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43. 海棠
「我要換一套衣服。」
「...誒?」
黑色的小惡魔在少女的肩頭冒出半截,茫然地擠出字音。眾目睽睽之下,木川唯毫不在意,自顧自解開襯衫隨手一扔,再瀟洒地換成橙黃的弔帶短上衣。
「啊!!!」在她行雲流水地換衣服途中,喬凄厲地大叫一聲,然後立即雙手捂眼,「你!你怎麼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脫衣服呢!」
說完,他滿臉通紅地將指縫悄悄張開,露出一小條眼睛。
木川看都不看他,扯了扯之前在王宮換的灰色短牛仔褲,面色苦惱:「嗯,好像有點短,不過無所謂了。」
「喂!聽人說話啊!」
黑髮姑娘在初春時節打扮得像要避暑,她光腳站在沙地上,腳趾粘著些許白色的細沙粒。沿著光滑筆直的小腿向上,大腿側面有一點小痣,宛若萃取了春色的墨水,濺落在人間四月午夜時分的海天一色之中。
她的長發稍顯凌亂,在若隱若現的月輝下,彷彿漂過發那樣,呈現銀色的反光。纖細柔軟的手臂線條完美地連接身體,五官正嚴絲合縫地鑲在無瑕的臉部皮膚中,像是鐫刻著楚楚動人的海棠花。
在靜謐的午夜,那雙凌駕春色的紅眸忽而一閃,隨即讓喬從愣神中蘇醒。
「怎麼,你對我有什麼意見?」她挑眉,嘲弄般地微微鬆動嘴角,下唇似乎在故意展露嫵媚。
「不...沒......」
棕發青年只在剎那的躊躇間,便被趁虛而入的魔女正中下懷。明明是危險得要命的少女,卻帶著佛祖拈花一樣的微笑,唇邊翹起:「想要說教嗎?繼續啊。」
——為什麼?
是同一個人,氣質和模樣卻呈現一種發散性的侵略。簡直就像是、就像是蠱惑人心的地獄魅魔......是什麼能力嗎?!
「你是誰?」他緊張地問。
她本來就是心機叵測的人物,誘得對方自亂陣腳之後,便刻意緘口不言。
「還是惡魔搞的鬼嗎?不對,人沒有換,但是這個感覺——」
青年既然已經倉促地問出口,就無法收回。他恍然從迷昏中定神,努力看清周圍的事物,卻發現其他人早已暈厥在沙灘上。
喬屏息凝神盯著木川的臉龐,儘管幾乎看不清那過度含蜜吹針的紅眼睛,卻希望得到回答:「為什麼我現在,覺得很想靠近你,然後......」
「然後?」她鼓勵般地問。
他恍恍惚惚,承受著奇異的誘惑和蠱動:「然後,想要抱...想要摸一下你的......」
青年語速由慢變快,因為如果不趕緊接過話茬,難得起始的對話就合不上拍。他忐忑不安地去看少女的表情,似乎自己無比垂青愛慕對方。
與他忘我凝神的狀態相反,木川非常冷靜自得,她甚至開始無趣地打哈欠:「繼續說。」
「啊?!」
從遠處響起的浪潮甩到青年的鼻尖前,在他的眉心深處,突然竄起海水的氣味。
喬再次猛地回過神來。他捂住腦袋,混亂地蹙緊眉心,海水漸漸從鼻腔深處逸散,他的雙眼戀戀不捨追隨迷幻的虛影遠去,搖搖晃晃地也跟著倒在沙灘上。
「哇真有你的小丫頭。」惡魔感嘆。
木川抬起頭,瞥了一眼又被雲層遮住的月光,雙眼皮下方隱藏著某種過剩的情感:「不過是65%的心引力罷了,這種效果在人類身上要多少有多少。」
「就跟之前的很多世界一樣啊。」
她不予置否,轉身望向岸邊的樹林:「看了這麼久,幕間休息時間也該出來露面了吧?」
片刻后,伴隨著枝葉搖晃的沙沙聲,貓臉長相的嵌合蟻好奇地跨進沙的區域,長長的尾巴輕輕甩動。
尼飛彼多蹭了蹭手背的沙粒,面不改色地問她:「還以為我的絕很完美呢。」
「這麼大一隻動物杵在那裡,想想都頭皮發麻。」木川唯雙臂環胸,「是梅路艾姆讓你來監視我?」
「王殿下對你優待,不代表我們護衛隊會放任這種事發生。你剛剛用的那個——很有趣。」
「是嗎?可惜是【對人專用】,你們這些小動物沒辦法享受到啦。」
黑髮姑娘像鷹擊長空般略閃眼眸,對方默默無言,這時氣氛已經跌入谷底。木川和友人聊天那樣,輕巧地拋出笑靨:「說起來,之前我的小弟承蒙照顧了。」
「什麼?」
被匆匆卷進少女的氣勢壓力之下,重重大山般的殺意幾乎扭曲了空間。尼飛彼多驟然回憶起當日見過的黑髮少年,那個磁場恐怖的男生。
現在看來,就是同一個人啊。
「你用來做人體鐵絲改造實驗的那個女孩,嘛,雖然是無足輕重的人,但畢竟也算曾經跟著我的部下?小弟?怎樣都好,就是總覺得有些微妙的不爽。」她笑著說,「敢單槍匹馬地來見我,想必已經做好覺悟了吧。退一步越想越氣,所以我改變主意——」
少女歪著腦袋,舉起胳膊啪地打了個響指,似乎是津津有味又興高采烈地宣佈道:「華麗地去死吧,小螞蟻。」
......
「啊!!!」
多瑪凄厲地大叫一聲,然後立即雙手捂眼:「你的衣服怎麼變成這樣了?」
被蜘蛛絲腐蝕,露出身上的紋身。戴著框架眼鏡的女孩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你為什麼要這樣大叫?」
「小滴,你該不會輸了吧。」俠客笑眯眯地問。
多瑪分開中指和無名指的指縫,從那一條小縫中往外看,然後眼前一黑,女孩放大的雙眼出現在他的整個視野範圍內。
「贏了哦!當然贏了!」她湊近多瑪倔強地回答。
灰發男生猛地向後仰,拉開和她的距離。他咳嗽一聲,耳朵有點紅:「抱歉、我的反應有點大。」
「這就是所謂的純情處.男吧。」富蘭克林淡定道。
其他人憋著笑,扭過臉顫抖肩膀。
流星街內,飛坦和所謂的螞蟻女王在戰鬥。雙方都面臨超越了生死的難關,或被對方拋出攻擊,超速移動的軀體彷彿兩團烈焰。
後方通道那邊響起腳步聲,碾壓地面的聲音隨即戛然而止,接著是撥開廢墟磚塊的聲音,走廊上小跑的腳步聲,讓其他人的架勢緊繃起來。
「柯特你來啦,看來飛坦的運氣最好嘛。」
「嗯。」來者若無其事地說。
多瑪瞥了他一眼,看見這孩子沒受傷,於是心裡懸著的感覺微微放下,繼而若無其事地問:「你沒事吧?」
長相精緻艷麗的小少年面無表情地抬眸:「管好你自己。」
多瑪在坐直前稍稍調整了姿態,他很介意把長褲的褲線弄走形,因此平時總是盡量放鬆地坐下。稜角鋒利的臉上,那雙無辜下垂的紫色狗狗眼睛掩飾般地眨了眨,接著委屈巴巴地哦了一聲。
柯特默默無語地看他,不理解為什麼這個男人如此在意自己,稍稍打量對方並開始琢磨——是因為害怕自己把他認識木川的事實告訴旅團成員嗎?柯特再次瞅瞅多瑪的褲子,松葉形走線,然後目光又挪到他臉上,看他和俠客不爽地互懟。
確實就是個普通人而已。柯特歪著腦袋納悶。
「不要!我害怕!就不能對團隊治療師好一點嗎?!」多瑪兇巴巴地對俠客喊道。
金棕發的青年默然地睜著綠眼睛:「我說啊,你這麼凶也沒用,我們就是要去東果陀共和國,是團長的命令哦。」
「可惡!那個黑眼圈,總要員工997的屑老闆!」
「......」
看似和平的幻影旅團依舊團結一致。而東果陀這邊卻並不安穩,樹木連著牆壁的轟然倒塌聲、骨骼破裂的聲音和劇烈的火焰燃燒氣味混在一起。
木川唯閉著眼睛,身體從海棠樹榦上滑了下來,她用腳把它支撐住。
嘗試和對方拼體術,果然是先挨了頓揍,然後身體才開始慢慢適應節奏,恢復到曾經巔峰狀態的碾壓。這樣一來就不用擔心後期和蟻王、或者和尼特羅的對決了,就算萬一能力像曾經那樣遇到什麼突發事件被封住,她也可以贏。
此後是長久的沉默。一切躁動都消失。她猶豫了一下,動了動手臂,等待身上傷口灼熱的癒合。睜開眼睛,恰好看見金髮少年出現在面前——以一副狼狽的樣子。
跌跌撞撞的這傢伙看起來還有些不清醒,但是那隻沒有附上鎖鏈的手掌正插著把鋒利的小刀,鮮血正一滴滴地順著沙地一路掉落到這裡。
是雷歐力箱子里的小刀。
金髮藍眸的少年非常狼狽,木川忽然笑出聲,對方的沉默的氣場忽而一滯,似乎莫名其妙地鬆了一口氣。
她轉臉看向他:「靠疼痛擺脫控制?」
「嗯。」他很誠實地回答。
「來殺我嗎?」
「不是...我是......」他的嘴唇微微分開,有什麼東西岌岌可危地吐出來,氣氛再一次陷入泥沼,「對不起......」
黑髮姑娘忽然就提起精神了,一瞬間的憤怒彷彿湧上臉頰,順著血液在蔓延:「不要再道歉了!」
他站在她面前,用那隻沒受傷的手幫她擦臉,黑髮摻了血變成一縷一縷的,脖子都變得濕漉漉的。
因為抗拒而握住他手指的掌心,連骨頭都瘦弱。月色穿過海棠樹梢落在木川的臉上,鮮紅色的花瓣柔軟,明明像是在吃草莓糖一樣的神情,下垂的睫毛卻蓋住憤怒的眼睛,嘴角不可辨認地緊緊抿住。
——你啊,相遇時就不願意說實話。有所防備的警惕心,看他的時候,眼神偶爾還會有冷漠的刺。但是就算是自詡反派的你,當時也會為了他生氣,所以模仿也好,怎麼樣都好,那個時候他就知道了。
緊緊蹙著眉的少女偏過頭,躲開對方的手。酷拉皮卡看著她,藍寶石般的眼睛空空蕩蕩,像塑料制的假貨,然後整個人開始顫抖,似乎衣不蔽體處在極地的寒冰中。
「我理解不了,為什麼你要這樣看著我。」她平靜地開口。
黑紅的血液沿著她的側臉滑落,滴在土壤中,和他手背貫穿傷的血跡混在一起,把土地打濕。
金髮少年將左手的小刀□□,瞬間血跡增多,淅淅瀝瀝地流淌下來,像是漲潮的海水,木川下意識後退半步,接著被他捧住了臉。
暗夜的喧囂已經散盡,海風將少女的黑色髮絲捲起,被藍色的瞳孔一瞬不瞬地注視,微微凹陷的眼眶被暗夜打出模糊而深情的陰影。
他的衣服也鬆鬆垮垮,經歷過這一系列亂七八糟的場景,扣子解開幾顆,袖口捲起來,看起來衣衫不整卻仍然保持著優美的儀態。
木川唯上下打量他的身體,看不出神情。然後眯了眯眼,揮開他的手,同時拉下對方的金色腦袋,咬住對方帶著淡淡酒味的唇。
酷拉皮卡的身體一僵。
如同舔砥棒棒糖般咬住,事實上少年軟軟的乾淨的唇齒味確實讓木川想到一切和美好劃上等號的東西。身體散發出的,海水、海棠花香還有細不可聞的酒氣。
手掌可以清晰感受到對方因為激動而浮起的動脈,還有滾燙的耳朵和脖頸超高的體溫,即使撫摸這種危險到隨時會被殺死的地方他也沒有反抗。
「不就是想要這個嗎,你現在滿意了嗎?」
女孩子使勁推了一把他的胸口,冷靜地抹去唇角的濕潤,攤開手:「把刀給我。」
酷拉皮卡沒有回話,看著她伸出的手,居然直接牽住了她。
「不是讓你牽手啊......」木川有些無奈,看著對方的樣子,不著痕迹地翻了個白眼,「算了。」
似乎是從少女的表情里讀出了「敢靠過來就殺了你」的深層意義,他張了張嘴但是沒說話。
猶如燃盡的月色在暗處曳留所剩無幾的夜,海棠花被晨間的第一縷光線照亮,鮮紅的花瓣變得透明,整個日出淡薄而模糊。
一時間兩人大眼瞪小眼,電火花在其中刺啦刺啦閃個不停。懶得搭理他,木川甩開手,彎腰自力更生把小刀撿起來,然後再次對上少年充滿希冀的眼神。
她心裡一個哆嗦,目光飄散出去:「快走,別跟著我。」
他按耐住再去親她一口的衝動,眼神遊移著努力保持冷靜,有點像親近人的金毛,慢慢試探著靠近她的側臉,一點點挨上去。
咫尺之間,少年忽然咬了一口她的耳廓。
「操!」木川反應極大地罵出聲,隨手就捏住了他的脖子,緊緊掐住。
心裡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患得患失。酷拉皮卡想要讓木川唯也能體會到這些感受,哪怕被危及生命的魔女這樣死死掐住,他也一邊咳嗽,一邊露出冷靜的笑意。
木川唯要被氣死了。
媽的這個混蛋就是仗著她為了之前的事情留他一條命,現在簡直不要臉極了。
木川深吸一口氣。
冷靜,現在她是世界第一反派,不要和這種小角色一般見識。萬一打死了,之前挖眼睛的疼都白受了。
但金髮少年絲毫沒有停下的覺悟,神色真摯,頗有幾分過去她瞎扯時的假正經:「你捨不得殺我,對吧?」
「......」
好傢夥,虧她還在努力控制自己,原來他是在明目張胆地嘲笑她,居然敢這麼囂張。
黑髮姑娘心平氣和,甚至翹起嘴角,微笑著鬆開手:「你他媽給我滾回沙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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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多瑪(純情捂眼):「啊啊啊為什麼不穿好衣服!」
木川(大佬抽煙):「真沒用啊你們。」
本章惡魔小爬在旁邊看戲已經快要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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