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里正的兒子是村裡有名的惡霸，成天領著狐朋狗友橫行鄉里,欺鄉霸鄰，調戲姑娘的也是這夥人。去年裡正想盡辦法好不容易幫兒子逃過軍役，今年徵兵人數不足無論如何逃不過去了，乾脆惡向膽邊生，想出找人頂替的主意。
庄寶成不幸淪為這個倒霉蛋。
他租著里正家的田，性格懦弱，又剛過服役年紀，從各方面看都是最合適的人選。
里正捋著鬍子，居高臨下地對他說：「你放心，你這一去就是我家的恩人，我保證照顧好你的妻子女兒。當然，如果你不去，我也會好、好、照、顧！你的妻女，你自己考慮清楚吧。」
這是□□裸的威脅。
庄寶成當場就崩潰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苦苦哀求，被裡正兒子不耐煩地像踢球一樣踢出去。
拖著一身青紫和一腔絕望回家去。
庄氏靠在床邊抹淚。
庄麒靈心底一片冰涼，她深知世道不公如利刃，卻沒想有一天會以這樣一種方式狠狠砍在自己心口上。
她很想大聲安慰爹娘不要怕，做壞事的是那些壞人，要怕也應該他們怕！但她說不出，因為這話蒼白到可怕。
去找縣裡的人告狀，人家根本不會見他們，哪怕僥倖告狀成功，里正受到懲罰，她不敢想象事後里正的兒子和他那群狐朋狗友會對她們一家做出什麼事。至於逃跑更是天方夜譚，沒有里正出具的證明，他們逃到天涯海角都是黑戶，黑戶跟奴隸沒有太大區別，被欺辱甚至被買賣官府都不會管。
錢……這時候只能靠錢了。
「娘，你給我攢的錢都在哪裡？」
庄氏顫抖地從牆角拿出一個泥瓦罐。
她說：「跟他們講不了道理，拳頭也沒人家大，只能破財消災了。」抱著泥瓦罐大步往外走。她心緒不寧，走到門口的時候沒注意被門檻絆到，竟直挺挺往前撲倒，摔昏過去。
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早上。
頭上纏著厚重的紗布，刺鼻的藥味的鼻尖縈繞。
她怔愣片刻很快反應過來，急急下床去，恰在這時爹娘走進屋來，見她醒了紛紛露出喜色，圍上來噓寒問暖。
「我沒事，娘，把錢給我，我去找……」
「丫丫別擔心，爹娘已經把錢送過去了。」
她獃獃地問：「送過去了？」
兩人對視一眼，皆目露慚愧，「爹娘對不起你，這些都是你的嫁妝錢，本來應該……」
「等等，」她匆匆打斷他們，「你們把錢送給誰了？」
「里正。」
麒靈眼前一黑，完了！
「……他們怎麼說？」
庄寶成帶著喜氣回答：「里正答應了。」雖然嘲諷了一通他們能耐不小，神不知鬼不覺藏了這麼多錢，總算是答應放過他們了。
庄氏看出她神色不對，不解地問：「爹娘做得不對嗎？還是頭難受？娘再去請郎中過來給你看看？」
她緩緩搖頭，「我沒事。你們去忙吧，我再休息一下。」
她想要拿錢收買的並不是里正，而是縣裡下來的官員，這是唯一可能的辦法，只要里正和縣官沒有太大交情，她那一罐子錢足夠讓里正父子倆和那些狐朋狗友監獄同游，再請縣官幫忙出具證明，一家人搬家，等里正父子倆出來要報復他們的時候他們早已遠走高飛。
但如果把錢直接給里正……只能寄希望於他的良心了。
三天後，徵兵名單下來，庄寶成赫然在目，作為閬洪郡第三批民兵，一個月後出發。
豁出去一輩子的積蓄卻被人如此戲耍欺凌，泥人也被激出十分火氣。庄寶成夫妻不顧麒靈勸阻，提上鋤頭和菜刀跑到里正家哭嚎，引來許多村民指指點點。
「叫什麼叫？丟人現眼！還不給我滾回去！」里正惱怒大吼。
「大人，你收了我們的錢，不能言而無信啊！」
夫妻倆雖然拿了武器給自己壯膽，根本不敢動手，除了哭嚎還是跪在地上哀求。
「呸！少給我胡說八道，我會收你們的錢？你們這窮酸樣能拿得出幾個銅板？再不滾我不客氣了！」拿起掃帚重重地往夫妻倆身上掃灰。
里正兒子覺得面上無光，衝出來對庄寶成夫妻倆就是拳打腳踢，圍觀的人都不敢上來勸阻。
麒靈在村裡跑了一圈沒找到縣官，趕到里正家看到的就是這一幕，目眥欲裂，衝上去撲到爹娘身上，背後立刻挨了一腳，一股腥氣湧上喉頭，她扭頭大吼：「你打死我們看誰代替你去當兵！」
里正兒子這才住了手，他可不想被抓去當兵，庄寶成這老不死必須完好無損地替他上戰場送死才行。
「不想死就滾！」
麒靈扶起爹娘，「我們走。」
「可……」
「回去再說。」
他們往外走的時候，村裡的李秀才捻著酸詩慢悠悠地走過來，捏著嗓子問：「喲，這是怎麼回事啊？」
里正父子倆神情一變，討好地迎上去。
「沒事沒事，刁民鬧事，已經打服了。」
「你們這些粗人成天就知道動手動腳，半點涵養沒有。」
「是是，我們哪比得上李秀才您，您是聖人再世，通身仙氣，我們這些個凡夫俗子在您面前就是個屁嘿。」
「有辱斯文。」
李秀才今年三十六七，是村裡唯一一個曾經通過解試明經科的讀書人，雖然在省試的時候名落孫山，也足夠他「衣錦還鄉」，縣裡的官吏對他頗為客氣，村裡的里正更是把他奉為上賓，處處討好。
麒靈走遠了，隱隱還能聽到里正說把李秀才的軍役也讓人替換了，讓李秀才安心準備解試，日後飛黃騰達不要忘了提攜一下自己。
她把再次湧出喉頭的血氣狠狠咽下去。
回到家，庄寶成夫妻倆癱在床上一蹶不振，淚流不止。
麒靈熱了饅頭給他們，他們搖頭說吃不下，庄氏拉著她抱頭痛哭。她感覺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好像有一把火在燒。
安撫了爹娘，她跑了一趟縣裡，果不其然被攔在縣衙外面，她想擊鼓鳴冤，還沒靠近鼓槌就被眼尖的衙役驅趕。「走走，少給老子添麻煩。」
她一步三回頭，仔細思考自己守株待兔攔截縣官惹怒他們的可能性。在縣衙左邊沿街蹲守了一段時間，腦袋裡亂糟糟的，忽然注意到右邊有個小門，有些書生模樣的人進進出出，她在這些人中發現一道熟悉的身影，地主家的小胖墩長吁短嘆地走進去，過了一會兒，長吁短嘆地走出來。
她慢慢走到門邊，發現裡面是今年解試報名的地方。
想到里正對李秀才唯唯諾諾的態度，她心一橫，大步走進去。
「我要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