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無題

八十七:無題

,畫妖師

王孝恭說罷,旁人大笑道:「原來王道長不光舉止獨特,道號也這般獨特,真奇人也,真奇人也!」

王常月寫罷最後一個字,無奈地看了王孝恭一眼,解釋道:「諸位別誤會了,這分豆法,是隱樓觀中排除雜念的方便法門,若生一惡念,便吃一黃豆,若生一善念,便吃一黑豆,若吃到豆子只剩黃的……」

他雖耐心解釋,卻沒人仔細聽,有人正色道:「道長,這吃豆法好則好矣,卻有個很大的壞處。」

王常月聞言一愣,拱手道:「請指教。」

那人笑道:「鍊形之人不食五葷,是因五葷臭穢,影響心境。這豆子吃多了……道長你盤膝打坐,到了關鍵時候,穀道噗嗤一聲,放出個屁來,這關,可就閉不下去啦!」

便連先天境界的武人,也不至於被五穀輪迴之事而影響了修行,更休提修行者了。此人只是隨口調笑,王常月皺了皺眉,見眾人都笑語盈盈,暗嘆一聲,息了解釋的心思。又想,自己縱被取笑,也算是讓人得了樂趣,可惜,《功過格》里卻沒算此類功德。

本來因白微之與唐清臣暗藏鋒芒的對話而有些不快的氣氛,因「炒豆子」的一番玩笑而冰消雪融。王常月作不耐調笑狀,拱手告退,回了清微觀,眾學士穿行街巷中,也一個接一個地告別,回去各自的廟觀會館。

……

李蟬婉拒了去白微之館中赴宴的邀請,又推掉了謝凝之的花酒。到了光宅坊外金水橋上,便只剩姜濡跟李蟬同路。

這位白龍女今日穿著乾元學士的冠服,氣度儒雅,便連街巷中的少女,目光也總在她身上留連。她執著韁繩,胯下白馬在石磚上踏出輕快的嗒嗒聲。

「看來碧水軒的事過後,你跟謝凝之倒是走得近了許多。」她扭頭看李蟬。

李蟬隨口道:「既然是同窗,自然不能生分了。」

姜濡微微一笑,打量了李蟬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快到橋頭時,她又說:「今天該是春風得意之時,李郎卻似乎有些憂緒?」

李蟬挑了挑眉,故作輕鬆地笑道:「此話怎講?」

姜濡道:「你在丹鳳門下策馬時,倒像是發泄多過得意了。」

李蟬下意識想掩飾,卻沉默了一下,對姜濡拱手道:「多謝小娘子關心。」

「既然是同窗,這也是應該的。」姜濡微笑,對李蟬回了一禮,調轉馬頭,往大將軍府的方向去了。

李蟬在橋頭目送姜濡遠去,回頭,金水河上,春水流動,倒影著他的眉頭微鎖。

他抬頭,視線穿過倉米巷,看了李宅一眼。隨即雙手用力在臉上搓了幾把,深吸一口氣,換上了一副笑容。

……

李宅棋亭里,紫藤發出的新葉已鬱鬱蔥蔥。暮光被藤隙漏成斑駁的影子,眾妖怪圍聚成一夥,氣氛頗為凝重。

赤夜叉瓮聲瓮氣道:「這麼說,筆君跟晴娘,是真的走了?」

塗山兕道:「我雖是猜測,但筆君和晴娘到現在還沒個影兒,再看阿郎的神態,這事也差不離了。」

徐達道:「咱早上可瞧見了,阿郎把那信放在書房裡邊,軍師,你可看過了?」

脈望苦笑道:「雪獅兒君,郎君若想說,自然不會隱瞞,老夫可不方便偷看。」

徐達點頭讚許道:「軍師果然是個通人情、明事理的!」

紅葯低著頭,眼眶濕潤,手裡還擺弄著一張剪紙,「他們怎麼就挑在這時候走?」

「神女娘娘莫傷心,莫要傷心!」徐達磨蹭她褲腳,尖聲細氣道:「筆君晴娘何許人也,自然有大事要做。錯了,錯了,再大的事,筆君出馬,也是手到擒來,說不定明兒一早,便都回來啦!」

「回來啦!」一縷灰煙飛來,鎮宅大將高聲道:「阿郎回來啦!」

外頭傳來喧鬧聲,

紅葯連忙起身,卻被塗山兕拉住,「我去吧。」

紅葯一怔,反應過來,擦了擦臉上的淚痕,進屋去照鏡子。

塗山兕則與二夜叉迎出宅門,老遠的,就見到李蟬峨冠博帶,騎馬過來,滿面春風地招呼著圍觀的街坊鄰居。

他被三妖怪接到宅門前,把韁繩交給禮部的官差。

官差牽走了馬,李蟬進屋關上了門,面對眾妖怪的一片恭賀聲,笑意盈盈。

屋中宴席已擺好,妖怪們端上鍋里蒸著的熱菜,李蟬摘下那不便的襆頭跟巾子,放到一旁,入席坐下,問道:「今日鶴集宴上,皇帝賞了七百緡錢,府庫應該已遣人送來了吧。」

紅葯擦乾了淚出來,連忙說:「都送來了,都收在錢箱里了。」

李蟬看紅葯一眼,笑道:「怎麼了,眼都紅了?」

紅葯低下頭去,「我這是高興的。」

李蟬又問:「我換下的衣裳呢?」

「早上穿的那身么?都收起來了,阿郎放心吧。」紅葯看著李蟬的一聲冠服,「阿郎穿這身,就跟大官兒似的。」

徐達叫道:「神女娘娘這就錯了,阿郎如今名頭響亮,名頭響亮!一般大官兒哪比得上!」

李蟬笑了笑,夾了一箸臘肉油燜筍絲,正要往嘴裡送,忽的想起來,這臘肉也是晴娘去年冬天熏的,頓了一下,卻覺得有些安靜,抬頭一看,妖怪們都偷偷打量著這邊。他目光掃過去,眾妖又連忙移開目光,擺弄碗快,搬凳子,羊裝無事。

「都怎麼了?」李蟬把菜塞進嘴裡,用快子敲了敲碗沿,「吃啊!」

叮噹幾聲,眾妖怪回過神來,見阿郎大快朵頤,心情好像不錯,都鬆了口氣。

紅葯連忙給李蟬斟酒,這時宋無忌卻道:「阿郎……晴……晴……」

眾妖怪動作一僵,紛紛對宋無忌怒目而視,宋無忌火焰一縮,語氣愈髮結巴,一個「晴」字彷彿卡在了嗓子眼裡,斷斷續續地重複起來。

李蟬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晴娘么?筆君有些事要辦,他們二人要出去一趟,不多時便回來了。」

「好,好哇!」徐達跳上桌面。

紅葯睜大眼,眼眶還紅著,表情卻十分驚喜,又聽宋無忌道:「酒……酒……」一個激靈,反應過來,只見酒已滿溢出來,流到桌上。

她連忙抬起壺嘴,手忙腳亂,放下酒壺,用袖子擦了兩下,又火急火燎地去找抹布。

眾妖怪動快的動快,碰杯的碰杯,屋裡一下就熱鬧起來。

……

夜深,屋裡一片漆黑,月光只照見窗檯內的幾碟果脯。

李蟬在床上枕起雙臂,眼睛卻睜著,打量夜幕下筆君點出來的那顆星。

他已看了一個多時辰,並無半點困意,便輕喚了一聲戴燭。

屋中燭火亮起,他起身又翻出箱中的衣物,用手摩挲了片刻,嘆了口氣。收起箱子,離開卧房,到屋外一看,牆上的剪紙,不知何時已被揭下了。他又來到窗下,蹲下對著那蟻穴邊的黑土發獃。

「阿郎?」蜃霧在邊上凝成人形,紅葯輕聲道:「早晨的魚粥,廚間還有些,你要喝么?」

李蟬搖搖頭。

紅葯猶豫了一下,又問:「阿郎,筆君跟晴娘,是不是一時半會,不會回來了?」

李蟬不答,紅葯心中忐忑,過了一會,才聽李蟬說:「我也不知道。」

紅葯一愣,「他們做什麼去了?」

「筆君也有故舊。」李蟬嘆了口氣,「我若棄你們而去,幾十年不見,你們大概也不會好受。」

紅葯一聽便有些慌張,「阿郎也要走?」

李蟬笑了笑,安慰道:「我要走,也帶上你們一道。」

紅葯鬆了口氣,李蟬又說:「家裡的妖怪雖多,有些道行的,卻只有你們幾個。女妖怪心思更細膩,晴娘一走,便只剩你和塗山了。塗山雖聰慧機敏,卻有些男兒性子,對柴米油鹽的事,提不起興緻。你跟晴娘走得最近,如今晴娘一走,家裡的事務,恐怕大都要落到你身上了。」

紅葯一愣,阿郎是因為看重,才將家事交託過來。她又覺得,自己恐怕遠遠沒法做到像晴娘那樣好。

李蟬見紅葯擔憂地捏著衣角,緩聲道:「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夜叉兄弟性子憨直,你大可以叫他們幫忙。脈望也學識極厚,雖才來沒多久,卻頗有聲望,可以約束眾妖。咱們在這玉京城裡過活,畢竟多有不便,你若遇上什麼難事,一定不要憋在心裡。至於徐達……性子跳脫,愛玩鬧,你也多擔待些,別跟它置氣,若真做過火了,只管告訴我,我替你教訓它。」

說罷,他拍拍紅葯的肩,回了房。

「阿郎放心……」紅葯語氣有些發虛。

待卧房的門吱呀一聲閉上了,她四顧打量月光下的妖宅,既覺得很有壓力,又覺得十分鼓舞。深吸一口氣,抿嘴,攥緊了拳頭。

「神女娘娘,神女娘娘!」

花圃里傳來尖聲細氣的輕呼聲。

紅葯扭頭,便瞧見徐達貓在一株芍藥下,好奇道:「神女娘娘,阿郎方才說什麼了?說來咱也聽聽!」

紅葯見到徐達,又想到李蟬剛才的話,斜了徐達一眼,「想知道?」

「想,想啊!」徐達連連點頭。

「自己問去!」紅葯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化作蜃霧,消失不見。

徐達一愣,放在平日,紅葯瞧見它在花圃里,多少要擔心花草受損,今天卻著實反常。

它試探著抬爪,作勢撲了幾下花葉,紅葯仍沒回應。心有不甘,它又加大動作,在花圃里撲騰了一陣,卻只驚得月下的烏鴉振翅而飛。

月色如水,白貓跳到牆頭,長吁短嘆幾聲,悻悻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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