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茅山前村最近議論得最多的便是村口新搬來的那位女掌柜,不止因她是外來戶,也因她在這窮地方開糧油雜貨鋪。
茅山前村地處深州與賀州邊界,是個窮地方。這幾年風調雨順村民還勉強能自給自足,前幾年可不知餓死了多少人。見過這位女掌柜的人都誇她年輕貌美,穿著不凡,一看就是好人家裡出來的,卻不知怎麼獨自在窮鄉僻壤里做這種明顯掙不了幾個錢的買賣。
女掌柜到茅山前村不過是半個月之前的事,買下了村口破落戶的幾間房產和土地,又雇了村裡的壯年整頓了一番,青磚黑瓦地修葺起來,雜貨鋪頓時成為了村中最好的住家。
村裡老木匠為雜貨鋪做了招牌,紅底金字,富麗大氣,與整個茅山前村頗為格格不入。
六月初七,宜開張,沈記雜貨在這一天大張旗鼓地開業。村裡不下地的婦孺小孩都來湊熱鬧,一串鞭炮放完,兩塊紅布拉開,沈老闆也終於出現在眾人眼前。
之前大部分人只聽那些進出的工匠提過這位神秘的女掌柜,今日算是大開眼界。
沈老闆身形挺拔錦袍玉帶,是時下貴族富家小姐所流行的男子裝束,端看玉質金相,霞姿月韻,村民紛紛驚為天人。只她神情冷峻,眉目間似有邪戾妖冶之氣,叫人望而生畏。
沈老闆掃視眾人一眼,村民們竟嚇得一時鴉雀無聲。
「來拿糖。」她手中拿著一個檀木匣子,裡面裝著各類精緻的糕點糖果,別說孩子,就是大人也不曾見過。村民看得眼睛發直,卻沒有一人敢先上前去。
沈老闆聲音清冷,帶著一股上位者的威嚴,雖並非發怒,但足以叫人心生畏懼。她等了一會兒,似有不耐又似不解,隨手抓了一把糖糕抖了一抖,重複道:「來拿糖。」
她全然沒有一個生意人的和氣生財之相,村民頓時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一個瘦弱矮小、衣衫襤褸的小女孩戰戰兢兢地走了出來。村子里的人都認識她,是鐵柱家的二丫頭。
茅山前村是個窮地方,村民基本都不富裕,但窮也分個三六九等,這鐵柱家便是村裡最窮的那戶。
近些年風調雨順,去年魔教覆滅普天同慶,朝廷免了不少稅,各家也終於剩下了點餘糧。只那王鐵柱原配死後不事生產,又給孩子娶了個惡毒的後娘,一家人天天雞飛狗跳,日子差點過不下去。
去年過年,王鐵柱還是狠心賣了大女兒,這才沒一家餓死。只可憐二丫與一個小兒子沒了大姐照拂,更是被後娘欺負打罵,一天三頓糠都沒有幾粒,將近十歲的孩子看起來才五六歲的樣貌。
那王鐵柱原是想將這二丫頭也給賣了,只大女兒美貌,這小女兒臉上卻是打從娘胎帶出了一塊艷紅的胎記,人家青樓館子不收,最後只得作罷。
村裡人念叨到這幾個孩子都說一聲可憐,但平日里又避之如蛇蠍,若非今日有這熱鬧,恐怕都要忘記這對姐弟了。
二丫身形孱弱,佝僂著背脊低垂著臉,小心翼翼地走到沈錯面前。沈錯看著她襤褸的衣衫不自覺皺了皺眉頭:「伸出手來。」
二丫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捧在一起伸了出來。她一雙小手瘦得和雞爪似的,手心紋理細密,老繭叢生,還好看著倒是乾淨。
沈錯正待要把糖糕往她手裡放,突然眉頭一動,冷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顯然被她嚇了一跳,瑟縮著肩膀不敢答話。
沈錯從前貴為一教少主,一呼百應,哪裡能有什麼耐心?只這半年被人耳提面命地教改,終還有幾分成效,暫時忍耐了下來。
「我問你話,為何不答?抬起頭來。」
這問話的架勢哪是做生意的掌柜?分明比父母官還有威嚴。
「我、我叫二丫……」
這二丫實在算不上是個名字,只窮人家的孩子命賤,小時候不興取名,尤其是女孩。待孩子大點講究些的興許會給取一個,不講究的便一直這樣叫下去。
「二丫?」沈錯過去最愛附庸風雅,乍一聽到這土氣的名字,不自覺就掛下了臉。可如今面前的人不是她的僕從教眾,她也沒辦法給人家改名,只得壓下了那點不適,繼續道,「我讓你抬起頭來。」
村民們沒想到拿個開業喜慶糖竟然還有這麼多事,已有不少人心生退意。
二丫卻是騎虎難下,又想著可憐的弟弟還眼巴巴地等著吃糖,只得抬起頭來。
小女孩長得並不醜,雖黝黑瘦弱又帶有胎記,但五官清秀,眼神明亮,打理得也算乾淨。
沈錯看到她眼角拇指大一塊胭脂般的殷紅胎記,眉頭一跳。
「跟我來。」
二丫呆愣愣地看著她,也不知道是被她的氣勢還是樣貌驚到了。沈錯拎著她背上的衣服,像是抓小雞一般輕鬆地將她提進了店鋪。
眾人眼睜睜看著她光天化日強搶小女孩,一時驚得面面相覷。
「嗚哇,姐姐!」二丫的弟弟虎子看著姐姐消失不見,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哇大哭了起來。
二丫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人不知怎麼就已經進了屋內。大概是驚嚇過度,她獃獃地看著沈錯,竟沒哭沒鬧。
沈錯把手裡的點心盒往她面前一放,張口就問:「你認識不認識我?」
二丫慌忙搖了搖頭,顯出一副受驚的模樣。
沈錯不耐應付孩子,又見她不識自己,顯出了生氣的模樣:「你怎麼會不認識我?」
二丫扁了扁嘴,似乎想哭,沈錯眼睛一瞪:「不準哭。」
小姑娘硬生生將哭聲憋了回去,只淚眼汪汪地看著她。
一教少主在教內被人追星捧月,在教外殺人如麻,過去哪裡能有什麼憐人的想法?只不知是不是這半年的教化真有了些作用,她看著二丫可憐巴巴的小臉,竟也不自覺放低了聲音。
「不準哭……吃糖。」她捻了一塊包著油紙的糖糕放到二丫手中,雖說有哄慰之意,可惜語氣又莽又虎,沒嚇壞人已然難得。
二丫膽戰心驚地接過糖糕,雖然怕得不行,但十分知禮,小聲道:「謝、謝謝……」
沈錯喜歡知禮的人,又鮮少被人感謝,一時竟覺十分舒心。
「嗯……你真的不認識我?」
她一高興,便又顯出了幾分過往當少主的做派。
二丫緩緩搖了搖頭。
她便又不高興了:「你幾歲了?怎麼記性那麼差?」
「九、九歲了……」
「九歲?」沈錯上下打量著她,似乎無法相信,「你看著至多五六歲,怎麼就九歲了?本……我九歲的時候都有兩個你高了。」
沈錯當了十幾年少主,從小錦衣玉食,吃穿用度堪比皇子公主,加上自小習武,身量挺拔如竹,自然不是常人能比的。
二丫低了低頭,小聲道:「我、我姐姐去年說我快九歲了……」
「你姐姐?哦對,你姐姐……你怎麼不吃啊?」沈錯看她手裡小心翼翼地捏著糕點卻半分不動,奇怪道,「你不喜歡吃糖嗎?」
二丫連忙搖了搖頭:「我、我想留給弟弟……」
沈錯哼了哼,看不慣她這小家子氣。
「這還一大盒,你能吃得完嗎?留什麼留,讓你吃就吃。」
二丫驚訝地看著她:「這、這麼多都給我嗎?」
沈錯趕蒼蠅似的揮手道:「都給你都給你,我不愛吃甜食。」
「謝謝你,姐姐!」二丫感激涕零,一個激動說話都順溜了不少。
沈錯哪被人叫過什麼姐姐?又是驚訝又是不自在地看著她。
「不準叫我姐姐。」
二丫顯然不怎麼適應她的喜怒無常,緊張道:「那我該叫、叫您什麼?」
沈錯皺了皺眉,一時竟也想不出什麼稱呼來。過去教眾們稱呼她為聖女,侍女們叫她少主,手下叫她主子,姑姑喊她無妄,母親叫她錯兒。
可她現在已經不是少主,這小姑娘也和她的那些個下人不同。
她沉吟了好一會兒,最後道:「你就……叫我沈掌柜吧。」
這也太俗了。
沈錯說完自己先嫌棄不已,二丫卻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沈掌柜」。
小女孩聲音稚嫩軟糯,總算不是太難入耳。
沈錯心滿意足地道:「好啦,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你有什麼要求儘管提。」
她說得沒頭沒腦,二丫哪裡敢提什麼要求,弱弱地道:「我、我沒有……」
沈錯過往說一不二,賞罰分明,如今被一個小小的女孩子推拒,自然心生不滿。
「怎麼會沒有要求?我看你家貧,不如給你些銀子?」
二丫慌忙搖了搖頭:「不、不行,我姐姐說不能無緣無故要人家的銀子……而且、而且我爹拿了銀子又會去賭。」
沈錯老大不高興,只小女孩說得挺有理,她便也不好發脾氣。
「也不是無緣無故……」
她過往心高氣傲,近兩年磋磨了些性子,只仍覺得那一件事難以啟齒,話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你真沒有?」
她曾經要什麼有什麼,打賞銀子都嫌俗氣。只今時不同往日,她爹和姑姑給她留的奇珍異寶被她娘沒收了大半充公,如今就剩下些黃白俗物。
二丫與沈錯說了一會兒話,漸漸便不那麼怕了。又因吃到了從未吃過的糕點,便當她是大好人。
「沒有……」
若真有什麼要求,那就是她希望姐姐能回來。二丫年紀雖小,但並非不諳世事,知道事情輕重,哪裡敢說出來?
沈錯又煩又惱,聲音不自覺就重了些。
「怎麼就沒有?你怎麼能沒有要求呢?」
她脾氣不好慣了,過往動怒全教上下都要抖三抖,如今卻無處發泄。
二丫瑟縮了一下,清白分明的大眼望著她,竟不覺得有多害怕。
「沈、沈掌柜,我要這些糕點就好了。」
沈錯更氣了:「本宮主就值這些糕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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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虎又莽又妖又愛附庸風雅又智商情商時常下線的魔教少主養童養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