懲罰
第二天一早,陶山澤先行去了小芙的宮殿。
說起來,王府中恢弘大氣的宮殿除了王爺的就是小芙的,兩個宮殿緊挨著,琉璃頂在耀目的陽光下折射出多彩的光,晃得陶山澤一時睜不開眼睛。
他從未仔細看過宮殿的屋頂,此時看著竟然覺得比往常更新了些,感嘆王府中宮人的效率真是高。
朗朗天際,秋風瑟瑟,陶山澤捂緊自己衣領,得益於狐狸精在王府中的待遇是僕從,他的衣服禦寒都是問題。
狐狸昨日對他說,他的執念是想變成人,這樣就不用畫他這張臉皮。
這狐狸口是心非,嘴上說著男人是狗,心裡巴不得王爺是他的狗。
不,應該反過來,陶山澤想著王爺那張臉,雖然完全陌生,但總覺得自己遺忘什麼。
昨夜翻來覆去之日,後悔白日里喝了茶水,也數了數牆角有多少只蜘蛛,不過也有時間去想自己去十寒地獄所為何事,當初在地獄入口,明明受著如此大的痛苦,卻還是執意以凡人之軀進入地獄。
他想著,除了自己生身父母大概沒有誰能讓他如此費心力。
按照他在話本里看到的妖邪變成人的方法,一個是放棄千年道行,改修正道,從人做起,但一旦出錯就是走火入魔,後果不堪設想。
另一條就是入輪迴轉世,不過按照現在的局面不要說轉世,估計這個狐狸連靈魂在哪都不知道,三魂七魄不知道都沒了幾個。
但有一條十分邪惡的法子倒讓他印象深刻。
人心。
挖心來吃,若是對方心甘情願獻出自己的心,就能變成人。
當初商紂王的時候,妲己挖到一半發現比干並非真心,所以才放棄了變成人的機會。
好好的一顆心,被那隻狐狸精用來玩也是狠厲之極。
不過也虧得這些狐狸精的祖先,讓這隻狐狸不但媚術超群,還想要獲得愛情,不但想要人間情感,還想要成為人體驗人生疾苦。
說到底,就是不知足,既然是只狐狸就要好好當狐狸,既然生來是人就要享受當人的過程,不管是什麼種類,都有各自的煩惱。
「你在這幹什麼呢?」朱公公姦細的嗓子先一步到來,他渾濁的眼珠子繞著陶山澤上上下下打量,最後停留在他挺翹的鼻樑上,「你不要覺得你洗清了嫌疑,現在那道士在王爺宮中呆著呢,你先一步來也好,省的我去叫你了。」
「道士?」
陶山澤心裡重重一跳。
「王爺昨日已經說了,我不需要再和道士見面,我這就回去了。」陶山澤看了一眼小芙的宮殿,覺得自己來的不是時候,說到底,他畢竟是妖,如今王爺認可,這朱公公竟然還想找事情。
只是如今朱公公不說他也知道了,鼻息之間都是鐵鏽般的鮮血味道,「誰受傷了?」
陶山澤看了朱公公一眼,對方也是一副驚慌失措的表情,滿口都在喊著王爺王爺。
這是狐狸精牽絆的對象,要是出事了,陶山澤找誰攻略?腿先比大腦行動,下一刻,陶山澤就跑到了殿門口,「讓我進去!」
守門的兩個侍衛攔刀擋住,「沒有王爺允許,誰都不能進去。」
話音剛落,裡面就傳來凄厲的叫聲。
這聲音有一絲詭譎,像是王爺,可又不太像,倒像是生硬的模仿。
不過已經來不及陶山澤細想。
本該昨夜一把火全部燒掉的王府,現在全員都活著,難免會出現一些蹊蹺。
陶山澤一把揮開他們兩個,衝到了殿內。
「發生什麼了!」
話音落地瞬間,一道利刃擦著他的耳鼓而過,凜冽的寒氣鋪天蓋地渲染開來,裹挾著強勁的力道,在陶山澤躲避的瞬間調轉方向,劍氣凌厲,直直奔向陶山澤天靈蓋,陶山澤急速後退,和劍尖一拳之遠。
門在他後面咣當一聲關上。
陶山澤無路可退,以手撐在門上作為施力點,用盡全力旋轉方向,而那柄本該刺入他天靈蓋的利刃牢牢釘在門板上。
那柄劍帶著森寒的鮮血滋味,是斬妖劍的極致,見血才能發揮妖邪的邪性,讓他們原形畢露,心內大亂。
宮殿里的殿門向來是雙層,裡面這層在猛烈的撞擊下化成齏粉!
塵埃一地,陶山澤口鼻雙重刺|激下看清了來人,「是你!」
他想起來,當初在地獄入口,在萬鬼蠶食的地獄入口,那個守門人兜帽下的面孔竟然和道士一模一樣!
當時的守門人面目微抬,告訴他,「記住你說的話。」
之後便是森然的笑意。
從那時起他就被選中了嗎?
此時的陶山澤受到劍氣影響,眼前一切開始變得赤紅,有什麼蠢蠢欲動,在他身體里呼之欲之。
「殺了他!殺了他們,殺了所有人!」
這個聲音大喊,帶著誘人的蠱惑,而陶山澤彷彿已經可以預料到殺人之後的模樣,他就可以擁有熱乎的心臟,就算對方不是心甘情願死去,但凡人的心臟也可以給他增加修為。
陶山澤大口大口呼氣,之前在地獄那種闕值到達頂峰的感覺再次出現。
他本就是惡人,對,惡人!
對方沒有回應,眨眼間將劍拔出,再次凌空躍起,劍在他手上如同游龍,靈活帶著不容置喙的殺意!
巨大的陰影撲面而來,依稀之間,陶山澤已經將月牙匕首握在手中,這個場景似曾相識,他知道他的吊墜可以在瞬息之間爆發強大的力量,只是這力量只有一刻,他必須在恰當的時機給予面前之人致命一擊。
近了,近了……
陶山澤在數秒。
他要讓體內的殺意平歇片刻,這樣才能獲得生存的機會。
劍刃在這一瞬彷彿變成一根針,在他眼前從一個渺小的光點變成巨大的光暈。
掌心出血,陶山澤默念,用盡全身的力氣匯聚在右手上,找准角度,找準時機!
只是下一刻。
一道黑影從虛空中出現,或者是撞破宮殿的大門,一地木屑裹挾狂風進入,光束驟然刺目,殿內恢復空氣流動,那股凝滯粘稠的膠質感驟然消失。
王爺手執一柄利刃與道士的利刃相碰,刀劍刮弒,震耳欲聾,「住手!」
道士始料未及,劍刃與王爺的利劍呲出巨大火花,宛如電閃雷鳴,而他的斬妖劍竟是比不上皇室的利刃,敗下陣來,身體後仰,脊椎重重撞在廊柱上。
巨大的塵埃平地而起,一地煙塵中,他的面孔逐漸清晰。
這道士本是帶著十足的力道來誅殺妖狐,如今力量反噬,生生咳出一口鮮血,他雖然對著王爺說話,但目光卻是看向陶山澤,裡面有他們之間都懂的暗語,「王爺為何不讓我殺他!」
陶山澤躺在地上,渾身虛弱至極,滿腦子都是殺意。
心內情緒翻滾,煮成一鍋粘稠至極黑暗無比的凝滯。
他終於透過狐狸精過往的記憶看到火災之後的事情。、
那狐狸精一把火燒了王府之後為何踏入火場是他無法解釋的一個點。
之前還以為小唯是無法忘記王爺,帶著滿滿的恨意想要和王爺死在一起。
現在透過他的記憶,他看到他進入火場,蠶食了他所看到的所有人的心臟。
凌厲的指甲猶如鋒利的匕首,直直插入人類的胸膛,將肋骨折斷,硬生生將滾燙的心臟從里掏出咽入腹中。
剛開始還帶著些許的顫抖,後來卻是熟練無比,所有他看到的人都在渾身顫抖與烈焰焚燒中失去心臟。
那場景,在漫天無窮無盡的烈焰中變成赤目的紅,在陣陣哀嚎中變得喪心病狂,宛如人間地獄重建!
陶山澤思緒回歸,眼前場景重新變成王府宮殿,他不知道如今的自己眼睛帶著赤目的紅,嗜血無比地盯著面前的人。
道士、朱公公、王府中的其他傭人,連同王爺,他看不見他們的實體,只能看到他們一顆顆跳動的心臟。
「王爺,你不該救他,妖就是妖,不管你如何待他好,還是一樣的下場。」道士聲音響起,如果魔咒在陶山澤腦上盤旋。
妖就是妖……
不管你如何待他都是一樣的下場……
妖是沒有情的……
妖最後都會將對他好的人殺了,沒有骨,沒有肉,吮個乾淨……
「他是妖!」
「他是妖!」
……
似乎有百張口,數千隻眼匯聚身前,將他密密實實圍繞起來,喋喋不休,魘成身膽俱碎的咒語。
陶山澤心神俱裂,一時分不清到底是狐妖在說話,還是自己在聽道士說話。
或者,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狐妖,還是狐妖是自己。
他的內心如同有人波動琴弦,一波一波的痛苦浪潮襲來,他感同身受,終於一聲大吼。
「啊!」
這聲音從他的胸腔傳出,頃刻間直達他的筋脈,他看到他所在的宮殿所有琉璃瓶,白瓷瓶應聲碎裂,爆裂出一朵朵殘虐的花。
而房頂在他的怒吼中堪堪保持住原樣,折射的光芒像是刺激他的引子。
「王爺小心!」道士大喊,同時口中默念,卻來不及使出任何法力,緣於陶山澤爆發出的力量太過於強大,一時半刻,他竟然被這股力量震得直直飛出宮殿之外,落在外面樹上。
力道之大,光禿禿的樹應聲而裂,他橫亘在樹榦中央。
宮殿里更是狂風暴雨,目力所及之處,所有的書籍裂開,所有的柜子爆裂,九尾從陶山澤尾部橫生,碩大的尾巴如同九支利刃,橫掃所有經過物體,變成齏粉,灰塵遍地,塵埃從地捲起,形成巨大的漩渦。
下一刻,陶山澤瞳孔赤紅,手中溫熱,只是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掌心施力,掐住的赫然是——王爺!
男人懸空,雙腳離地面有一掌距離,空氣從他的胸腔里急速流失。
陶山澤變成了兩個自己,一個在叫囂著殺掉面前這個男人,;另外一個在勸阻他將自己渾身的力量收回去。
顯然後者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計。
陶山澤的腦海里掠過了無數狐狸從幼時長到現在所經歷的事情,所有的人都在告訴他他是妖,因為是妖,所以註定不能和人類在一起,因為是妖,所以人類就是他們的食物。
更別提,他們在一張床上去行那周公之禮。
面前的男人因為缺氧面色變紅,微張著嘴說著什麼,不過陶山澤的耳朵彷彿便漿糊糊住,他不想聽這個男人說什麼,只要自己手心用力,很快,這個男人的心臟就會到自己手上。
那麼狐妖也可以變成人,男人也可以為自己之前犯下的錯誤埋單。
既然所有人都說他會傷害人,他就要傷害試試!
讓他們用鮮血埋單!
而就在此時,男人的背後不知何時出現一個銅鏡,陶山澤看到鏡子,大概是狐妖具有畫皮的天性,控制不住地先行隱去暴戾的情緒,分了一個眼神到鏡子身上。
可就在此時,周圍彷彿靜止,他手上的力道暫緩片刻,男人也從這一秒鐘回過神來,死亡的威脅驟然消逝。
陶山澤瞳孔緊縮。
失控的心臟回到了自己胸腔里,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在進入這個世界一直遺忘的是什麼東西!
他要找的人不是他的什麼生身父母,而是池寐。
池寐的後頸上有一株蓮花狀的花紋,隱藏在皮膚里,和自身的血脈融為一體,在平時看不出來,但是在遇到危險時就會掙脫血液的束縛展現出它血紅的一面。
王爺後頸上也有!
為什麼狐狸精的過往記憶里會有池寐的影子?陶山澤像是卸下了渾身力氣,之前一直掌控他身體的力量驟然消逝,再也沒有什麼能提起他嗜血的興緻。
周圍的風浪平息,只有一地廢墟。
王爺坐在地上,不住喘|息。
陶山澤在離他不遠的距離,卻只是苦笑。
兩個廢墟之上的人,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
「你認得我嗎?」陶山澤看向面前的這個男人。
男人的脖頸上肉眼可見陷入肌膚的五道指痕,還有鮮血不停往外流,他按住傷口,不住咳嗽,已經不能立刻回應他。
「你怎麼會認識我?」陶山澤聲音低下去,自嘲了一聲,他是在狐狸精的過往裡,說不定他剛剛失去了唯一一個能殺掉男人的機會。
那反照出男人後頸上花紋的鏡子是鑲嵌在牆裡的,他的力量讓牆皮剝落,鏡子才顯現出來。
不過已經不用分析鏡子的源頭了。
他失敗了。
他看到自己內心深處蜷縮的小小影子變得越來越小,他身體里的狐狸精法力越發微弱,剛剛那一下幾乎耗盡了他所有能力,如今的小唯只是某處一個永遠無法獲得轉世機會,永遠無法解開前世執念的怨魂。
「你沒有殺了他,但你卻殺了我。」
陶山澤如同站在小唯對面,他看著這個單薄的身影,他渾身籠罩的黑氣越發濃重。
「既然如此,你就不配擁有我的身體!」
小唯身後是看不見底的漩渦。
陶山澤的手腳重新不歸自己掌控,他看到自己站起身來,緩慢的同手同腳走向一旁的廊柱。
廊柱下面是一地的碎瓷片,他的鞋底被瓷片扎穿,鮮血從鞋底湧現,他卻沒有一絲痛覺。
「不!不要!」陶山澤內心大喊。
而廊柱另一側是一直躺在床上的小芙,陶山澤透過狐狸精的眼睛已經知道他要做什麼了。
既然殺不了男人,就要殺了這個男人深愛的女人。
殺了小芙,奪取她的心臟!
「不要,停下來,停下來!」
可是絲毫不起作用,小唯身上裹挾著一種和地獄相差無幾的氣息,這種詭譎的氣息讓身邊的活人無法靠近,更沒有人能阻礙他!
他所經之處,燃燒起熊熊烈焰,焚燒所有書頁,變成一堆一堆的殘灰,在這些殘灰中灼燒新的熾熱與猛烈,烈火將他和小芙隔成一個空間,那是地獄的前兆!
此時的景象彷彿和那日小唯滅門重合,他也是從熊熊烈焰中走出來,逐漸走向更深,更紅的地獄之路,打開萬劫不復永生不得轉世的大門。
小唯在血腥中瞳孔血紅,他已經迫不及待了,鼻息之間都是鮮血的滋味和灼燒一切的癲狂,下一刻凌空躍起,身子成一道白色的光影,十指化成狐狸的利爪,疾風陣陣,眼看著就要直刺入小芙的胸膛。
卻在那一刻,有什麼從烈火中奔跑而來,急速的將烈焰的刺啦燃燒聲都斂去,一身凜冽的涼意,帶著草木清冽的芬芳在不屬於人間的烈焰中硬生生剝離出來。
刺啦刺啦的烈焰焚燒聲、疾步的摩擦聲、衣料摩挲的刺耳隔斷聲、旁邊人抑制不住的尖叫聲全部匯聚在小唯的指尖成為刺入肌膚骨髓的破裂聲!、
小唯的手指觸碰到一顆跳動的心臟。
卻是屬於王爺的。
鮮血如注,肉身之上,胸膛之中開了一朵盛大艷麗詭譎的花蕊,逐漸擴大,成為赤目的,無法比擬的顫抖奪目的紅!
「王爺!」小唯痛苦的大喊。
滿頭青絲在這一刻潔白勝雪!
鮮血迸濺其上,點綴成一束束耀目的梅花。
「不要!不要……」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小唯將王爺攏在懷裡,看著男人微弱的喘息。
男人看著白髮的小唯,伸出滿是血的手顫顫巍巍想去夠他的臉,卻因為氣力不足墜在地上,被小唯握在手心。
「不要哭……」男人說。
「從帶你回來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著以後要一直在一起。」男人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胸腔里心臟的跳動緩慢無力。
小唯泣不成聲。
而陶山澤的魂魄在小唯巨大的靈魂撞|擊中被拋到虛空之上。
他在上空,覺得無比悲憫,卻又無計可施。
哀嚎陣陣,陶山澤肉眼可見小唯臉上的皮膚開始起皺,瞬息之間變成七八十歲的老人模樣。
不過很快,他意識到不對勁,一直躺在床上的小芙此時面色驟紅,微張著口,很快,從她嘴裡竟然爬出一隻蜘蛛來!
那蜘蛛毫無顧忌地吸取小唯為數不多的精氣,之後轉移到王爺身上。
蜘蛛身上的氣味無比熟悉,不過更熟悉的是蜘蛛的蛛絲!
陶山澤慌了,但他此時的狀態無人可見。
他陡然明白了究竟是出誰給桂花糕里下毒,還必須是妖邪所為。
也知道了為何今晨看到宮殿上方格外的明亮,原因是上面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蛛絲,肉眼凡胎不可見,當時的他也只覺得耀目奪人。
而宮殿的氣息為何在當時第一次見王爺時就覺得熏香難耐,那是妖邪之間互通的味道,所以陶山澤覺得似曾相識。
躺在床上的小芙早已經被這個蜘蛛精殺死,在她身體里的一直是妖邪。
蜘蛛精在吸取小唯的精氣之後,啞然變成了小唯的模樣。
真正的小唯變成枯骨一具,隨即,從他身體里一個點開始綻放了無數的花瓣,秋風吹過,花瓣也只是幻覺,毫無痕迹。
而蜘蛛精小唯將手伸到了王爺的胸腔里,拿出了那顆依舊在跳動的心臟。
即使剝離本體,似乎還有原主的意識,在他的手裡跳動越發緩慢。
蜘蛛精冷笑一聲,眼看著就要將心臟塞到自己胸腔里。
就在此時,滿目琉璃劇烈迸裂,一地琉璃碎片如同箭雨從房頂黏連著剝落,卻在刀光劍影中被斬斷!琉璃失色,咣當咣當墜地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道士從天而降,劍上滿是鮮血。
這一次,他沒有絲毫猶豫,直指蜘蛛精!
蜘蛛精顯然沒有料到外面還有這麼一個敢進來的活人,絲毫不把這個道士當回事,萬千蛛絲化成細尖,猶如連成一線的針,只是這針組合成千千萬萬支,連帶著落地的碎瓦琉璃,團團向道士刺去。
細針蛛絲刮破道士肌膚,逐漸讓他白骨森然。
道士剛開始還能抵禦,但他在這個世界的□□顯然不能承受住如此大的襲擊,更不能降服這麼大的妖怪,漸漸力不從心,在看到手指上的白骨后渾身顫抖,被釘在牆上,鮮血漫了一牆。
蜘蛛精笑著,這一次,他終於如願以償地將王爺的心臟放入了自己的胸腔。
心臟在他的胸腔里先是不動,之後常人般跳動起來。
蜘蛛精笑的更加狂熱,忽然,他的目光看向虛空,最終停留在陶山澤身側,「我知道這裡還有另外的魂靈,不過你不用怕,我不會殺了你,我只會……」
他語氣一頓,小唯的面孔出現詭異的笑容,「將你煉化。」、
下一刻,利爪如風,口中念念有詞,陶山澤只覺得周圍的空氣都受到擠壓,蜘蛛精那處像是有一個巨大的吸盤,吸引著他過去。
「不要……」陶山澤心裡默念,可是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他看到蜘蛛精長出無數手臂,在他的後頸處出現一個拳頭大的漩渦,在漩渦里有和他一樣的靈魂在叫囂著出去。
這個蜘蛛精竟然把自己當做煉化魂魄的鼎,吸取眾多妖邪的靈力!
就在此時,陶山澤握緊他手中的月牙吊墜,不管有沒有用,他都要一試!
他的腳底已經被漩渦吸進去大半,裡面無數魂魄都在啃噬著,在怒吼著。
下一刻!
月牙狀吊墜直刺入蜘蛛精的脊椎骨,在觸碰到的那一刻,蜘蛛精失去戒備,這個時機之下,他後頸的漩渦不受控制,萬千魂靈噴涌而出,陶山澤被擠在外面。
而蜘蛛精被這些他曾煉化的魂魄反噬,變成一個黑黢黢的蜂窩眼,只是裡面都是陰森的魂魄。
很快,只剩一具蜘蛛的白骨。
最後,變成灰燼。
陶山澤落在地上,在他身邊,是一顆依舊跳動的心臟。
他伸手觸碰,潸然淚下。
海浪的聲音……
陶山澤渾身一抖,就看到自己坐在沙灘上,在他面前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大海盡頭漂浮著無數斷壁殘垣。
像是之前有一個雄偉的建築,之後被海水覆蓋。
「我這是出來了?」
他看向自己,摸摸自己的身體,依舊是自己剛爬山的傷痕纍纍。
只不過他回頭去看那山,發現山已經不見,而是混沌。
這個地方說起來很是詭異。
他前面是黑灰色的大海,而他後面,是一望無際的大霧,大霧將一切都掩蓋住,似乎只是灰色和白色的聚合體。
「池寐!池寐!你在哪裡!」
他嗖地爬起來,四肢酸痛厲害,卻來不及注意,腳下是泥濘的沙灘,不過卻是灰黑色的泥土,他用盡全部的力氣去喊,「池寐!」
果然,翻過大山之後看到了海,不知道是不是池寐說的無妄海。
忽然,他看到遠處的大海上好似有一個人影。
「池寐!」他繼續喊道。
天邊攏起大團大團的黑雲,逐漸匯聚在那人影的上方,緊接著,一道閃電在黑雲中穿梭,一道變成數道,轟隆隆的聲音撼天動地般充斥著耳膜。
陶山澤捂住耳朵,卻看到下一刻,萬道驚雷仿如巨龍,帶著駭人的鱗片從天際轉瞬劈下,直直劈在那人身上!
巨龍變成枷鎖,枷鎖捆縛那人,萬道驚雷帶著火花再次劈下,轟隆隆的聲音再一次響徹在整個混沌之中!
那人雖然只是模糊一片,卻依稀可以看到身影筆挺,像是……
陶山澤心神俱裂,大喊著「池寐!」
在雷電的間隙,聲音在海面上打了幾個轉,那人好似在抬頭。
以那人為中心,海水凝聚成冰,轉眼之間波浪停止,雷電再一次劈下。
陶山澤急速跑過去,耳邊除了震耳欲聾的驚雷外,還有無數的哭喊哀嚎,他餘光看到冰面以下,赫然是冰封在其下的魂靈,無數魂靈擠在一起,仰頭看著冰面以上,他們伸著手臂去鑿擊打冰面,與陶山澤對視。
「回去!」
陶山澤終於聽到了那人說話。
是池寐!
只是下一刻,一道驚雷打下,硬生生將冰面鑿出巨大的橫溝,冰面出現一道裂痕,很快,裂痕蔓延開來,所經之處魂靈噴涌而出,惡嚎叫起來,齊齊抓向唯一冰面上的凡人。
如果不是來到這裡,陶山澤估計永遠都不會想到自己會看到這樣的畫面,萬千厲鬼組成巨大的隕石狀物體,凌厲的森寒在他們周身匯聚,之後齊齊砸向陶山澤的方向。
陶山澤急速後退,卻不及冰面裂開的速度。
「不!」池寐大喊,卻敵不過天雷懲罰,無法擺脫周身枷鎖。
陶山澤在厲鬼的衝擊下只覺得魂魄和肉身開始裂開,猛烈的痛苦奔涌襲來,肉身還是靈魂都在叫囂著痛苦,從他的腳尖開始,連著胸腔,連帶著天靈蓋,都是撕裂的絕望。
裂縫在他腳下,一道壯烈的鴻溝出現,橫亘在池寐和陶山澤之間,陶山澤只來得及看到池寐最後的身影,接下來便是萬鬼嚎哭,天地為之變色的赤紅血色。
死亡就在一秒之間。
他的肉身搖晃,根本無法抵禦巨大的衝擊,地獄的反噬更為強烈,靈魂撕裂的痛苦灼熱不可控制,很快,肉身被無妄海上的萬千鬼怪咬碎!
而魂魄在萬千厲鬼的撕咬中拖入無妄海!
「不!」最後一道驚雷劈下,池寐周身的枷鎖終於解開。
他現在已經不像是一個地獄守護者的模樣了,就像是地獄的惡鬼,不,比地獄的惡鬼還要可怕,所經之處,燃起熊熊烈火。
烈火之上,惡鬼全部粉噬。
海面像是煮沸的水,陣陣翻滾,天地之間和二為一,混沌的黑暗席捲而來。
池寐再也不是一身白衣飄飄,而是黑衣裹身,渾身戾氣將他變成最深處的惡鬼。
「陶山澤!」
海面繼續翻滾。
他捏碎無數厲鬼的頭,斬斷無數鬼魂的四肢,「這個不是……」
「說,陶山澤在哪!」
十寒地獄之所以叫十寒,大概就是寒冷的無可比擬,可是此時,卻成了熾熱的煉獄。
曾經作為聊齋塔的殘垣斷壁此時在烈火的焚燒中早已失去了本來模樣,沉入更深的海底。
時間在這裡變得粘稠陰鷙,他孜孜不倦地去翻每一個魂魄。
忽然之間。
十寒地獄數千年來天光陡然大亮,天地震動,海水傾覆復又歸位,天邊出現一抹燦爛的金色。
「池寐,你乃十寒地獄鬼王,為此人竟要不顧自己使命,摧毀無妄海嗎?」
「沒有此人,守著無妄海又有何用!」池寐已經失去理智,他手中沾滿鮮血,看著天邊冷笑,一道驚雷劈下,他絲毫不懼,「我守了數千年也該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