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四章 命中注定
她便一直眯著眼睛盯著那老頭,聽他氣勢洶洶吼完最後一句:
「此——神——滅——論——」
她趁這個當口,去抓他的鬍鬚,卻感到手伸進冰冷的液體中,一時間整個手臂的血液都被冰凍,就彷彿被壓了一整晚麻痹了知覺,然後慢慢變熱,熱到人喘不過氣。
眼睛也被冰凍,晶瑩剔透的冰層慢慢變厚。
紅綢日光逐漸無法將它穿透,除了大腦還能高速運轉,軀體都已休憩。
面前的水波是不是年輪,時間在人死亡過後逸散出去,同別的時間碰撞交織,把她的意識帶到另一個平行時空去。
她在想人死是不是另一個開始,
那盼她回來幹什麼,回這風雨如晦的什麼?
再度清醒,月亮已不見了,那貓咪仍趴著,睡得正憨。
人卻愁上心頭,一夜不眠。
紅綢愣了,她自幼便不愛往氤氳著熱氣兒的被褥里鑽,搞不來軟紅錦繡,軟榻上闔眼也不安生。淺夢向來倥傯,一腳臨空便倏然轉醒,撂眼而望,帳縫裡擠出一絲碎月奪人心魄。
她恍然收神,借夜色披衣而起,點燭明帳,倦意蔓延滋長,爬滿燭台,硬要攪一池夢影來。
琉璃鏡挪出眼半分,案台再看不真切。一如水中之月,瑩芊玉手一揚,混沌之餘,她聞一聲於耳邊廝磨低語。
它說,它說,你一代羈旅之人罷了,本事沒幾條,專鋪前世血路而生。前代人墳頭草都沒來得及鋤幾遭,而亂世如此,你立於生民,竟未能護佑半寸生靈,當自愧於殿前。
…生靈如此,天命罷了。要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這事兒她做不成,要逆天改命她也沒轍。
她沒錯。
她還嘴道。
「你沒錯嗎?」或是她自問,或是那若即若離的聲音猶在耳邊。
她闔眸道:「不想落得自愧的下場罷了,強敵環伺,各自死生亦有命數。運氣好一些,蜷縮在城門裡苟且攥住一條薄命,祈求來年好安定;運氣次一些,便就要披甲上陣斬敵首,沙場刀劍無眼,或落得個功成后擲果盈車、風光無量,或囚困於馬革中,在哭啼聲中裹挾而歸。」
紅綢是什麼樣的人呢?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輕狂氣被磨碎了六七分,她如果是煙花,一朝炸去,管他顏色如何,絢麗后無牽無掛地隨意飄零,落個青山建矮墳,也算恪盡職守,不丟自家門面。歷朝歷代盛衰榮辱從來由不得一紙軍書,鴻雁銜一紙離文向北飛,再向北飛,只有它尚愛著這片河山。
幼時曾因淘氣鑽進娘的被褥里被那隻手不由分說地提了出來,他向來說一不二,拎著她就出了公主帳,硬要爺倆擠著睡。他常年執刀把刃,那雙手忙裡忙外,少騰出時間牽她。
她對他手掌的模樣已然模糊不清,只是偶爾一把握住,冷而糙。她終於還是漫無目的地想起來,他鐵血無情,冷血下也會為蒼生而動容嗎?
為將者,若不死於山河,還能在泥淖中撥見其他歸宿嗎?
細密如銀毫的雨絲如輕紗一般籠罩著紫竹雲林,雨露拂吹著細長的鳳尾竹,匯聚成珠,順著幽雅別緻的葉尾滑落而下。
世人皆知,紅綢覺得這一切也沒有什麼太過於必要的了。
趙青旌今日不在,閑來無事,便端坐於銅鏡之前梳洗打扮,薄施粉黛清新淡雅,面白如雪肌滑如脂,烏黑如墨的頭髮柔順的垂直腰際。
她墨發上只斜插一隻翠然欲滴的碧玉簪,一身紅羅裙,如初升的艷陽,腰間玉佩瓔珞,清脆悅耳,那一雙琉璃般璀璨的眸子,彷彿匯聚了天地之間的所有靈氣,懾人心魂。
她縴手推開房門,拿起紙傘緩步走出,雨絲如水晶斷線一般,敲打在油紙傘上,時斷時續,清越如仕女輕擊編鐘。
她不禁沉醉於如此境界,陶醉間來到了紫雲竹林的邊緣地帶,瞥見不遠處有一身影挺立,光芒飄然轉旋如回雪輕盈,映襯著那人背影挺俊。
她妖冶的眸中劃過一絲好奇,宛然一笑便已來到那人身前,這才發現那人是跪在那的,自己站的筆直,眼底不見任何感情。
「喂,你在此作何?」
他微微抬頭,似乎是因為她喊他「喂」的原因,他眉骨狠跳,寒涼的眼底浮現出狠戾暴躁,可僅那一瞬,而後他的眸中只剩寒涼。
她將頭轉向外邊,看著樹葉掉落,北風吹吹的蕭條景象,與紫雲竹林內形成鮮明對比,幾乎是下意識便伸手去扶他,觸到一片黏糊糊才猛然抽回手,鮮紅的血在白嫩的手掌上格外明顯。
「你受傷了?」
聲音中的顫抖連自己都沒有察覺,雨聲漸大,寒風蕭蕭,俯下身來為他撐傘。
他沉著聲道「這算什麼?我一家人都慘死在敵人刀劍下。」
他那讓人荷爾蒙飆升的語氣中夾雜著無奈、憤慨,讓人心微痛。
「如若你因受傷死在這,那更慘了。」
說完她又作勢去扶他,他猶豫了一下,這次,他沒有拒絕。他冰涼的體溫令她打了個寒顫,許是跪的久了,他的身形有些搖晃,她雙手扶著他走向紫雲竹林深處。
紙傘落地,在風雨中打轉,她與他的命運齒輪開始轉動。
紅綢武功月無奈,看著眼前的男人冷冰冰的樣子,嘆了一口氣。
「若是想要在這亂世之中活下去,我師傅曾經跟我說過,就一定要忍住,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我只知道廢墟堆里只有戰時灑落的血痕,利刃斷鞘,羽箭鋪天蓋地地滯留在背脊上。走到難以為繼的人便倒下,抱成一團;孤軍奮戰的走得更遠些,孤零零地成了一條風鈴。」
男人的聲音很淡很淡。
紅綢的聲音卻說的很認真。
「既然你來到了這裡,一定是有,那個想要找到的人。」
紅綢的目光之中,難得的帶著半點窘迫:「雖然我現在不清楚你想要找的那個人,所謂何人。但是既然在這裡的話,我就會幫你。」
他彷彿看到了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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