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所愛隔山海(上)
「不用。」少年的聲音好似山澗中的溪泉水,又如松林中的樹葉嘩啦,他骨節分明的手從懷中拿出一把尚有餘溫的摺扇,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她的香氣,「這是伴月山莊的鑄造手藝,你先去聽香水榭吩咐下去,世上沒有任何我們聽香水榭找不到的蹤跡。」
「是。」
想到那女子在月光下的光華,以及她輕揉胸部的動作,少年眼中水波流轉,撫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這是被她吻過的痕迹。感知到暗影的彳亍之意,少年眉心微變,「還有什麼事么?」
暗影頓了頓,「殿下,您確定不用屬下去將那女子追回么?」
「嗯?」
「她方才拿走了您房間里唯一的一對瑪瑙擺設和古董花瓶,順走了杏妃娘娘不久前剛剛帶來的一套琉璃茶具,這些加起來,已經價值萬金了。」
莫枕霜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了,這次輕車熟路,遠遠已經看到了皇宮的後門,在房檐上不斷翩躚的莫枕霜青衣飄飄,雙腳陡然在一處地方停了下來。
這裡不是別處,是瀲稠園。
晚上的瀲稠園靜謐十分,顯得有些陰森,然而站在那岔路口時,莫枕霜情不自禁的想到了第一次遇到白沉棲的瞬間,又不由自主的往那裡走去。
現在是晚上,只是去偷看一眼他過的如何,不算違規吧。
想到自己之前發的誓,說今生今世不再見他,回去后秒被打臉,因為方才離開他回到府里,便開始腦海里都是他凄傷不已看著自己的神情。
石子路蜿蜒停在了一座規模不大的宮殿前,出乎意料的是沒有門窗緊閉,反倒是大大方方的開著。
莫枕霜奇怪的歪了歪頭:他喜歡開著門睡覺?
然而當她進去后就明白為什麼了。
入內剛踏一步,一股鋪天蓋地的酒氣嗆入鼻間,寢殿內到處都是空蕩蕩的酒罈與碎片,一不留神就容易踩上去,而酒氣熏人,莫枕霜朝著源頭走去,掀開帷幕,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正坐在地上,身子趴在一張合巹架子床上邊飲邊嘆。
房間暗沉,卻只有兩根鳳凰花燭「刺拉刺拉」的點著,而且從燭油堆積的高度看來,很明顯這已經不是第一根了。
酒氣混合著火光,是真不怕個萬一。
偌大的寢殿空蕩蕩的,莫枕霜摸了摸已經帶上面具的臉:他與別人不一樣,他喜歡的是這張臉。
火光熏熏,莫枕霜靠近這才發現架子床上的喜被喜枕,還有那些瓜果灑遍,頓時心裡一酸:他算是用情至深,自己算是什麼?鳩佔鵲巢?
「四皇子?」
莫枕霜溫柔的撫摸了一下他的臉:那就只有這一次吧。
白衣公子站起身,滿臉的淚痕瞬時化作失而復得的驚喜,恍若花千樹下的星如雨,笑吟吟、暗香聚。
「枕霜?」
莫枕霜心裡一苦,卻笑靨如花的,「是我。」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我來看看你,過的好不好。」
白沉棲本就消瘦的身形顯得更加清癯了,剛想伸出手撫摸她,卻在莫枕霜注視自己的這一瞬,有些自慚形穢般的往後退了兩步,「枕霜,我現在,我現在——」
天底下的溫柔有十分,八分在神愛世人,他呢,他是一面湖水,他是溫柔本身。
對他的思念,原來如一匹白馬,自別離,未停蹄。
莫枕霜心裡一嘆:自己一直都在自欺欺人些什麼?越推開的越難忘,而越難忘的,才想方設法要不見。
黑洞早有證實存在,多年前我就已見過,那是我還是一束光,沒能逃逸過你的吸引,被你捕獲。
穿過時間的縫隙,它依然真實的,吸引我軌跡。
等到看你銀色滿際,等到分不清季節更替,才敢說沉溺。
月亮照回湖心,野鶴奔向閑雲,我步入你。
「我在這裡,四皇子。」莫枕霜一把拉住他不斷後退的衣襟,張開雙臂抱住了他,酒氣雖熏,抱住他這一刻,這種從靈魂深處湧起的欣喜與滿足之感,才真切的能讓人覺得滿足。
我俯身感謝所有的星球,讓我和你相遇。
儘管只是替代品,有這樣的一次擁抱,也很滿足了。
白沉棲以手背撫摸著莫枕霜的側臉,看著她溫柔的蜷縮在自己的懷間,仍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卻試探幾次,發現她還沒有離開,卻又怕這是一場夢,死死的將其揉入懷中:我深知這是一場夢,因為如果是現實,她從來不曾這樣對我,而即使你是一場夢,我也要咬緊牙關不放手。
「四皇子——」
「叫我沉棲。」
莫枕霜輕輕「嗯」了一聲,「沉棲。」
白沉棲眉眼彎彎,滿心喜悅,將莫枕霜抱起坐在床上,使其坐在自己的腰間,滿目期待的看著她,「聽聞民間嫁娶女子都有一些特別的習俗,我這樣,你喜歡么?」
看著他帶些小心翼翼的探尋,莫枕霜點頭的,「我很喜歡。」
燭火輝映,年輕的男子眉目如同第一次遇見般,是盛開在如火如荼的楓紅中的雪白梨花,灼灼奪目,初見驚鴻一瞥,便亂我心曲,搖曳我的心襟。
年輕又金貴的皇子清澈的瞳眸里只有她的臉,她心頭一動,如被吸攝般的,輕輕一吻,落在了他的唇間,如一隻蝴蝶般,很快扇著翅膀飛來,又很快扇著翅膀飛走。
莫枕霜曾經在某個圖書館里看到一本書,簡介中講的是愛情,其中有一句話她已經記不清了,大意是,喜歡一個人,就像有一隻蝴蝶在肚子里扇著翅膀跳舞一樣,以前她也喜歡過別人,卻並沒有這種心頭小鹿亂撞,蝴蝶在肚子里跳舞的歡喜雀躍之感,而現在只覺得自己剛剛醉飲一杯美酒,可以在自己的胃裡找到一個春天。
他定定的看著她,深情的,「如果今晚一定要很快就過去,我只希望今夜再長一點,讓我多看你一些,我怕明晚我醉后再也不能夢到你。」
將身上的女子翻身壓入身下,一吻以封情。
一望可相見,一步如重城。
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把宇宙縮減到一個人,把唯一的一個人擴張到上帝,這才是愛。
而從你的髮絲到指尖,你的每一寸我都想佔有,愛哪裡是神殿,分明是十里揚州,燈火不休。
天光大亮,白琳琅帶著白景淮來到了寢殿想看看早已病倒的四哥今天有沒有好些,卻見白沉棲卻更加形容枯槁,精神恍惚的左顧右盼,見到白琳琅第一句便是,「琳琅,為什麼黑夜還不早點來,你知道么?我昨日夢到枕霜了,她來看我,很久都沒有離開,我真的看到她了。」
白琳琅與白景淮相視一眼,白琳琅心頭一酸,安撫他坐下,卻他魂不守舍,反而病情看起來更嚴重了。
白景淮眉心一蹙:這件事倒有可能是真的,不是夢遊,因為他昨夜接到一個消息。
昨夜,太子宮中——
「殿下,小樓清台傳來一則新的刺殺行動。」
白景淮站在書房裡,聚精會神的看著一幅墨畫,那畫中之人也不是其他,而是那日莫枕霜在畫舫上一筆揮就的自己,此刻已經被他掛在了書房裡,看著這幅畫,他內心思緒萬千,面色卻平靜如常。
「只是普通任務執行即可,不用過問。」
玉音猶豫了一會兒,「屬下猜測,這則任務的發起人,很有可能是莫枕霜。」猶豫了一會兒,「任務目標,只有澹臺相洲一人。」
白景淮轉過身,平靜的面容展露出一絲玩味,「這麼快就採取了手段,比本宮想象的還要迅速。」微微一笑,「看來這澹臺青秋,她是要自己搞定,而她的聰慧,倒在本宮的預料之上了。」
「長老來報,僱主並沒有湊齊所需的百萬黃金,因此暫時離開了。」
一個不受寵的少師府三小姐,去哪兒能一下找來百萬黃金?
白景淮凝眸沉思,玉音不敢打擾,一直屏息以待,白景淮轉過身,看著那副畫,畫中的男子束髮長冠,紫衣天降,身軀凜凜,相貌堂堂,輕輕開口道,「傳令下去,著地字級殺手前去,務必要將那澹臺相洲,一擊斃命!」
玉音不敢置信的抬起頭,「殿下,這不符合規矩。」
「規矩?」白景淮輕笑一聲,「小樓清台都是本宮的,本宮就是規矩,殺不了一個秦東君,難道本宮還殺不了一個別有異心的太師?」
玉音低頭,「屬下不敢,只是怕此舉太過冒險,可能會招致殿下陷入皇上猜忌,外面流言紛紛,說澹臺相洲已經與葉成漪暗中達成了交易,會在奪嫡之路站在二皇子那一邊,這時殺了澹臺相洲,只怕很快就會懷疑到殿下身上。」
「玉音,你在本宮身邊二十七年,一直忠心耿耿,本宮想問,是什麼時候開始,使得你對本宮的命令產生了質疑?嗯?」
段玉音急忙跪地,「玉音不敢,只怕殿下陷入險境而已。」
「那便將髒水,潑到本宮那最得父皇寵愛的九弟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