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召見
李蟬從乾元學宮回到光宅坊,倉米巷裡熱鬧一如往常,光宅坊的居民,大都認得這位乾元學士,見他騎驢過去,一個個的打起招呼。有送豆腐的,有送甘蔗的,還有人問府里的紅葯娘子近日怎麼不曾外出採買了。直到有人問起晨間妖書的事,眾人都不再出聲,屏息凝神等待李蟬回答。
李蟬這才看見販夫走卒臉上都掛上了心憂的神色,天下太平雖已二十多年,除了年輕男女懵懵懂懂,老一輩人卻都嘗過戰亂之苦。日前聖人遇刺,京中本就已人心惶惶,自從早晨滿天的紙鳥飛過去到現在,過去了大半天,妖書已在玉京城裡傳開。看過妖書的人,若是有識之士,自然瞧得出來那撰書之人有意挑起妖氛。然而玉京城文道昌盛,有識之士雖然多,更多的卻是自以為有識卻無識的兩腳經這些人傳播過後,百姓都以為聖人沒幾天就要駕崩,豫王已厲兵秣馬要殺上玉京,天下立刻就要亂了。
李蟬當然也不知道那妖書的來歷,卻知道在玉京百姓眼裡乾元學士好比神仙,若乾元學士都亂了陣腳,百姓只會更加慌張。他本打算推說不知,遲疑了一下,卻改口道:「諸位放心,那些言辭不過是信口雌黃。此事已有了眉目,想必不日就會結桉。」
見李學士如此回答,眾人終於放下心來,還有人追問道:「李學士,鄙人以為那書上的言論頗有道理,怎麼能說是信口雌黃?」這話剛一出口,便有旁人嘲笑道:「劉四郎,你平日酸幾句詩文也就罷了,怎敢質疑李學士?」那劉四郎登時紅了臉,極力辯解。
一片鬨笑聲里,李蟬騎驢穿過人群,臉上羊裝輕鬆,心中卻有隱憂。他看著依舊繁華的玉京城,心中卻閃過關外風雨飄搖的破敗街市。
他離開倉米巷,邊上有一人靠近喚了聲「李學士」,轉頭一看,一名青衣人從邊上過來,彷彿早已在巷口等候,此人眸中神光內斂,舉手投足與天地元氣波動相合,顯然是名修行者。李蟬不知其來意,停下黑驢,那青衣人問道:「方才聽李學士說那妖書的來歷已有了眉目,是真的么?」
李蟬反問道:「閣下是?」
青衣人見李蟬警惕,也不追問,只說:「有人邀李學士見面,請李學士申時三刻到大相國寺七襄台來一趟。」
李蟬問道:「誰?」
青衣人不答,對李蟬拱了下手,便轉身走進人群中,一轉眼就消失不見。
……
晨間的妖書之桉,打亂了李蟬一日的安排,從乾元學宮回來,匆匆去了一趟一卷館與崇玄署,回來時便已臨近申時。對那神秘青衣人的邀請,他既疑惑,卻並不戒備。畢竟那人雖隱瞞身份,但若來者不善,也不必以這種方式來算計他。
於是,申時一過,李蟬便出了門。再入大相國寺,當初他求墨時接觸過的知客僧熱情迎上來,滔滔不絕地表示自己早已看出李學士絕非凡人。李蟬請知客僧引路去七襄台,知客僧卻婉拒稱那是寺中禁地。二人說話間,接近了大佛殿,寺中高僧圓觀法師站在樓下,屏退了知客僧,對李蟬道:「李學士,貧僧已等候多時了。」
玉京城飛樓成千上萬,其中有十二座飛樓被稱為日月止舍,對應十二個時辰的日月經行之處。站在大相國寺大佛殿頂,自東向西,恰能看盡這十二座日月止舍中的暘谷、咸池、扶桑、鳥次、連石、蒙谷、桑榆七座樓,於是大佛殿頂的露台便得名七襄台。台上,有銅人身披雲龍火珠甲,駕六龍之車,車上有春日之女,與寺門口那座據說能凝結月華的承露台相對,傳言能納集太陽精華。
【話說,目前朗讀聽書最好用的app,換源app,huanyuanapp.安裝最新版。】
圓策將李蟬引至大佛殿頂便原路離開,李蟬回身目送圓策下樓,那夾紵大佛藏身於繚繞的檀煙中,佛頭頂齊整排列的青螺大可容人。他收回目光,踏上通向殿外露台的階梯。那七襄台就懸在大佛殿西的出檐下,極其軒敞。向天邊一看,正值黃昏,彤雲如火,乍一看,彷彿整座玉京城都燒了起來。
闌干邊,站著兩道背影,其中一人是大相國寺主持圓竹上人,他曾是聞名天下的講僧,正通肩披著御賜的玉色袈裟,與身旁的另一人講經。那人背著手,正對斜陽,主持則側過身子,微微躬下腰。
大庸國中僧道地位極高,大相國寺雖不是佛門聖地,卻是最有錢的佛寺,能讓本寺主持如此尊敬的人,普天之下寥寥無幾。李蟬看著那道巍峨的背影,他猜測過那相邀之人的來歷,卻沒想到,此人竟是大庸皇帝李胤。
圓竹正與李胤講經,李胤亦不只是傾聽,不時反問,甚至他對於經意的不同見解,亦能讓圓竹凝神沉思。圓竹的沉思並非故作姿態的逢迎。當今皇帝雖有抑道滅佛之心,卻並不展露在外,玄門尊其為在世真人,佛門也稱他是現世佛陀,這些尊號儘管是因人皇之位而加上去的,李胤本身卻也精通兩教之學。
李蟬在七襄台後靜待二人談論佛法,李胤也沒讓他等多久,只過了片刻,圓竹便告退,與李蟬互相行了一禮,和他擦肩而過。
李蟬走上七襄台,暗暗留心四周的動靜,發現李胤只是獨身一人,不禁心想,若李胤真在此前的秋狩里受了重傷,應該不會如此疏於防備。想到這裡,李蟬心中擔憂也消去了一些,他不關心儲君之爭,只知道李胤在位久一些,天下也能太平久一些。
「微臣參見聖人。」李蟬俯身行禮,七襄台上,李胤與那六龍車的影子被殘陽拉得極長。李胤召他參見,卻不在宮中,也不報身份,顯然是要避人耳目,要授密旨。那京畿游奕使的使職被敕封了一年,恐怕今天就不再是個閑差了。
果然,李胤轉過身來,背對夕陽打量面前的乾元學士,說了聲免禮,便問道:「卿可看過那封妖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