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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宋二小姐。」那人斂了笑容里的些許揶揄:「在下顧重淵。」
顧重淵?
文遠候獨子?原著里以江湛的至交好友匆匆上線后就囫圇下線再也查無此人的顧重淵?
心思斗轉,宋棠棠也學著他懶懶散散的回了個禮,少女藏在絨毛領子之下的一張小臉明眸皓齒,她是大耀王朝少有的明艷動人的長相,一對眉眼宛如天賜,而唇下那點梨渦則是點睛之筆。她雖然規矩做不好,禮數學不全,卻因為她這張過分乖巧的容顏而不會輕易地生了怠慢之意。宋棠棠笑道:「原是小侯爺。民女自覺與小侯爺頗談得來,若不是眼下條件不允許,還想同小侯爺對月小酌幾杯。」
江湛仿若刀鋒鑿刻的眉眼幾不可見的擰了一下,這滿嘴胡說八道的少女將他錯認成靖王,卻能準確無誤將顧重淵喊作小侯爺?
思及此,少年俊朗的眉目鍍了層陰影,喉間淺淺滾了一下,心底騰升起一股隱秘的不悅。
「我聽聞說是二小姐的畫舫走了水又遇了匪徒。」顧重淵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宋雲煙他是知道的,名動上京的第一才女,某年曾在皇家宴席上遠遠見過一眼,一身白衣清冷出塵,遙遙一望,在胭脂水粉的貴女圈中極其的格格不入。她的眉眼總是冷冷凝著,絲毫不在意周遭拉幫結派小圈子的刻意孤立,安靜凝氣地提筆作詩。
而這宋大小姐的嫡親妹妹,世人說出來的語氣就不得不帶上三分意味不明的笑。坊間戲言她是「草包美人」,只因去年這二小姐在宋府中鬧出了許多笑話,被好事者添油加醋的大肆宣揚一番,這二小姐的風評在京中急轉直下,任誰提起都是一副驚羨又惋惜的神色。
但是百聞不如一見,顧重淵並未覺得宋二小姐真如傳聞那般痴痴傻傻,她的眼底是一片染不上世間污濁的澄澈清明,看得人心底那些荒唐的傳聞都自動煙消雲散。
顧重淵禮貌地收了視線,問道:「二小姐無事吧?」
宋棠棠點著下巴,眼神意味深長的飄過某個安靜的冷麵閻王,聲音又輕又軟:「可不是嘛,這耀京城的治安真的有待提高,我回頭會和我爹反應一下今夜的情況。還是多虧了少將軍伸以援手,民女才得以安然無恙。」
顧重淵忽然眼含鄙夷地晲了一眼兀自當啞巴的江湛,哂道:「你也真是,幾個不入眼的匪徒罷了,也能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
江湛手指掐著鼻樑骨,搖頭,聲線沉冷:「你不如問她。」
少年站得筆挺,面色有些森冷,他的身後彷彿有一把劍撐著背脊,哪怕渾身濕透,衣袖還沾染了大片大片宛若濃墨重彩的血跡,他的發冠也一絲不亂,無損他絲毫的俊美無儔。
「小侯爺,都怪我。」棠棠變臉堪比唱戲,笑顏瞬間耷拉,嘴角委屈的下垂著,她將下巴抵在立夏肩上,像犯了事的孩童一樣攤著手心等罰:「是我把少將軍牽連落水,也是我把少將軍給強——」
「咳咳咳——!」周衡忽然捂住腰劇烈急促的嗆咳起來。
「強人所難。」宋棠棠拐了個彎,把到口的話咽了回去,她滿意地看著冰凍雕像一寸一寸龜裂,狡猾地眨眨眼:「小侯爺,遙江夜裡風涼,還請小侯爺帶少將軍去將濕衣換下。」
顧重淵奇怪的看著咳出滿眼淚花的周衡,應下:「也是。二小姐今夜受了驚也受了寒,回去須得好好養著。」
「多謝小侯爺關心。」宋棠棠眉眼彎彎:「少將軍,晚些我差人送藥材到大將軍府上,您就放心罷,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定是說到做到。」
江湛閉了下眼,吐出一口濁氣,黑亮的眼珠如無機質的琉璃,泛著淺透的冷感:「多謝宋小姐美意,這就......」
「要的要的,你不要害羞嘛。」宋棠棠快言快語地截斷他的話,拇指和食指交叉比在一起,笑得意猶未盡:「謝禮我就不客氣的收下啦,大恩大德無以回報,不如我......」
「咳咳咳!!!」周衡捂著左邊腰的手換到了右邊,凄苦地看著連擲兩個暗器的自家主人,只覺得城牆失火,殃及池魚——他還是唯一的一條冤大頭魚!
「你今日是怎麼了?」顧重淵微微皺眉:「別是染了風寒,去去去,快離我遠些,傳染你主子就好。算了阿湛,你也離我遠些吧。」
「......」俊朗如星的少年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周衡,我們走!」
轉眼捏著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周衡提起輕功轉瞬消失在眾人眼前。
「嘖。」宋棠棠搖了搖頭,「沒想到他臉皮還怪薄的。」
「他是怎麼了......」顧重淵自言自語低聲咕噥了句,就在宋棠棠那句未說完的話里,他眼尖的瞥見了江湛微微發紅的耳垂。顧重淵對著宋棠棠略一點頭:「二小姐,叨擾許久,改日再敘。」
「小侯爺慢走。」宋棠棠微笑擺手,目送一前一後的背影離去。
「小姐。」立夏來回好幾次,薑茶也暖了好幾次,她擔憂的看了許久宋棠棠,最終還是沒忍住上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小姐今日沒燒著吧,怎麼就凈是胡言亂語了。」
「何止胡言亂語。」穀雨也跟著嘆道:「怕是回府了又得再請個道士看看。」
「去去去。」棠棠拍下她的手,不高興地翹起小嘴:「你兩怎麼成天就咒我呢啊?我還能不能端點大小姐的架子了?真是不罰你們就目中無人了——」說罷將湯碗一放,一手擰一個丫鬟的腰,把穀雨和立夏折騰的淚眼汪汪連連討饒。
「一會兒回了府上,你兩跟我身後別出來也別說話,省得爹娘要找你們麻煩。」棠棠左右手分別支起一根手指不輕不重地敲在兩丫鬟的腦門上,細聲細氣地囑咐道:「知道沒?」
一行人下了船,宋棠棠遠遠就看見面色焦躁不安的宋雲煙,心裡咯噔一聲,竟是起了一種怪異的第六感。
大姐姐......為何會在此?
她旁邊站著的那個男人,又是何人?!
綉錦的蜀鞋甫一踩上地,宋棠棠神色巨變,如同一隻炸了毛的貓咪,提起還在往下滴水的裙擺急匆匆的向著宋雲煙跑去。
「大姐姐!」宋棠棠驚叫一聲,撲進宋雲煙懷裡。宋雲煙手快地將她抱了個滿懷,眉間的焦躁這才褪去了些,她托著自家妹妹冰冷的手肘,忍不住厲聲呵斥:「你們是怎麼看住小姐的?她身子向來不好,豈能......」
「大姐姐大姐姐。」宋棠棠趕緊哼哼嗤嗤的截斷宋雲煙過於凌厲的語氣,眼尾的淚說來就來,她扁起嘴,抽抽搭搭地用手環抱住宋雲煙的腰:「嗚嗚嗚不能怪穀雨和立夏,那賊人甫一登船就把她們給打暈了......姐姐我好害怕遙江里的水又冷又刺骨,我還以為我活不下來吃不到葡萄了嗚嗚嗚嗚——」
宋雲煙放柔了聲音,將妹妹的濕發從上到下捋下一把水珠,摟在懷裡心疼地拍了拍她微涼的手背:「棠棠乖,別怕,姐姐來帶你回家。」
少女假意嚶嚶嚶地啼哭著,她借著這個姿勢不動聲色地打量那個男人。
青年身量極高,沉滯的絳紫色幾乎要無聲無息的融進黑夜裡,他負手而立,唇角似有淡淡笑意。束髮的玉冠上鑲嵌著靛藍色的瑪瑙,中間穩穩橫著一根尖銳的銀釵。
花里胡哨。
她撇撇嘴,將目光錯過去:像是開屏的騷孔雀。
「大姐姐。」宋棠棠墊著腳將下巴埋進宋雲煙的肩窩裡,瓮聲瓮氣地用氣音說道:「這位是......」
眼前兩道疾風閃過,宋棠棠從宋雲煙懷裡退出來,就聽到前後兩聲恭敬有禮的聲音:「見過靖王殿下。」
宋棠棠瞳孔微微張大,眉心折出細細的紋理,腳步一轉,將宋雲煙擋在了自己身後。
江湛已經換下了濕透染血的衣物,換上了一身冷白的衣衫,月下少年神情涼而淡,一雙眉眼輕薄上月光,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接一瞬,宋棠棠很快垂下纖長濃密的眼睫。
江湛眼神不變,心底卻輕哂一聲。
果然,見了自己的心上人,連看他一眼都不敢了。
顧重淵「咦」了聲:「二小姐也在這?」
雪雀兒一樣機靈的眼珠滴溜溜轉了圈,宋棠棠浮於表面的驚詫恰到好處,少女面上染上不知所措的緊張,笨手笨腳的給靖王行了個禮:「民女失儀,不知是靖王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她怯怯抬眼看著似笑非笑的李承煜,戰戰兢兢道:「......不知殿下今夜為何會與家姐一同在此?」
「棠棠!」宋雲煙低聲道:「不可無禮,殿下今日路遇遙江,驚聞有亡命匪徒劫船,領了命親自過來查看。」復又歉意地對靖王平舉雙手行禮:「民女妹妹多有得罪,還望殿下海涵,不與民女妹妹計較。」
靖王微微一笑:「無妨。」
「殿下,東林山剿匪一事還未完全收尾,臣懇請細查那為首的刀疤,將藏在污垢處的山匪的連根拔除。」江湛低眉正色,視線卻若有若無的從那少女臉上飛快一掠:「若有願意招安的,可網開一面。」
靖王頷首:「東山林原是六弟再管,我不過是路過一遭罷了。此事你再同楚王商議。」
道貌岸然。
宋棠棠在心裡又腹誹了一句。
東山林是原著中的一條支線,宋棠棠聽靖王提到楚王才隱約想起來,後期扳倒楚王的最大助力便是靖王查出楚王在東山林私自養了一批精兵,天子震怒,楚王百口莫辯,此事把他牢牢給釘死再無翻身之日。
她想事情想得微微走神,眼神不自覺地停在了絳紫衣袍的大片翻飛雪浪,江湛忽然輕咳一聲,她下意識抬眼去看,只見少年眉間輕輕擰起。
顧小侯爺是京中鼎鼎有名的紈絝,不欲聽這些,大步一跨,站在棠棠面前,笑起來風流倜儻:「宋大小姐,遙江夜裡氣溫寒涼,二小姐方才落了水又受了驚,還是早些回吧,最好再為她請個郎中相看,二小姐這般弱柳花嬌,要是落下病根可不好。」
宋雲煙面帶愁色,旋即點頭:「多謝小侯爺提點。民女府中的馬車已在樹後備著,靖王殿下,少將軍,民女攜家妹先行告退。」
這就走了?
放江湛和靖王在一起?
不行不行!
霎時間諸多想法再腦海中紛亂地過了一遍,她焦慮地扯著軟綿綿的聲音喊道:「少、少將軍!」
周衡已經來不及咳嗽了。
只見身披雪白軟褂的少女像陣風似的奔到面色冷清的少年身邊,江湛眉心突突一跳,壓了聲音斥道:「男女授受不......」
「親不親反正都親了!」少女氣勢洶洶,因為跑得太快被絞在一起的裙擺一絆,她就勢往江湛身上一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