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56. 成繭
遍地鮮紅的屋子充斥著腥味,飛濺的血點沾在白牆上,茶几、電視櫃、餅乾包裝上都被浸濕。因失血過多暈厥過去的高中生們趴俯在地面上,帶著沉重的呼吸,堆堆疊疊。
木川唯的身高自然不具備壓迫性,但她的氣勢從來不體現在長相和體形上,被那雙紅眼睛打量著,容易叫人血脈噴張、心跳加速。
跪在她面前的男生不自覺吞咽口水,有點緊張:「現在可以…….」
木川捂住眼睛,頓了頓,過一會,才淡淡道:「有手機嗎?」
男生不知道眼前的人在想什麼,但還是乖乖把自己的手機掏出來遞給她。
「打給急救中心,把你這些受傷的朋友送去醫院。」黑髮少女抬了抬下巴,看起來非常冷靜,聲音毫無起伏,彷彿在講一件十分正常的事。
他愣了一下,按她的話照做后,又重新期待地望向她:「那我可以——」
木川把小刀拿回來,揣回自己口袋。她抬頭對上男生的目光,紅眼睛沉沉,顯得冷漠又難以接近,她輕輕勾了一下嘴角,讓自己的表情柔和幾分。
「不可以。」她說。
男生那雙失神的瞳眸微微閃爍,好像受到了驚嚇和震撼。他起身後退一步,遲疑著站定。
她的神情不變,目光也依舊追尋著他的臉:「醒醒,我跟你非親非故吧。你沒有自尊的嗎?」
他突然就平靜下來了。
——事後回想起來,那個時候,他確實感到自己化作一塊頑石,任何事物都失去了意義。
等到清醒過來,心臟重新跳躍起來,彷彿又獲得了生機,冷靜、自豪。男生瞪大雙眼,似乎是不能理解現狀,他震顫著,感到寒冷。
「發生了什麼……」
【心引力65%】
【心引力50%】
【心引力30%】
【心引力15%】
被蠱惑的心恢復常態,他環顧四周,雙腿開始發顫,眼看著就要發出尖叫——木川唯飛快提起手掌,用手刀打中他的后脖頸。
雖然表現得不明顯,每一次出手都若有若無地停留在很微妙的界限,似乎在顧忌著什麼。也正因如此,木川唯很難斷定自己的做法正確與否。
她慢慢把暈倒的人放在沙發上,然後怔怔看著腳下的一地血水,在走神。最終打斷她的是窗外響起的救護車鳴笛聲,黑髮少女用手指掠過高中生的發頂,單純得宛如在隨意打發一隻路過的小動物。
她面無表情,動作有些不確定,輕慢地停頓幾秒:「再見,小狗。」
木川唯從樓道里離開的時候,恰逢夕陽落山。黃昏的逢魔之時閃爍著艷艷紫光,傍晚的天際懸著一顆像盞煤氣燈的星,星光傾瀉下來,她感覺冷颼颼的,寒星好像壓根不打算從臉頰隕落。
她的腳步變得遲緩,軟軟地踩在人行道上,腳下的水泥地像是蛋糕一樣柔軟,她感覺不到腿部的肌肉,手指失去力氣,重重地垂在身側。
頭腦愈發昏沉,近乎被血液浸濕的衣服敞開口子,冷氣凝固,風從外面灌入。黑髮少女原地搖晃了幾下堪堪倒地,血液以胸腔為中心蔓延,在地面畫出灘涂的版面,紅色的湖泊擴大面積。
連著她同色系的眼睛一起,失去顏色。
……
「營養不良,失血這些都是小問題,胸腔積液,心室震顫,心內膜炎,心瓣膜表面形成血栓,現在需要急救輸血。請問患者的家屬是哪一位?」
「我來簽字吧。」
「請問先生您與患者的關係是?」
「監護人。」
「好的,請到前台繳費,我們馬上安排手術。」
……
浪聲漸隱了。
金輕輕掀開窗帘。果然,遠處的海面上一片清晨的漁火,非常遙遠。
年輕女孩的身體陷進柔軟的床鋪里,厚重的被子下方看不出曲線的弧度,只有小腦袋枕在寬大的枕上。白色的床鋪像是落在朝陽中的一張白紙,於是,掀開帘子的窗忽然吹進了冷風。
他把窗帘放了下來,向床鋪走去。青年將胳膊肘支在枕頭的裝飾物上,久久凝視著床頭柜上的匕首——那是從少女口袋裡滑落的,看起來已經有了些年歲,刀柄的部分因為過多的接觸皮膚,早就失去了防滑的褶皺磨痕。
金把前額貼在圓鐵床面上,金屬的冰涼,滲進他的額頭。
梧桐樹的樹蔭下,海棠花如燈火似的綻開,鴿子從松林飛向醫院的屋檐下,在春季的晴天里,陽光的足跡在晨間搖曳。
從黑夜到白天,他一動不動地坐在窗邊上。
耳朵漸漸清澈起來,彷彿聽見相距千餘米之外車站的笛聲,傳來無數人的腳步聲。
然後,有人推開了房門。
金回頭看了一眼,對上幾個年輕人的目光。他嘆口氣,從病床前起身,再從他們中間穿過去,離開房間。
……
木川唯的病床邊,放著一朵白色的扶桑花。
她散開的黑髮落在潔白的枕上,金屬的床桿上就會倒映出白色的金魚,像是沉在水缸底的假花,像落在屋頂的月影。少女彷彿永遠不能離開這張床,並且要在這張床上衰老下去,唯有長長的黑髮,留下生機的痕迹。
她醒來的時候,身邊空無一人。
等護士檢查完身體之後,木川便發現窗檯玻璃有一隻白色的蛙趴在岩石上。她鼓著腮幫子學那隻青蛙,眉眼飛揚,看起來格外稚氣。
後來等酷拉皮卡進來,看見黑髮少女坐在床上,她正偏著頭向窗外看,鼓著臉頰很快笑了一下。是比起那種囂張跋扈、陰鷙狂氣的笑更為純粹明朗的笑,好像是自從他認識她以來,見過的難得真實單純的笑意。
「喝水嗎?」他出聲。
於是少女就回過頭,臉上的笑意自然而然流淌下來,最後消失在面頰,變為浮於表面的禮貌性社交:「好。」
酷拉皮卡坐到她旁邊,把水杯遞過去,看著她小口地吞咽,重新還給他,再將水杯放回去。
「你一直看著我,有什麼話想說?」
她15歲,快要16歲。美麗的年少時期,而且可能因為是異空間來客的緣故,長相比起一般人要更深刻精緻,紅眼睛幽幽,手指修長白皙。
她輕輕揚著下巴,深邃的眼睛像是即將展翅的蝶翼,明目張胆地盯著他的臉:「是想要繼續說教嗎?」
酷拉皮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轉而看向床頭柜上的匕首:「我記得你一直帶著它。」
「…….」
她沉默了一下。
酷拉皮卡見她這樣,不再追問,拿起下層果籃里的蘋果:「吃嗎?」
木川唯非常高冷:「不用,謝謝。」
酷拉皮卡又拿出水果刨,把蘋果完整的削皮,最後遞到她手邊:「吃嗎?」
木川頓了頓,頂著一張冷淡的面孔,還是沒忍住想吃的心,接過去:「好吧,謝謝。」
金髮少年差點笑出來,他的藍眼睛微微彎著,憋著笑意,整個人繃住,看小姑娘吃蘋果。
走廊里傳來幾個患者聊天的聲音,他看著她乖乖吃蘋果的樣子,不禁想到之前坐電梯上來的時候,聽見兩個護士對話——「323房的那個女孩剛剛醒,你是沒看見那腿、那臉蛋、那小腰,偏偏她還一臉冷淡,這反差真是叫人萌得受不了。就是不知道她談戀愛是什麼樣子哦。」
他大概能想象到。
酷拉皮卡斂去笑意,表情逐漸恢復平靜,他啞著嗓子說:「抱歉。」
木川唯吃蘋果的動作一僵,然後她抬手就拿吃到一半的果核砸他,狠狠一甩,在少年的白襯衫上留下污漬。
「閉嘴。」她抬起下巴,心高氣傲地說。
「對不起。」
「我讓你閉嘴聽不見嗎——」
「……」
兩人陷入僵局。
酷拉皮卡傾身向前,木川沒想到他會突然靠近、瞬間拉近距離,鼻尖差點碰到。她赤色的瞳孔猛地一縮,被如此貼近的視線接觸嚇了一跳。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是誰的心跳聲。
「我重新給你削,別生氣了。」
鼻尖擦過,少年在她耳邊這麼說。說完后,他就重新拉開距離,拿起水果刨繼續削蘋果。
木川:「……?」
她不知道為什麼,越來越氣,而且無處發泄,只能怒氣衝天地指著果籃:「這麼喜歡削水果,那就把這些全都弄好!」
結果他笑了,笑聲清朗,毫不吝嗇地展示自己暢快的心情。天藍色的眼眸倒映出她無理取鬧的樣子,隱約浮現笑意,彷彿融化的堅冰,溫溫柔柔的。
「好。」
木川:「……???」
頂著滿頭的問號,木川唯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抬手直接給這傢伙一巴掌,冷嘲熱諷道:「腦子不需要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
他哼笑一聲:「給你嗎?」
木川:「?!?!」
怎麼一段時間沒見,這傢伙還學會了陰陽怪氣?
木川唯偏開頭,盯著窗外不看他。
酷拉皮卡把另一個削好皮的蘋果遞給她:「我的錯,別生氣了。」
木川:「……」她覺得自己被當成了小孩,懶得理他。
酷拉皮卡給她台階下:「你剛做完手術,吃水果比較好。」
覺得這台階還不如不要的木川唯:「我不想看見你,給我把宮野真守、岡本信彥、二宮和也、松本潤和中村悠一叫來!」
「這都是誰啊。」
「而且我不想吃蘋果,我想吃壽司拉麵巴斯克蛋糕抹茶饅頭生蚝炸雞拌面……」她硬氣起來,任性地點餐。
接著發現少年看她是那種無奈又溫柔的眼神,頓時渾身都不舒服,她把頭一偏,繼續不理人。儘管她立刻轉過腦袋,酷拉皮卡還是發現了她難得從耳朵蔓延到脖頸的紅色。
……感覺有點微妙。
糟糕,他本來是想來故意說些重話,然後把他們的關係搞差。這下不就完全失敗了嗎…雖然讓他相當開心……
從窗口吹進來的風兜著木川的黑髮,窗帘像是裙擺一樣擺來擺去,天上有一朵雲,長得像炸毛的小貓。
木川唯沉默了一會,問:「誰送我來醫院的?」
酷拉皮卡說:「一個不認識的人,不過估計是獵人,他聯繫了金。」
木川嘖了一聲,露出古怪的表情,欲言又止。
「金先生簽了手術知情同意書。」
「哦。」
「其他人有來看過你,比如前兩天彭絲和爆庫兒帶著果籃過來,還有昨天晚上,露比和她父親也來過。」
木川似乎不為所動,她沒有任何喜悅、或厭惡的情緒,只是挑起眉毛,等他說完。
「傑和奇犽……」沐浴在少女血色的眼中,酷拉皮卡的心臟加快速度,他下意識把手插進口袋裡,眼神稍稍移開,「他們沒有來。」
木川的睫毛顫抖,紅眼睛波光搖動。她看起來有些怔愣,卻沒有說話。
「我很抱歉。」他說。
迎接他的是飛出來的枕頭,還有一切可以用來扔砸的日用品,酷拉皮卡退到門邊,看見少女拿起那朵白色的扶桑花朝他砸過去——新鮮的花瓣懨懨落在走廊的地上,被折了一下,打歪了形狀,看上去即將散架。
酷拉皮卡關上門,聽著水果和玻璃杯砸在門扉的聲音,彎腰撿起這朵白花,神色莫辨。
「我喜歡一顆小蘋果,喜歡一朵花,不代表我一定會把它摘下來。」
另一個紅髮的青年在走廊盡頭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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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拉皮卡:……?你個變態還好意思說這話?
以及,會生氣、會發脾氣一般都是對親近的人才會出現的情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