說道,他拍了拍地板,「我會記得每年給你供奉的。成為了神明之後會比現在要自由一些,雖然也不能離開山裡太遠,但畢竟是神明大人了。」
緣一搖了搖頭,他們兩個坐在他身處的簡陋的小房子里,對面的少年一身白衣,看起來與這間屋子格格不入。
對方在認真的為他考慮,眉頭微微蹙起,十分謹慎的樣子。
「我不想成為神明。」緣一說道。
見名見過追著他問怎樣才能成神的小妖怪,還見過想要永生的式靈,還是第一次見到緣一這樣,可以成神但是拒絕的人。
但是考慮到緣一表現出來的性格,他似乎又有些理解了,不願偏安一隅。緣一看起來是嚮往自由的性格,將他困在這座山裡確實是有些殘忍。
「確實,成為神明也沒什麼好的。連百年以上的器物都可能生出付喪神,而且神明隕落的概率也很大。」見名立刻為他找好了理由,並且由衷的覺得緣一這樣的選擇很適合他。
能善良到把自己最好的羽織送給闖入者的人,怎麼可能會貪圖成神呢?
見名又思考了片刻,問道,「你的身上沒有業障,雖然被執念困囿,但如果你同意的話,我也可以送你去轉世。」
見名想到緣一說自己被困了四百年的時候,眼神似乎有些落寞的樣子,覺得這真是一個很好的提議。
「我很專業的,有什麼投胎方面的要求,我可以幫你寫封介紹信,雖然有沒有用就不知道了。」見名越想越覺得不錯,說道。
緣一仍舊搖了搖頭,似乎也不是很想答應這個建議。
見名有些為難,對他說道,「你總不能繼續保持這個狀態,雖然現在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大概是因為你的力量,你的形態還比較穩定。再久一點,不超過一百年,你可能就會徹底消散了。」
「你之前說,來這裡是做什麼的?」緣一完全沒有在意可能會徹底消失這件事,問了見名另一個問題。
「我想來這裡找一個合適的式神……不行,你不行。」見名看著緣一微微提起了一點興趣,果斷的拒絕道。
「你剛剛還說想要我……」緣一的語氣居然有點委屈,說道,「我很強的。」
「這不是強不強的問題,這是原則。」見名覺得他們兩個人的身份立場好像反過來了,理論上應該是他花言巧語騙緣一當他的式神才對。
「那就讓我在這裡消散吧。」緣一的臉微微鼓了起來,有些賭氣的感覺。
「你為什麼想要成為我的式神?」見名有些無奈,但是該哄還是要哄一下的,反正不會有人比安倍晴明更難哄了,「當式神並不自由的,和你現在相比,除了能離開這座山之外,沒有別的好處了。」
「那就已經足夠了。」緣一聽到這句話,抬起臉來認真的看著見名,「你之前問我有什麼執念,我的執念就在外面的世界里,如果一直留在這裡,我是絕對沒辦法轉世的。」
「我的使命,我的宿命,我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完全都是為了殺掉那個男人。」
「鬼舞辻無慘。」
*
晴明獨自留在了森林的一隅,內心稍微有些著急。見名許久不回來,原因他大概是知道的,他是感覺到了不對勁,才故意留在原地的。
他不擔心見名的能力,除非是上弦程度的鬼,見名甚至不會佔據下風。而且這裡是鬼殺隊的總部附近,絕對不會有鬼出現的。
身為人師,他清楚的知道一定要放開手去讓學生自己成長,但是成長歸成長,擔心他漂亮的小弟子會不會受傷之類的,就是另一回事了。
晴明稍微有些不安,他特別希望自己能有實體,至少在焦慮的時候,還能拔兩根周圍的草。可是他沒有,他只能拔自己的頭髮。
所以他忍耐住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總能聽到很多類似於「安倍晴明這個禿子」這樣的話,但是身為一位風雅精緻的陰陽師,他是絕不會讓那些人如願的。
晴明是依託於見名的力量現世的,當見名靠近他時,他立刻就感覺到了。他下意識的整理了一下衣服,讓自己顯得十分自然,坐在那裡,等著見名的到來。
看到完好無缺的學生十分有精神的歸來,晴明終於放下了心,笑著說道,【收穫不錯?】
「嗯。」見名將一張有著太陽標記小紙人扔了出去,念了言靈將緣一召喚了出來。
身姿挺拔的青年劍士站在那裡,整個人就像一枚蓄勢待發的箭,充滿了銳氣。
晴明身為千年前的大陰陽師,自然一眼就能看出緣一的不對之處。他抬了抬眼,問道,【好像有些虛弱?】
「唔,因為我強行斬斷了他和土地的聯繫,然後氣息就有些不穩。」見名虛心求教,說道,「我試了試用血凝固他的靈魂,但是還是有些不對勁。」
【地縛靈總是有這樣的問題的,這並不是你的錯。】晴明看了看緣一,指點道,【你找個器物讓他穩定一段時間,兩個月左右,就能徹底穩定下來了。】
見名立刻被點醒,在身上摸了摸,乾脆將手上的念珠取了下來,對緣一說,「辛苦你再待一段時間了。」
緣一點點頭,似乎是天生就知道該怎麼做一樣,直接附身到了見名手上的珠串上。
晴明面帶微笑的看著見名的動作,說道,【我沒能一起去似乎是件可惜的事。】
「嗯,挺可惜的。路上遇見的那隻大貓咪,真的好可愛。」見名十分同意他的說法,遺憾的說道,「我感覺它似乎也很喜歡我,離開的時候三步一回頭,很捨不得的樣子。」
晴明感覺事情的真相絕對不是見名說的那樣,他沉默片刻,硬生生的轉移了話題,【今天早上煉獄說要你明天跟他一起晨練,你怎麼想。】
「……我不是很想。」
*
產屋敷耀哉的身體恢復的很好,連同整個鬼殺隊的工作熱情都提升了一大截。
見名後來又被找了一次,說了一下尋找青色彼岸花的進度。
「這些天,下面的消息已經基本上傳回來了。我們這裡沒有人聽說過青色彼岸花的消息,我已經吩咐下去,讓他們繼續尋找了。」產屋敷耀哉說道,他一開始並沒有想到,自己的身體還有康復的可能。
雖然按照見名說的,這並不是完全的恢復,但是能夠擺脫病痛,即使是他也會感到喜悅的。
見名倒是沒什麼落差,青色彼岸花如果是好找的東西,他也不必特意拜託人脈比較廣的鬼殺隊了。
「這件事拜託給您真是太讓人放心了。」見名說道,露出了微笑,「如果只有我自己在找,真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
「我會繼續想辦法的。」產屋敷耀哉向他保證道,忽然似乎想起來了什麼,詢問道,「你是打算跟杏壽郎一起回去吧?」
「是。」見名微微頷首,笑著說道,「本來早就應該到了,中途總是遇到別的事。」
產屋敷耀哉自然也是看過杏壽郎寫的彙報的,也知道其中發生了什麼事,輕輕抿嘴,說道,「炎柱是世襲的居住在那裡,杏壽郎的父親正是上任炎柱。我記得杏壽郎說過想讓你成為他的繼子吧?」
見名微微後仰,皺起眉說道,「饒了我吧,讓我每天早起去鍛煉跑步,簡直是自殺。」
產屋敷耀哉被他逗笑了,勸道,「杏壽郎還有一個弟弟,他之前說過想讓弟弟來繼承他的位置,但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打消了這個念頭,只可惜還是沒能找到合適的繼承人。」
見名瞬間了悟,似乎有了新的目標。
產屋敷耀哉笑著搖了搖頭,見名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詢問道,「您之前答應過我可以加入鬼殺隊,我聽說加入鬼殺隊是要通過一項試煉的,如果我不用日輪刀的話,通過試煉,也算數嗎?」
「並不拘於形式……」產屋敷耀哉回答,又略微的思考了片刻,才說道,「我身為鬼殺隊的當主,也不會任何劍術。況且你的實力我們是清楚的,我可以聘任你直接在鬼殺隊任職。」
「我還是走一下流程吧,對於這個世界的鬼,我想更多的了解一下他們。」見名搖搖頭,說道,「從鬼眾中來,到鬼眾中去。」
雖然說的是歪理,但是還是將產屋敷逗笑了,他應允道,「既然你願意參加,那麼就去做吧。」
*
離開了鬼殺隊總部,見名和煉獄杏壽郎重新一起踏上了旅途。他來鬼殺隊之後,最大的收穫就是正在他的珠串里沉睡修養生息的緣一,還有得到了鬼殺隊的信任。
和其他的柱依舊只是互相眼熟的程度,因為他救治了主公而對他禮遇有加,但是也僅是客氣而已。
見名也理解,畢竟沒有相互了解過,上來就自來熟的認定他是一生的摯友的人才比較可怕一點。
除了杏壽郎,他那幾天跟義勇的交流也比較多,義勇已經成為了柱,雖然同樣是使用水之呼吸,但是水柱已經是錆兔了。
原本想要借這個名義推掉柱的身份,但是主公十分堅持,從義勇自創的水之呼吸招式中,提取出了「凪」這個字,然後就成了凪柱。
這次他們的旅程暢通無阻,很快就到了炎之呼吸繼承人世代居住的鎮子上。
這是見名來到的第二個小鎮,之前去過的橫濱已然是大都市的模樣,這座小鎮看上去十分寧靜,居住的人家並不是很多,但是大家看上去都十分溫和。
一路上有不少人與杏壽郎打招呼,杏壽郎都精神滿滿的答應下來,能叫出所有人的名字,還能跟他們說幾句家常。
終於經過了人多的區域,杏壽郎看著好像在觀察他的見名,笑了起來,「怎麼這樣看著我?」
「感覺你很受歡迎,好厲害。」見名十分感慨地說道,「大家好像都很尊敬你。」
「在炎之呼吸被創造出來之前,煉獄家就在這裡居住了。」杏壽郎耐心的給見名講解道,「後來有了炎之呼吸,這個鎮子上的人都被煉獄家庇護著,未曾遭到過鬼的襲擊。」
他頓了頓,笑著說道,「而且大家都很熱情啊。」
「那也得是你有讓他們尊敬的地方啊。」見名說道,回想起自己的過去,小聲說道,「我也當過家主,分家的人對我可不是這樣的態度,害怕的不行,好像我是什麼怪物一樣。」
一旁聽了全程的晴明看著他,終於忍不住說道,【你難道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怕你嗎?】
見名轉過臉來看著他,金色的眼睛與晴明過去的記憶重合了。
那是不久前的事情,在兄長的葬禮結束后,身材瘦弱的少年穿著白色的和服,長發散落在後背上,表情淡漠地跪在祠堂裡面,一副生人勿近的氣場。
在祠堂外是追著讓他退位讓賢的土御門分家,他們在門外喋喋不休,用刺人的語氣說著敬語,讓這個剛剛失去兄長的孩子雪上加霜。
與兄長相依為命的土御門見名,在兄長意外去世之後理所當然地成為了下一任家主,但從小沒有表露出任何異常,被當做是天資差的他,並沒有服眾的能力。
少年並不在意外間的吵鬧,他心無旁騖地跪在那裡,嘴唇囁喏著念著什麼,晴明看出這是安魂咒的口型,一遍終了,少年終於站了起來。
他垂著眼睛,濃密的睫毛將他的眼神全部隱藏了起來,轉身面朝向吵鬧不休的分家人。見他終於給了反應,分家人本想抱怨兩句,但看到他的臉色時,分家的人忽然對這個孩子產生了畏懼。
「怎麼不繼續了?」少年睜開眼睛,直視向他們,所有人都露出了駭然的表情,是見到不應出現之物時,本能的逃避。
少年邁開步子,朝他們的方向走了兩步,所有人紛紛往後退,甚至有人因為過於害怕而摔倒了。
他終於露出了在兄長去世后的第一個笑容,表情有些嘲諷,金色的眼眸顯得妖異又奇魅,他的瞳孔豎成了一條細線,語氣輕柔地說道,「至於我為什麼可以當家主,這雙眼睛夠了嗎?」
回憶終了。
晴明有些感慨,見名平時性格懶散萬事不過心,突然嚴肅起來還是很唬人的。不過那段時間他性情大變,對自己十分嚴苛,也不怎麼笑了,直到到了這個世界,才好像慢慢放鬆下來了。
從這方面來看,出了點錯誤來到這個世界,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怎麼會呢。」杏壽郎彎起眼睛對他笑,原本就是看上去很溫暖的人,被陽光鍍上了一層金色。他溫柔的說道,「你就像光,他們只是不敢靠近你。如果他們像我一樣大膽的話,就會知道,你有多麼好。」
見名感覺耳朵轟鳴起來,心臟也砰砰砰的亂跳。他被說話過於直接了當的煉獄杏壽郎誇的面紅耳赤,幾乎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有些沉澱的氣氛忽然被小少年清脆的聲音打破了,一個金髮的穿著和服男孩子朝著這邊飛奔而來,直接抱住了杏壽郎的腰,「哥哥!」
「千壽郎。」杏壽郎笑著用力揉了揉小少年的頭髮,說道,「這裡還有人呢。」
小少年從哥哥懷裡抬起頭,看向一旁的見名,臉頰紅撲撲的,看起來可愛的不行。
千壽郎和杏壽郎長得十分相像,如出一轍的頭髮顏色,同樣的圈圈眼,還有頭頂翹起來的呆毛。
看到見名之後,他立刻站直了,對見名微微鞠躬,說道,「您好,我是煉獄千壽郎。」
見名看著千壽郎有些愣住了,反應了一會兒才說道,「我是土御門見名。」
哦呼,小貓頭鷹。
真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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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名:小貓頭鷹太可愛了。
杏壽郎:明明十幾章之前還說喜歡我。
見名:對幼崽的憐愛是人類的通病,錯的不是我,而是人類的本能。
晴明:就你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