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誓言
妙妙抱著已經昏倒的李衍,穿過虛空裂縫。
出來的時候,二人置身於一個傳送陣正中央。
工作人員好像已經在這裡等了很久。
他望向憑空出現的二人,由衷說道:「放心,我這輩子,欠了馬大哥不少人情。先前他便安排好,讓我在這裡等著,送他兩個徒弟走。你們不用擔心,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你們去了哪。」
饒是以妙妙那對旁人冷若冰霜的性子,此刻也是微微動容。
原來,師父在來刑場之前,就已經為我們倆妥善安排了後路,想必也在那時候就做好了血染長空的打算。
妙妙面色複雜地點了點頭,問道:「這個傳送陣,最後會到那裡?」
工作人員擺擺手道:「你們倆到了就知道了。」
不待妙妙繼續追問,工作人員便是按下了按鈕。
看著光陣亮起,工作人員解脫一笑,揮手抹掉了所有的傳送記錄。
沒有人知道他和馬衛邦之間到底有過什麼故事。
但這一定是一個,能讓人生死相交的故事。
工作人員沉默著,咬破了藏在嘴裡的毒囊。
「一條賤命,用來還你三十多年修為的人情。算下來,還是我賺了啊。」
……
當周遭的景物開始凝實起來的時候,妙妙與昏迷的李衍又再置身於一個漆黑的屋子裡。
顯然這是一個許久未曾有人動用過的廢棄傳送陣。由於年久失修,陽光透過屋頂上的無數微小破洞,一束束灑下,照映出空氣里的灰塵。
地面上滿是塵埃和沙土,陰影處甚至還時不時傳來小動物的叫聲。
傳送陣很小,圓形光環不過一丈大小,比他們這些年用過最小的傳送陣還要小上一圈。
屋子裡沒有任何一個工作人員,遠處的門也沒鎖,早已銹跡斑斑。門縫處露出些許光亮,鐵門在微風吹拂下一陣晃動,發出瘮人的摩擦聲。
妙妙略一遲疑,便是抱起李衍直接往門外走去。
既然是師父安排的,那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
鐵門打開,太陽已經開始偏西,仍然是散發著刺眼的陽光。
眼前,是一片屬於黃沙的世界。
在陽光的照射下,這遍地的黃沙竟然隱隱約約變成赤紅之色。
極遠處,視線的盡頭,黃沙堆成的山丘如同海浪一般,連綿而洶湧。
熏風帶著熱浪與黃沙陣陣襲來,拍到妙妙臉上,十分不適。
這裡零星分佈著數十間石頭砌成的、只餘下一個小小窗戶的房屋,沙丘上倔強地生長著幾棵白楊木和幾叢不知名的灌木。
單調到極致的景色,給妙妙的視覺帶來了無盡的疲憊。
這個讓人感到絕望的場景,也是讓妙妙瞬間理解了馬衛邦的想法。
走南荒森林或者東塞大草原離開,至少環境還算不錯。只要不碰到高階妖獸、玄獸或者不懷好意的人,生還的機會還算比較大。
最不可能的,便是北方的赤沙大漠。
白天熾熱而乾燥,夜間還會冷到潑水成霜。風像小刀一般刮著,還夾雜著沙土。
所以走赤沙大漠逃亡,這同樣也是楚國皇室料想不到的。
……
妙妙抱著李衍,隨意敲開了一扇門。
開門的是一個渾身都包裹在粗布袍子里的中年男子。
他詫異地看了妙妙一眼,便是邀請妙妙進屋了。
「看你這衣著,不是本地人吧?」
中年男子取出一些沙棘果來,這也是沙漠中為數不多的水果。
「嗯,請問要是想走出去的話,都需要準備些什麼呢?」
妙妙嘗了一枚沙棘果,酸澀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你說的走出去,是什麼意思?到赤沙大漠對面?還是回楚國?回楚國的話,前面那個傳送陣可以用。但是如果要帶著水和食物回來的話,就要按照攜帶貨物交錢了。」中年男子困惑道。
妙妙乾脆地答道:「到赤沙大漠對面去。」
中年男子搖了搖頭,出言道:「不容易啊。赤沙大漠裡面連水都沒有,你朋友還這個樣子,你們兩個過不去的。」
妙妙皺了皺眉,隨意掏出了一把靈元幣道:「那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們穿過赤沙大漠呢?」
中年男子一見到靈元幣,態度瞬間好了不少,笑著道:「這赤沙大漠啊,正常人進去的話,多準備幾匹駱駝換乘,準備一個磁針導向。然後多準備幾個三階芥子,儲存足夠多的水。再拿一個三階芥子,存點乾糧。這樣的話,找個有經驗的帶路,運氣好點,不遇到沙暴,磁針也不失靈的話,半年就可以出去了。」
中年男子想了想,補充道:「最好還是別去。就算磁針不失靈,半年裡至少也要遇到個四五次沙暴,有經驗的老手,活下來的機率都不足五成。」
妙妙聞言,問道:「那修者呢?」
中年男子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遲疑道:「你?你們是修者?修者沒有人會願意走赤沙大漠的,就算能穿過去,也會元氣大傷。沙漠深處有古怪,到了裡面玄氣就不受控制往外消散。」
「然後還聽他們說,修者想穿過赤沙大漠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動用玄氣,拚命用道術趕路。修者和普通人不一樣,玄氣耗盡之後,比普通人還要虛弱,在這沙漠里只有等死。」
妙妙追問道:「那什麼修為才能夠穿越赤沙大漠?」
中年男子苦笑著說道:「我也就是聽說,我哪懂修者的事情。不過上次那個從這裡活著回來的修者,自稱是元嬰期。」
妙妙聞言,終於還是下定決心。
回去的話,被抓的概率實在是太大了。在這裡一直久留的話,也不是個長久之計,遲早有一天會暴露。
看樣子,也只有橫穿赤沙大漠這一條路了。
「橫穿赤沙大漠需要的東西,你給我準備一下吧,駱駝就不用了。」
妙妙說完,桌子上又再出現了一大堆靈元幣,保守估計也有兩千。
中年男子這輩子哪裡見過這麼多的靈元幣,當即點了點頭,直接把屋子的鑰匙都留給了妙妙,然後便坐著傳送陣出去採購了。
他這全部家當加起來,也不過一百靈元幣罷了。對於這種出手闊綽的修者,他顯然並不擔心什麼。
妙妙這些年來也經歷不少人世險惡,確定男子走後,直接抱著李衍,躲進了遠處的沙坑裡。
一揮掌,沙坑便是變成了一片平整的沙坡,任誰也看不出古怪來。
妙妙留出了微微一條縫隙,觀察著這附近的所有風吹草動。
妙妙將周身的玄氣波動隱匿到了極致,她有把握,就算是元嬰期的人,也找不到沙坑裡的她和李衍。
不久之後,看見中年男子回來,身邊沒有任何人。
她又再潛伏了數個小時,確定安全之後,這才現身從中年男子那取走芥子,直接抱著李衍,走向赤沙大漠。
……
根據芥子里的地圖來看,從這裡穿越過赤沙大漠之後,對面是一片沒有王權統治的區域。
沒有王權統治的無主之地,那自然是最安全的。
而從這裡到對面,只有數千里,是橫穿赤沙大漠最短的距離。
看樣子,馬衛邦一早便是計算好了兩人的逃亡路線。
數千里的距離,如果是尋常地面的話,妙妙全力趕路,也就不到十天的時間。
妙妙在進入赤沙大漠第二天的時候,便是如中年男子所說那般,感覺到玄氣濃度驟降。
自身宛若是一塊吸滿了水的海綿,從極度濕潤的雨林里,突然被放在烈日下曝晒一般。
靠著一道名為行地無疆、不知品階的道術,妙妙以少量的玄氣消耗來保持高速奔走的狀態,已然是將效率提升到了極致。
然而不覺間瘋狂溢出的玄氣,卻是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住。
一天之內消耗的玄氣裡面,至少有七成是毫無徵兆地逸散到了這片浩渺的沙漠之中。
……
「啊!頭好痛。」
被妙妙抱著奔走了七日,李衍的神魄力量終於恢復了些許,悠悠醒轉過來。
「你第一次覺醒神魄,消耗太大了。醒來了就好,別動,我們應該還有兩千多里就可以出去了。」
妙妙感覺到被自己抱在懷裡的李衍醒來,心下一寬。
李衍望了望妙妙慘白的臉,以及幾乎沒有血色的嘴唇,再看了看周圍一片浩瀚無垠的黃沙,立馬意識到不對勁,連忙問道:「這是哪?」
妙妙沒有停下腳步,繼續瘋狂地趕路,回答道:「赤沙大漠。馬上我們就要到邊緣了。只要走出去,就徹底跟楚國沒有任何關係了!」
李衍皺了皺眉,哪裡看不出妙妙在強撐,說道:「放我下來吧,我們慢慢走。」
妙妙搖了搖頭,堅持道:「不行。在這個赤沙大漠里,我身上的玄氣會一直逸散。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在我玄氣耗盡之前,衝出這片沙漠。不然的話,我們兩個可能就要死在這了。」
「什麼!」
李衍大驚。
妙妙臉色愈加蒼白,努力提氣,開玩笑說道:「你別光顧著心疼我啦!我可捨不得死,我們兩個還有兩儀契約呢。好了,我全力趕路了,必須要在玄氣耗盡之前衝出去。」
……
又再過了三日,妙妙再也堅持不住,重重地跪在了滾燙的黃沙之上。
「呼!呼!呼!」
妙妙喘著粗氣,一雙原本靈動的眸子也變成了灰白之色。
她不甘地看了看地圖,仰頭望向了遠方。
這三日三夜不斷奔行間,李衍看著眼前這疲色越來越濃的絕妙容顏,早已是心疼無比。
世間最無力的事情,莫過於一個男人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為自己受苦。而自己,卻什麼忙也幫不上。
李衍扶著妙妙的肩膀,眉宇間全是決絕之色,說道:「前面,可能還有一千里路吧。來,我背你。就算爬,我也要帶著你爬出去。還有師父的仇,不能不報!」
妙妙慘然一笑,似乎是在懊惱。
明明都已經拼盡了全力,為什麼還差這最後的一千里。
這一千里的距離,對於經脈盡碎的李衍來說,簡直是無法逾越的鴻溝。
妙妙搖了搖頭道:「沒用了,在這裡我就算什麼也不幹,玄氣也會無休無止地耗散。」
李衍如遭雷擊,顫抖著問道:「那……那怎麼辦?」
他自然知道,玄氣耗盡對修者來說意味著什麼。
妙妙稍作沉默,自知可以考慮的時間不多了,說道:「現在唯一的辦法,便是我用最後的這點玄氣封住神魄。這樣我不會死,你也不會。最後一千里,你能不能走出去,就看我們夫妻倆,有沒有這個福分了。」
妙妙說完,又再掏出了數個芥子和石塔道:「這個石塔和古劍一樣,用神魄力量才能驅動。以後,它就留給你了。古劍和石塔,你最好還是少用,你現在的神魄力量太弱了。芥子裡面有很多的水和食物,應該夠用一年以上。」
李衍顫抖著握住了妙妙的手,問道:「等等!那我怎麼樣才能讓你醒來。」
妙妙疲憊地閉上了眼,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將喚醒神魄的方法通過神念傳給了李衍。
她終於是再也支撐不住,軟倒在了李衍懷裡,催動最後的玄氣,封印住了神魄。
「我好想,還能再和你一起喝酒,一起去看看這個可愛的世界。」
「按照人類的做法,我應該裝作若無其事地說一句,忘了我吧,好好活下去,你會找到下一個愛你的人。」
「但是我好自私,我想永遠都在你身邊,我想一個人霸佔你。」
「不要忘了我好不好,我真的好害怕。」
「答應我……」
「我答應你!我李衍這輩子,只有你一個妻子,也只愛你一人!」
「排空馭氣,升天入地,碧落黃泉,我也一定會讓你醒過來!」
李衍哽咽著,滿嘴都是熏風送來的黃沙。
而懷中的這個人兒,也不知道聽沒聽到李衍最後的回答。
她的表情,定格在那一抹滿足的淺笑。
……
兩個月後,一個渾身枯槁,如同朽木般的少年,抱著一個和常人一般,只是臉色白得瘮人的少女,出現在了赤沙大漠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