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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宋棠棠在小院里安排穀雨搬出藤椅,在院中支出一個花梨木小几,四角雕花鉤雲的花梨黃木紋理清晰,在明晃陽光的反射下暈出清潤淺透的色澤,桌上盛著一個三層屜式果籃,她懶若無骨地歪在藤椅上,目光渙散地飄在虛空某一處,有氣無力地問道:「立夏,大姐姐還未回來么?」
「國子監下學時辰還沒到呢。」立夏說道:「晚間布了膳,等老爺下了朝一同用。小姐少吃點......哎。夫人今個兒吩咐小廚房做了小姐最喜歡的糖醋松鼠魚,您這零嘴兒吃的這樣多,小心一會兒要被夫人數落。」
宋棠棠扁了扁嘴,右手放在圓鼓鼓的小腹上,愁眉苦臉的只想吐。
早間蹲在小廚房裡做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水果拼盤,因為捨不得浪費所以自個兒全吃了,吃不完的威逼穀雨和立夏一起解決,最後三個人被迫在小院子里一圈圈的跑著。
原身這宋二小姐的身體實在是翻版林黛玉,好在宋棠棠穿書之後把現代的自律生活給撿了回來,晨起時先繞著小院跑兩圈,扎扎馬步,踢踢木樁,跟著宋相請來的武夫子學了一套中看但是不怎麼中用的花拳繡腿。
宋棠棠作為一個含著億萬資產出生的平平無奇的白富美,自幼是游泳馬術箭術高爾夫網球一系列的貴族運動是一個也沒落下,她的馬球甚至還打得很不錯。
穀雨把熬好的葯膳端上來,宋棠棠遠遠便聞見那苦澀難聞的氣味,細細的手指掐在鼻尖上,小眉頭皺成一團:「怎麼又喝葯了?我不要喝!」
「小姐休得任性。」穀雨把她的手掰下來,葯膳用涼水鎮過後才用瓷勺喂到她唇邊:「小姐若不喝,穀雨這就稟了老太太去。」
「......!」宋棠棠震驚地「啊嗚」一口咬住瓷勺,憋著氣視死如歸地仰頭悶了葯,小眉頭皺得更緊,簡直快要擰成一團麻花:「你什麼學會告狀這一套了!」
穀雨充耳未聞,一勺一勺地舀著,「小姐,孫大夫為您開得這個藥方有益強身健體,小姐不一直想去鳴鹿園嗎?多喝些,喝了個子長高高,能騎那匹戴花的小棗馬。」
「那戴花的小棗馬根本是個吉祥物好嗎!」宋棠棠咕咕噥噥,翹著手指痛聲指責她:「我要騎也是要最威風凜凜、大殺四方的那匹江洲駿馬!」
「行行行。」穀雨毫無情緒起伏地敷衍她:「小姐乖,張嘴兒把葯喝了。」
好不容易連哄帶騙的喝完了葯,宋棠棠長長地打了一個軟綿綿的嗝,舌尖繞著散不去的乾澀苦味,宋棠棠再度癱瘓似地躺下,虛虛地長嘆一聲。
「唉。」
立夏捂住嘴吃吃地笑:「小姐好端端怎又嘆氣了?」
宋棠棠揪著裙擺上綉著的瀚海波濤似的珠翠,生無可戀道:「愁啊。」
穀雨接話:「小姐愁什麼?」
愁什麼?還能愁什麼!
宋棠棠哐啷一下猛地起身,一下勾住了立夏手腕上的一隻銀鐲,她眯著眼,一字一字問:「消息放出去沒?」
立夏眼觀鼻鼻觀心,支支吾吾半天愣是沒清晰地吐出一個音節,宋棠棠晃了晃她的手,「問你話呢,發什麼呆。」
「二小姐!」
隨著一道如雷貫耳的聲音,阿冶腳步如風地踏進宋棠棠的小院,宋棠棠用手擋了一下陽光,有些奇怪:「你怎麼來了?」
「回二小姐。」阿冶身後領著一群人,聞言恭敬地對宋棠棠行了個抱拳禮:「這些都是宋大人親自挑選的一批護衛,還請小姐過目。」
宋棠棠偏了偏頭,發上一隻蝴蝶流蘇玉釵搖來盪去,七八個少年站姿筆直,個頭參差不齊,其中穩站C位的少年挺拔如松,微垂著眼睫,一身黑衣短打挺闊利落,白色髮帶束著齊整的烏髮,腰間撐著一條暗紅色的腰帶。
宋棠棠扶著立夏的手臂跳下地,她走到眾人面前,這幾個少年年紀約莫都不大,左右不過十七八,第一次被世人皆傳的耀京第一美人瞪著一雙水光迷濛的美目直視著,好幾個都手足無措地轉開視線。
好些目光悄悄地抬起,又飛快地垂下,面上不知是被陽光曬出來的健康暈紅還是少年的血氣上涌。
她背著手來回走了個對角線,水粉色的裙擺縹緲若仙,細巧的腳踝上掛著一串叮鈴作響的銀鈴,隨著她的動作搖出清脆的響。
宋棠棠忽然站在正中間,眼睛眯成彎彎一道,細白纖長的指尖在半空點一點:「你,出來。」
中間的少年垂著眸子,規規矩矩地上移了半寸腳步,他的幾縷發落在耳側,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地擋住了大半張臉。
宋棠棠忽然把脖子扭了個位,少女白皙的脖頸與肩線折成一個稜角,她自下而上地打量他,幾秒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語氣濃濃困惑:「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少年依舊是那副謙卑的模樣,聲線壓著,異樣的清冷:「回二小姐,屬下卑賤,未曾與二小姐見過。」
「......」宋棠棠點點頭,狀似隨意地對阿冶擺手:「就他了,叫什麼名?」
阿冶答道:「回二小姐,他姓應,單名一個寒。天寒地凍的寒。」
宋棠棠聽完,兀自沉思了幾息,少女微抬下顎,目光清冽乾淨,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這個詞不好。你模樣生得這般標誌,我做主替你改了名,往後你就是應寒,歲寒松柏的寒。」
那少年背脊微微一僵,隨即低聲地應了:「多謝二小姐賜名。」
「阿冶。」宋棠棠旋身,擺手揮開難掩落選之色的其他少年:「你挑幾個伶俐的送到大小姐那,我這兒用不著這麼多人。」
「是,二小姐。」阿冶示意眾人跟著他退出去,剛走兩步,忽然又被宋棠棠脆生生地叫住:「等等,今日你上街去,可曾有少將軍的消息?」
阿冶臉色風雲欲變,宋棠棠盯著他半刻,驀地冷笑一聲:「好哇,你們一個兩個都瞞住我?」
「屬下......」阿冶閃爍其詞,目光躲閃,宋棠棠一節凝藕似的雪白脖頸沒入銀線綉出翻湧海浪的上襦,她抬抬手,示意阿冶彎下腰來,低著嬌俏的尾音里隱隱藏著威脅:「你說不說?」
「屬下忽然想起宋大人今早交代屬下的一件事,屬下這就要去給宋大人復命,屬下告退!」阿冶忽然立定,目光無比正直,言辭懇切地一點頭,袍角消失在小院轉角,快步流星的一溜煙跑沒影了。
「......」
宋棠棠的小院子里栽種著宋相特地為她從京城各地尋來的奇珍異草,九曲迴廊,雕欄畫棟,一派悠閑小意,清凈而不失高雅。
「應寒。」少女忽然脆生道,站在角落不發一言的少年垂頭上前:「二小姐。」
她繞著對方裊裊娜娜的走了一圈,少女素麵皎白,唇不點而朱,眉不畫而黛,身姿輕盈如燕,腳步環佩作響。
「武功如何?」
「屬下不敢妄言。」
「是嗎?」
宋棠棠語意涼涼,風馳電掣般從他腰后掛著的劍鞘抽出劍身,在風起時挽了一個相當漂亮的劍花,欺霜賽雪的手腕穩穩地持著橫紋劍柄,應寒腳步不動,身子微微向後一屈,閃著雪亮鋒芒的長劍抵在了對方脆弱的咽喉。
「小姐!」
穀雨立夏失聲尖叫,她的動作堪稱行雲流水,少女眉目如畫,杏眼明仁,氣勢凜然,薄唇上下輕碰,聲若漱玉清脆:「遙江之夜,別來無恙。」
應寒眼神驀地一動,少年朗眉星目,黑衣裹著精悍的身材,他的反應神速,並不完全避開她破風而來的劍勢,卻又無法傷到他要害分毫。
「二小姐。」他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樣,雙指卻疊著劍尖,輕巧卻不容抗拒地轉了方向。應寒微微一笑,客氣疏離:「二小姐氣勢不錯,可惜力度不夠。二小姐手腕微微發顫,想來已然脫力。」
宋棠棠捏劍的五指幾不可見的抖了抖,隨後她璀然一笑,將劍丟在了他腳下,劍光錚亮,盛著明亮的日光:「你說得不錯。方才試試你的身手,勉強合格。」
應寒彎腰將劍撿起來,動作利落乾脆地將劍身入鞘,那雪亮的銀光轉瞬隱沒進窄長的鞘身里。像是他剎那間迸發出凌厲駭然的氣勢,戛然而止。
「若是你與少將軍過手,可能接他三招?」宋棠棠再度踱回藤椅上,雙腿一上一下地晃著,裙擺翩躚如銀色的浪花,細碎的陽光細密地織過繁茂的枝葉灑在她輕柔的側臉,初春的風裡裹挾著白茶芬芳撲面而來,少女晃晃悠悠地雙腿在樹蔭下青石板上落下一道霞光剪影。
應寒的回答挑不出任何的錯誤:「回二小姐的話,三招實屬勉強。」
宋棠棠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心思百轉千回,「我不管你是替誰辦事,入了我的府,往後就是我的人了。認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凈做些背信棄義的事情。」她瞥他一眼,後者又向後退了些許,拉開了安全的距離。
應寒,遙江之夜上挾持著宋棠棠卻也保護宋棠棠的黑衣人,還曾綳著聲音叫她「住嘴」。
宋棠棠,幹啥啥不行,記仇第一名。
應寒飛快地看她一眼,岔開話題:「二小姐,屬下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宋棠棠捏起一個茶盞潤了潤喉,手背朝著應寒往後揮了兩下:「不當講就不要講。」
「......」應寒木了一下臉,「那屬下還是講吧。」
宋棠棠:「......」
「少將軍說。」應寒看著少女珠花亂墜的流雲雙髻,被枝繁葉茂間滲下的絲絲縷縷金芒給刺得微微眯了下眼:「宋二小姐病了便好好養著,無需譴人走街串巷的告知。若是有需要,我大可替她多請幾個大夫看看腦子。」
宋棠棠:「......」
小姑娘將茶盞重重地往花梨小几上一磕,冷漠道。
「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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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這張嘴,嘖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