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回京
江南,冬。
在江南待過的朋友們知道,那裡的冬天濕冷,雖然沒有砭骨的朔風,寒氣卻能透入骨髓。有一種說法,北方的乾冷是「物理攻擊」,多穿衣服就能禦寒;南方的濕冷則是「魔法攻擊」,即使裹成小熊,體感溫度也不高。一場雪之後,秦惠卿和趙紫雁就瑟瑟發抖了。雖然太史信立刻給她們買了棉衣,但是雪天趕路的酸爽體驗仍舊讓二人叫苦不迭。
「還有多遠啊,走不動了……」趙紫雁一臉可憐相,眼巴巴地看著太史信。這種天氣,秦惠卿的隨從雖然帶著盤纏,實在雇不來馬車。
雪花落在秦惠卿的發梢上,像是黑色綢緞加上了白色的刺繡。秦惠卿拂去耳邊的落雪,輕輕地嘆了口氣。
「到了。」太史信一指前邊的府邸:「杭州太守府」。
「你這朋友是太守府的人?」秦惠卿問。
太史信一笑,微微點頭,把自己的玉佩在守門人面前晃了一下,徑自領著她們穿堂而過,直入後院。院子不大,布置卻頗為雅緻,涼亭石凳在一樹盛開的梅花旁,錯落有致。一間房子大敞著門,一股清香隱隱可聞。「這是誰的閨房?」秦惠卿一愣,卻見太史信已拉著趙紫雁走了進去,連忙也跟了過去。
外邊的雪還沒有化,屋子裡卻宛如暖春,正對門口的桌椅下擺著小火爐,明亮的火焰溫柔的跳動著,彷彿善舞的少女。左轉,暗紅色的柜子上擺著幾盆花,几案上,幾滴墨珠在硯台中滾動。一個人正伏案握筆,俊秀的文字從筆下流瀉而出。
「這,這個人。」趙紫雁驚訝不止地告訴同樣吃驚的秦惠卿。眼前的男子,玉白的肌膚彷彿能反光,纖細的手指似乎生來就是用作撫琴的,挺拔的鼻樑,精緻的臉……有些遺憾的是沒能看到他的眼睛。秦惠卿看看他筆下的字,「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寫的是李白的《俠客行》。
寫完字,此人長舒一口氣,慢慢的說:「來到我這裡也不告訴我一聲,卻躲在我身後裝神弄鬼,太史兄,你不厚道啊。」(做人要厚道)。聲音低沉,和他有點精緻的外表完全兩樣。
「全戎老弟,不想打擾你罷了。」太史信笑笑。全戎並未轉過身來,又問:「那這兩位小姐是太史兄的什麼人呢,不會是家眷吧……」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你身後」趙紫雁驚訝地問。
全戎轉過身來,低垂著眼睛,說:「你們身上的脂粉味。」隨後抬起頭來,看著她們兩個。
與全戎眼神相對,秦惠卿和趙紫雁感到莫名的恐懼。他的眼神並不兇惡,卻有著異常的冷漠,似乎此人的雙眼不會聚光,表明他對別人漠不關心,即使一人在他面前血濺五步,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在下全戎,見過兩位姑娘。」全戎起身一揖。
「我叫趙紫雁。」趙紫雁微欠身。
「我是秦惠卿。」秦惠卿只是點點頭。
「全戎是杭州太守的公子,這位趙紫雁是飛龍將軍的女兒,這隻秦惠卿是秦監的女兒。」太史信補充三人的背景資料。
「哼,我才不論『只』算呢!」秦惠卿狠狠在太史信腳上一踩。
「這個,你們慢慢說,」全戎不想當電燈泡,他叫上趙紫雁,「趙姑娘,我這裡有新到的胭脂,你要不要看看。」
屋裡只剩下秦惠卿和太史信相視無語。
沉默了一會兒,秦惠卿開口:「你不告而別,就不想和我說什麼嗎?」
太史信遲疑了一下,說:「無論如何,我不能娶你。」
「為什麼……」秦惠卿顫抖著問。
「當了秦監的女婿,到時候我能幹的話別人會說我是靠岳父,我沒用的話別人更會笑話我。我願意有朝一日自己獲得與你般配的身份,娶你過門,那時候,天下人不會笑話我,也不會笑話你。」太史信回答。
「太史信,我真的不明白,」秦惠卿臉上現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別人說什麼,真的那麼重要麼,他們願意笑話,讓他們笑去,誰會在意呢?」
太史信看著秦惠卿的眼睛,十分認真地說:「可是我在意。」
「我懂了,」秦惠卿臉上現出十分失望的表情,「我要回京城了,再見吧。」秦惠卿義無反顧地轉身,走出幾步,回頭對怔怔望著她的太史信說:「我拋開矜持不要臉面地跋涉千里來找你,你卻……」說著,轉身就走。
太史信感到心頭一陣絞痛。
與此同時,趙紫雁坐在太守府的偏房裡把玩幾盒胭脂。
「你一個男人,怎麼會有這些東西,是買給你妻妾的?」趙紫雁問全戎。
「聽說亂說話會胖十斤的噢,我可沒成親呢,哪來的妻妾。」全戎淡淡地一笑,他這個表情讓趙紫雁心頭一暖,而不是剛才渾身難受的感覺。
「那你的胭脂是自己用的?」趙紫雁揮揮手中的盒子。
全戎忍不住笑出聲:「想什麼呢,我怎麼會用胭脂。杭州的特產有幾樣,龍井茶、胭脂、絲綢、藕粉等等,這其中,你最有興緻的是哪一樣?」
「你說的對,確實是胭脂。」趙紫雁明白了全戎的用意。
「我之前聽說過太史信和秦惠卿的事情,」全戎意味深長地看看趙紫雁,「但是沒聽說過你哦。」
「我,」趙紫雁立刻急了,「不關我的事,我阿娘和太史信的爹有交情,這次是讓太史信帶我去帝都轉轉。」
「原來如此。」全戎不想打聽陳年舊事。
「能告訴我一件事嗎,太史信明明會武功,為何裝作文弱書生?」趙紫雁問。
「長久以來,太史家的人就是一代代繼承史官,如果別人知道太史信會武功了,下次邊塞開戰,有人會嚼舌頭說太史信也應該去軍中效力。他是三代單傳的獨苗,上陣殺敵吧,母親不讓;不去吧,他家又好像說不過去。所以太史信不願意輕易顯露。」
趙紫雁覺得這個答案差強人意,猛然看見一個匆匆遠去的身影,連忙將其攔下:「秦姐姐,你怎麼要走?」
「我要回帝都,紫雁你不必阻攔。」秦惠卿的聲音和天氣一樣冰冷。
全戎也趕了過來,他一拍手,把秦惠卿帶來的侍衛叫了過來。
全戎又讓傭人拿來了幾個禮盒,交給秦惠卿的隨從:「帶上這幾樣東西,護送你家姑娘回京。」
秦惠卿在家丁的簇擁下離開。
「秦姐姐好可憐。」趙紫雁看著秦惠卿遠去的身影嘆氣。
「我覺得太史信才可憐。」全戎冷不丁加了一句。
「秦姐姐對太史信一片深情,太史信,可惡!」趙紫雁怒了。
全戎瞥了趙紫雁一眼,不以為然。
很多這個年齡的小姑娘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有愛就夠了,甚至覺得,戀愛、結婚都是兩個人的事情。當然現實中確實有一些時候,兩個人相愛、結婚,婚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雖然沒有童話中那麼完美,但也是恩愛和睦度過一生。
但更多的時候,兩個人在一起能走多遠,受到很多方面的影響。即使是戀愛階段,隨著兩個人關係的不斷走近,女方發現男方事務繁忙,難以持續投入大量時間和精力,因而鬧脾氣,男方已經被工作上的事情累得筋疲力盡了,女方又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總是鬧彆扭,鬧著鬧著,心累了,累著累著,就散了。這還沒有說某一方吃喝嫖賭抽的惡劣情況。
就像歌曲里唱的,「相愛沒有那麼容易,每個人有他的脾氣」,各人性格不同,性格沒有好壞之分,但確實有好相處和不好相處的差別。比如兩個性格溫和的人也許可以好好相處,兩個性格急躁的人卻很難相處得很好。在戀愛初期,有激情和距離的「雙保險」,性格對相處的影響還沒那麼明顯,而後期,性格、習慣乃至三觀的差別很容易讓愛情死掉。
而說到結婚,需要考慮的東西就更多。對那些漂在帝都的年輕人來說,對愛情因房子而死早已見怪不怪。兩個人結婚了,過年過節去誰家?將來雙方的兄弟姐妹來暫住時怎麼處理?在雙方都是獨生子女的情況下,勢必牽涉到與雙方家長的磨合問題。說一個例子,全戎和太史信有個共同的好友,姑且稱之為小李吧。小李和某家姑娘相識后感情穩步升溫,然而女生的父母對小李千嫌萬棄,總覺得女兒嫁給小李就是扶貧。小李心想洒家一路考學考工作,也算過得去吧,在一些富貴人家面前也是挺直腰板,自己家雖不富,和姑娘也能稱得上門當戶對,怎麼就在這姑娘的父母面前就得天天被嫌棄了?太史信和全戎都對小李遇到的情況哈哈一笑,覺得女生的父母提供了年度最佳段子。然而這父母特別擅長給女兒極限施壓,逼得女生情緒崩潰幾次。最終女生在父母的影響下,對小李的態度充滿了埋怨與嫌棄,多次發生爭吵。小李的情緒本就因女生父母繃緊,在幾次爭吵之後終於達到臨界點,寧願披袈裟也不要在繼續。
有趙紫雁相伴,太史信在全戎家裡「調理」了一個月。所謂調理,實際山就是練功、讀書外加遊山玩水,這一個月下來,太史信恢復了往日的精神抖擻。告別時,太史信問全戎還要多久才能進京面聖。全戎想了一下:「不急,再等等吧,到時候『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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