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第五節

「識趣的,便都給我住手!」這本是師蒼染最喜歡的一句話,以往的每每,在鉗制住了對方的要害后,他便總能用這句話來讓那些武功本不輸於他甚或好過他的好漢們俯貼耳.然而,這一次,他卻並未能說完.

阻斷他的,是一聲幽幽的嘆息.

一聲無奈而空冷的嘆息.

低回,悠遊,攜了幾分悵惘,又帶了幾分苦笑的嘆息.似是一個看遍了千山爭紅,萬水競流的老者,到老了,白著頭,抖著手,獨自一個搬張椅子,到樹下去看那蟻爭蟲競時,油然而的會心一嘆.只是,嘆息的聲音,偏又是如此年輕,如此好聽,只一聞其聲,便讓人覺得,聲音的主人,若是只略勝中人之姿,就委實配不上這九天仙樂般的嗓音.

師蒼染混跡綠林已久,早練的心似鐵石,何等的凶頑,驀地聽得這嘆息聲時,卻也愣了一愣,一時之間,竟幾乎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今夕何年了.

那男子冷笑一聲,看了看身側女子,兩人眼色一對,都有會心之意.那女子右手圈了一下,將那男童又向懷中拉了些.

嗆然聲中,如雪如練的劍光將車簾絞得粉碎,自車中噴涌而出,襲向師蒼染.

師蒼染那裡想得到雙方砰砰乓乓打了半天,對方卻竟還不動聲色,伏著這等高手?大驚之下,竭盡全力,右手劍猛劈而出,與之同時,身形急仰,一個」鐵板橋,倒騎馬」,已是急急倒躥出去.

他為人奸詐,向來不打沒把握的仗,車中竟能隱有高手一事,大出他意料之外,未知底細之前,那肯輕易犯險?更何況,自這一劍來看,對方的劍術顯然不是泛泛,至少,師蒼染很明白,自己是萬萬揮不出這樣一劍的.

只是,師蒼染所沒有想到的是,和車中那高手比起來,他所差的,遠不止是劍術一道,至少,還要加上輕功.

不過,當然,他已沒機會明白這一點了.

一道青影以遠遠勝過師蒼染的度在空中追上了他,在他可以組織起第二次防守之前,用乾淨利落的一劍,將他的心臟貫穿.

只一劍,當那劍被拔出的時候,大蓬的鮮血噴洒出來,剛剛還自信已將一切掌握手中的青蛇師蒼染,已變成了一具完全沒有生氣的屍體,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索以奸詐多計著稱的師蒼染,總是盡量避免正面交手的師蒼染,在這一場廝殺中,竟是第一個身死的,這一點,在開戰之前,沒一人能想得到.

那男子眉頭皺起的時候,那女子早掩住嘴,低低的」啊」了一聲.

明道不知何時,已又自車中鑽出,對那女子笑道:」別怕別怕,我家姑娘一出手,今兒就沒事啦.」

在明道的心中,自然是以為這女子是因看到了鮮血和死人而驚呼,她雖聰明,卻終究年幼,沒有現到,那對夫婦悄然交換的一個眼神....

(有把握嗎?)

(錯不了,絕然是本宮劍法!)

那」何小姐」只一現身,便一劍擊殺師蒼染,技驚全場,廝殺著的眾人,都為著這意外的變故,不自由主,停下手來.

不唯呂兵等人,便是鄭奇唐風,也都一個個目瞪口呆,同行月來,這何小姐每日便只是靜坐車中,一應飲食,都是那小女孩明道拿進送出,偶一露面,也只是一幅怯怯的樣子,便連話也沒說過幾句,卻怎想她竟是身藏絕技?胡魯面色陰晴不定,一時之間,竟是不知說什麼好.

呂兵眼見義弟慘死,那裡還按捺得住?大吼一聲,也不顧鄭奇在側,如怒虎般直撲向她.

那何小姐面色全然無懼,清叱一聲,揚劍仰上,只見得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劍光閃爍,英氣逼人,直是木蘭桂英一流人物,那裡還有半分弱女之態?」鐺!」,」鐺!」火光四濺中,鄭奇的槍,已被兩把劍硬生生架住,而握劍的,竟是那兩個一直面無表情的黑衣人!」你,你們要作什麼?!」

萬萬想不到竟會後院起火,又驚又怒的呂兵待要用強時,卻被那兩把劍牢牢鉗住,那裡能動?這兩人乃是半月前與呂兵相遇,並未多言來歷,只說是無根浪人,想在江湖上找個蔽身之所,討口飯吃,呂兵雖對他二人來歷有些懷疑,但看他們武功不凡,也便納下,一向也沒什麼事,那想到大敵當前時,這兩人竟會突然反水?胡中行見勢不妙,要過來相助時,卻被幾個鏢師緊緊纏住,全然抽身不得,若不是鄭奇唐風等一流好手均已收手,他便自保也是極難,又怎能幫得了別人胡魯雖是老成多智,卻也萬沒想到竟會有這等變化,一時之間,幾乎呆了,不覺又看了看何小姐,心道:」一切怪事都是因你而起,你總該有些頭緒吧?」

那何小姐顯也沒想到竟有如此變化,呆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那男子輕嘆一聲,心道」來啦!」

一片混亂中,只他一人聽得出,北邊百來步遠的林中,一直有幾人隱在那裡,呼吸綿長低沉,若不用心,幾乎聽不出來.

(好醇正的內功,是內家正宗,那一家的高手?)

呂兵掙了數掙,始終脫不開那兩人鉗制,臉上已然出汗,怒道:」你們想怎樣?!」

忽地有人漫聲道:」何月雪,你終於出手了.」

其時已過午後,天日漸斜,風吹野林,這人的聲音雜在風中,雖不甚大,卻極是清楚,語聲雖然溫和,卻充滿自信,正是那種手握大柄,決生斷死之人方能擁有的味道.

那男子微微蹙起眉頭,抬起頭來,看向呂兵身後.

呂兵身後百來步地方,幾個人滿面微笑,正自林中緩緩步出.當先一人年已四十來歲,面貌清古,頜下蓄了三綹長須,腰間掛了把寶劍,劍鞘烏沉沉的,雖是原有些花紋,卻已被磨的模糊不清,顯是已經了無數人手了.

那兩名黑衣人早將劍收起,翻身拜下,恭聲道:」參見巨子.」

(巨子?什麼意思?)

這個疑問在幾人心中同時閃過,卻都不得其解,便連何月雪也是一臉迷茫.

這幾人顯是沖她而來,她卻是全然不知自己在何時招惹上了這樣一門對頭.這兩個黑衣人的武功已是不俗,卻仍是如此畢恭畢敬,那為的什麼」巨子」竟能將此等人物收同奴僕,又是何等人物?一片迷茫中,眾人都不知該如何應付時,那幾人已走近了.

那」巨子」微笑道:」呂兵,你橫行皖南多年,殺人無數,手上血跡累累,依理當殺,但看在你幫我迫出何月雪的面上,饒你不死,帶上你的兄弟,滾回山去吧.」

他信口說來,竟是全未將呂兵放在眼裡,便連正眼看他一眼也未.

呂兵橫行多年,一向凶頑慣了,那裡咽得下這等惡氣,雖知對手決非庸手,卻終是不甘心,更何況,師蒼染已是胡裡胡塗的賠上了一條命,他若便這般走了,將來又如何能在江湖上抬得起頭來?他此時心中已是明白,那兩人是受命而來,為得只是要借自己一干人力迫那何月雪出手而已,自己顯是為人利用了.

一念及此,他心下羞怒,更是難以自制,狂呼一聲,揮槍而起,不要命的向那」巨子」猛撲過去.

當他方有動作時,那兩名黑衣人已然警覺.手早按上劍柄,卻為那」巨子」的一個眼神所阻,停在了那裡.

這眼神一閃即過,極為隱密,滿場人中,便只那男子一人看在眼裡,卻只是輕嘆一聲,卻未動作.

那」巨子」用語不留情面,又不容手下阻止呂兵,顯是已有了殺他之心,但一來呂兵惡名昭著,二來這幾人身份未明,他雖有不忍之心,卻終是不便出手.

那幾人邊說邊走,原本百來步的距離,在呂兵狂怒躍出時已是只有四五十步了.

那」巨子」卻連腳步也未放慢一下,神色不變,微笑道:」去.」

他身後共有三人,皆著黑衣,一個劍眉星目,二十來歲年紀;一個面色冷峻,約莫三十五六歲的樣子;另一人年紀看上去和他差不多,面貌卻要慈和的多.

那劍眉少年微微躬身,道:」是.」,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已是閃了出去.

那女子面色微變,輕聲道:」好輕功.」

那男子微微頷,道:」這幾人必定大有來頭,多半是什麼勢微名家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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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長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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