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人間入口

池寐意識到自己在塔中經歷的一切，乃至於自己的仇恨和背負的巨大痛苦都是自己的幻境，當他進入塔中，走上第一步台階，當他腳下粘稠如水，鼻息窒息之時，早就走進了塔身所賦予的考驗當中。

但出來之後悵然若失，只要他自己不說，沒有人會知道他在塔中經歷什麼，因為所有的弟子經歷的東西都是不同，他們滿身疲憊，之後在日復一日的靜心咒下度日。

如今，池寐安然地趴在白玉台階上，看著遠處凝聚成一團的混沌，在混沌界，隨著自己的意念可以改變周圍的環境，但池寐總覺得悵然若失，不管幹什麼都沒有興緻。

他現在有一種懷疑，他的名字恐怕都是自己的臆想。

就好比山澤一樣，他在現世中看到的整日受到胃癌疾苦的陶山澤沒準都是自己的幻象，池寐甩了甩尾巴，之後將尾巴盤起來，下巴頦抵在手臂上，打了個哈欠，等著世尊出關。

是的，世尊在他們所有人出來之後又進入了新的閉關當中，整個混沌界還維持著一片淡漠的虛空之境。

但不知道是不是池寐的錯覺，他覺得天界太子最近的狀態還不如自己，他總是眺望著遠方，生生把自己變成瞭望夫石。

而……紅蓮，池寐嘆了口氣，打了個沉重的哈欠，他都看不到他的影子，自從他從塔里出來之後，紅蓮就消弭無蹤，不知道是去哪裡歷練。

紅蓮池第三十三株的位置已經長出了一株新的紅蓮，但是沒有什麼自主意識，池寐有時候化身成飛蟲過去幾次，停留在它的蓮瓣上也沒有什麼感覺，後來索性沉睡，每日昏昏沉沉，覺得自己的獸態又圓滾滾了一些。

白玉台階微涼，帶著溫潤的觸感，很適合睡覺，他掐算著時辰，再等一刻，就可以去九重天去找食夢貘。

因為這個時辰，他應該剛從人間回來。

食夢貘這隻神獸讓池寐垂涎已久，起初是他躺在石階上睡覺，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有人說食夢貘會吃掉凡人的夢，作為他的食物，不過隨著現在人口增多，凡人的夢越來越多，他自己也有些吃不消，吃不掉的就晾在大大的網上。

好好的住在九重天仙山上的食夢貘硬生生把自己變成了蜘蛛精的洞，到處都是網。

而上面布滿了夢境。

池寐眯了一會，才邁著不緩不急的步子一步步往天界走，踩在綿軟雲層上的感覺讓他無端懷念起當初在陶山澤家中的衛生間瓷磚上微涼的觸感，那個時候自己法力都被封禁，渾身上下布滿禁咒，顧忌著眾多懲戒，才不敢對陶山澤有太多非分之想。

如果早知道那只是一場幻境，他見到陶山澤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帶有倒刺的舌頭舔一舔他，這樣表示——友好和思念。

九重天他很少來，天界太子時常從蟠桃園帶些蟠桃給他吃，他也吃的沒什麼滋味，時常邀請他去九重天玩，他也拒絕。

但今天不同，他的腳步輕快許多，騰雲之間就到了食夢貘的洞|口處。

果然和描述中的很是相似，他腳一沾上仙山，就看到密密麻麻的網，纏在樹上，那網有的黯淡至極，有的光彩奪目，先光芒的折射下璀璨動人。

他爪子輕輕拍在上面，只是一瞬間，迷迷糊糊的暈眩感瞬間裹住了他，險些跌了進去。

這個網要比其他網顏色黑一些，果然那短短的時間裡看到的也只是黑色。

他急促將爪子收回，深吸了一口氣，就看到食夢貘飄飄忽忽降落在山頭，食夢貘他今日可謂是收穫頗豐，身上都纏著厚實的網，更別提他身後的厚厚袋子，和他的身形同樣巨大。

「池寐？」食夢貘看到他驚喜的喊了一聲，「這裡好久沒有來過人了，你還是第一個客人。」

「你知道我？」池寐一臉難以置信看著他。

「是啊，之前楚崱經常和我說起，說你是他見過的毛髮最豐盈的神獸。」

被誇讚毛髮最多的池寐：「……」

但隨即，池寐意識到一個問題，「你叫我什麼？」

「池寐啊。」食夢貘將他背後碩大的袋子放在地上，拖著走，裡面的夢境大概是沒有被馴服的，還在袋子里不停的嚅動，就像是裡面有無數只妖獸。

「那你說的楚崱可是天界天子？」池寐難以置信。

「是啊。」說話間，食夢貘已經將袋子拖到了洞口出，「進來坐坐吧，來都來了。」

「哦。」池寐心裡有一個巨大的猜測，但是沒有定論之前，他不敢確定。

他隨著食夢貘進入洞中，剛開始因為洞口處有很多網所以進入的異常艱難，他的毛都被網糊住，每走一步，都要扯下身上的網。

好在走了一段之後豁然開朗，視野變大，一處宏偉的洞穴宮殿出現在他面前。

每隔幾步，鐘乳石牆面上都鑲嵌著數顆雞蛋大小匯聚而成的碩大珠子用於照明，光線琉璃般清澈，而宮殿上空，幾十丈高的位置有一顆足以照亮整座宮殿的夜明珠。

導致上方像是湖水的倒影，波光粼粼、極其動人。

一時分不清究竟哪裡才是地面。

而食夢貘精心捕捉的網按照不同顏色分放在陣陣墜成的架子上面，架子直通頂部，現在顯然放不下，更多的隨意堆砌在一處。

池寐仰頭去看宮殿頂部，食夢貘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哦，那是東海的珠子，之前他做了一個夢，不小心被我收集到了，這是代價。」

池寐：「……什麼夢？」

「當然是不可說啊。」食夢貘將袋子放在宮殿正中央一個類似龍椅的地方，拍了拍上面，撣去了很多微晶般的細小顆粒。

「這是從人間皇帝那裡獲得的，其實是高仿品，真的在博物館。」果真是食夢貘所說，這裡應該是太久沒有人造訪，池寐的到來讓他喋喋不休。

緊接著，他又介紹了西施的衣服、東施的珠釵、邯鄲的鞋子……

池寐打了一個哈欠。

食夢貘：「……對了，你來是幹什麼來著？」

「造夢。」

食夢貘愣了一下，「這個要求還是聞所未聞，比起造夢，這裡的神仙更喜歡體驗一下別人的夢境，比如烽火戲諸侯，舌戰百家群儒，武后登基……」

「他們願意去當皇帝？」

「當然不是，」食夢貘呵呵笑了兩聲，「他們願意去當禍國，據說這樣可以很好的了解每日祈禱的人心中所想，比起建立豐功偉績，人們更想要的是不勞而獲，如果你感興趣可以去找月老，他最近用了九十九根紅繩和我換了一個山陰公主的夢境，當然，他出演了山陰公主。」

池寐：「……他還好嗎？」

食夢貘憑空一捏，手中出現一捆紅繩，搖搖頭，「不好，不好，據說因為他沉溺其中導致姻緣樹上的紅繩年久失修，人間離婚率上升，很久沒有談戀愛的了，他給我這一捆我又用不上，我真是後悔後悔啊。」

池寐：「……」

食夢貘將袋子里的夢境全都倒出來，各種顏色，各種形狀，半透明的狀態，食夢貘拿起了針線，將它們碾成一根根細細的線，之後開始織。

池寐意識到，原來外面的大網並非是最初的狀態，而是食夢貘織出來的。

「為什麼要織？」池寐問道。

「你做過夢嗎？」食夢貘問道。

池寐不知道自己在塔里做的是不是夢，他搖搖頭，「沒有。」

「那你不知道很正常，人們的夢很少有連續的，都是斷斷續續，有的根本不成樣子，為了讓他們變得連貫，也為了我的銷量能夠上去，我要把它們織起來，這樣購買者也會有一個很好的體驗。」

食夢貘頓了頓繼續說道，「當然，如果你要造夢也不是不行，那我需要從頭開始織，代價會大一些。」

池寐停留在他後面那句話上面，「什麼代價？」

食夢貘頓住，他似乎認真地想了想，「我想了想，條件是每天過來陪我織夢。」

「不可能。」池寐搖搖頭，一想到整日陪這個黑了吧唧的東西在一起他就無法忍受，同時做出要走的姿勢。

這還是他之前在塔中獲得的經驗，如果對方真的想給，自然什麼條件都能給。

「你等等，每三天。」

池寐腳步不停，碩大的身軀在山洞中有些逼仄。

「每七日。」

池寐快走出宮殿了。

「每月。」

池寐終於停下腳步，「說准了。」

他想到一個絕妙的方法，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三十日在地上三十年，他大不了到人間躲躲。

「好好好。」食夢貘終於嘆了口氣，「說吧，你想要什麼樣的夢境？」

池寐緩步走向他，琉璃珠瓦不停閃爍，在流光溢彩中他緩緩說道：「一個男人，男生女相，卻有剛毅的勁頭，會發些脾氣，但遇到事不會躲，迎難而上，就算追到地獄也決不放棄。」

「追到地獄……」食夢貘打斷了他的話，「這得虧欠成什麼樣子才能追到那裡？」但看到池寐冷冷的眼神之後，他停住，「繼續說，繼續說。」

「他有一個房子，不太大，但是很溫馨，有一個廚房可以做自己喜歡的東西，他身體健康，也很會做飯，那裡，是家的感覺。」

「他有一個伴侶，如果伴侶心情好的話會給他穿女裝，甚至幻化成女性的樣子，鄰里鄰居都會覺得他們是新成婚的夫妻，但實際上他們卻是彼此的唯一。」

「他們會在一個固定的時間相遇，走入對方的生命，在那裡延續，直指永恆。」

「不管過往的歲月遭遇多少的坎坷與磨難，未來的日子裡，彼此都是彼此的解藥。」

「因為，他們相愛……」

食夢貘飛快的織著，但是手法似乎和剛剛的不一致，很快成了一張大網，又逐漸加厚，成了被子的形狀，被子半透明，像是無數絨毛組合而成。

池寐全程看都沒看食夢貘，自然也沒看他是怎麼織的，只是看了一眼殿堂的穹頂，他的眼眶莫名有些濕潤，濡濕的感覺久別重逢，他眨巴眨巴眼睛，直到從食夢貘手中接過被子的時候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這就可以了？」

「當然可以，我的手藝一絕，而且我其中還加入了我的創作成分，保證讓你滿意，心甘情願地過來陪我。」

池寐小心翼翼地將這張大網收起來，「我會的。」

「等等。」食夢貘叫住他。

「千萬不要沉迷，只是夢一場而已。」

「我知道。」池寐的聲音回蕩在大殿里，但是人已經沒有了影子。

食夢貘嘆口氣，從一旁拿起成捆的紅繩，「唉，當時月老也是這麼和我說的，結果三天兩頭就得入夢。」

他走到碩大的夜明珠後面，「可以出來了。」

一身紅衣的少年徐徐從後面走出來，「訂好時辰了嗎？」

「等到池寐將結界打開就可以了。」食夢貘說道。

「好。」少年沒什麼表情，他每走一步，腳下都會有璀璨的紅蓮，朵朵盛開，芬芳四溢，就連這大殿之內都沾染了氣息。

「剛剛我心裡都在忐忑生怕他看出來我給他的並非是夢境，而是去往人間的結界，等他拿出就會進入結界，再醒來就是人間了。」食夢貘痴迷地看著紅蓮。

良久說道：「你們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

紅蓮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看著他手中的那一捆紅繩，之後結結實實地纏在手臂上，「你把另一端放在結界上了嗎？」

「那是自然。」食夢貘說道。

「你們此去八十年？九十年？唉，那個池寐估計進入人間以後以為是夢境，卻不知本是真實。」

紅蓮仔細看著紅繩的纏繞方式，淡淡說道：「哪有什麼夢境和真實，黃粱一夢真假難辨，我只相信，我現在看到的就是真實。」

他笑笑，隨即一拉紅繩，一道白光湧現，下一刻，他已站在人間結界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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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將開始人間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