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距離行越見到傅明笙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可行越的情緒依舊沒能平復下來。
他坐在傅明笙開來的車裡,哭的驚天動地,又痛徹心扉。
傅明笙甚至有一瞬間懷疑自己真的已經死了,因為無論他怎樣握行越的手,拍行越的頭,行越都不能停止哭泣。
行越整個人蜷在車裡,兩隻腳踩在椅面上,濕漉漉的腦袋被他用自己的手臂和膝蓋圈起來,除了把行越抱進車裡的時候,傅明笙就沒再看過行越的正臉。
傅明笙感覺自己逐漸能聽見一些外面的雨聲,這說明行越的哭聲正在變小,傅明笙長吁了口氣,抬起手正準備幫行越擦一擦發尾的水珠,行越又哇地一聲,再次崩潰了起來。
傅明笙這輩子也沒這麼手足無措過,他的胳膊抬到一半,卻不敢輕易落在行越身上,傅明笙沉了口氣,只好說:「別哭了。」
傅明笙本以為行越是聽不進去這句話的,可沒想到行越居然真的在這句話后不久抬起了頭,他從手臂中抬起半個腦袋,然後睜著一雙腫成肉丸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看向傅明笙。
傅明笙心裡一慌,忙道:「不是不讓你哭,你緩緩,喘……」
「哇啊啊啊啊啊啊——」
確認過傅明笙還坐在自己身邊,行越第三次的崩潰開始了。
就這麼又折騰了半個小時,行越才終於把哭聲變成了啜泣聲,不過有過前幾次的經驗,傅明笙並不敢立刻判斷行越的眼淚是否已經結束,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在行越每次抬起一雙更紅的眼睛后,迎接下行越那道既憤怒又委屈的目光。
「我……」行越剛說出一個字,就又抽泣了好幾下,傅明笙好不容易聽見行越說話,只得趕緊擦了擦行越眼角的淚珠,說,「慢慢說,你怎麼了?」
「我以為……你死了。」行越自己說完,又忽的一下委屈起來,他的眉心又不受控制的動了動,嘴角也下撇著一抖一抖的,再下一秒,哭聲又充斥了整個車內。
「哇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行越哭的一點節奏也沒有,在傅明笙以為他還要再發泄一會兒情緒的時候,行越又忽然收住了聲音,重新看向傅明笙,然後一聳一聳的啜泣道,「你怎麼沒有死?」
「……」
也就是傅明笙足夠了解行越,知道行越這是被嚇到了,要換個人來,估計得以為行越是生氣他沒死成。
「回去跟你說。」傅明笙摸了摸行越的手,感覺還是很涼,他關了車裡的暖風,又從車后拿出剛才用過的傘,然後說,「先進屋吧,你太冰了。」
「這樣大的雨,我、我在雨里找了……找了你那麼久,當然冰了!」行越說不利索一句完整的話,但還是要表達自己的不滿,他表達完了,就又轉過腦袋,重新趴在自己的膝蓋上,小聲哭泣起來。
「是我不好,我錯了。」傅明笙此刻是半分也不敢懈怠,他等行越終於不再嚎啕大哭,才敢把行越的手拉過來,說,「我跟你道歉。」
「我不要原諒你!」行越又難過,又生氣,又害怕,又不想跟傅明笙說話。
傅明笙本想等行越喝點熱水,暖暖身子再跟他說這件事的詳情,可行越這個模樣實在是等不到那時候了,傅明笙只能好聲好氣道:「那聽我說說經過?」
行越當即扭過頭去,表示不要聽,可傅明笙知道,行越的手指尖還在自己手裡放著呢,這又是行越留給自己的一點餘地。
「那天我去見了金海成——」
傅明笙把那天晚上見到金海成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行越,行越聽后,腦袋稍微轉回了十五度,然後不解道:「他很怕你發視頻嗎?」
行越聽見傅明笙說他用當年的視頻要挾金海成,就覺得十分奇怪,不過更奇怪的是另一件事。
行越又問:「而且你怎麼會有那時候的視頻?」
傅明笙微笑道:「我沒有。」
行越聽懂了,只好又再轉過二十度角,懷疑道:「那金海成怎麼這樣好騙?」
「因為金向陽在他們的世界里,是不可玷污,毫無瑕疵的存在。」傅明笙閉了下眼睛,很久之後才說,「行越,這件事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包括金海成,所有人都是金向陽的信徒。」
周真是,孫利忍是,花蕊是,海嘯也是。
還有無數無數個隱藏在黑暗中的人,他們在身上標上同樣的印記,並不代表他們服從於同一個組織,他們每一個人,只是虔誠的服從於金向陽。
「金向陽當初在網上建立了一個黑□□站,只有通過門薩測試的人才有資格進入。」傅明笙說,「他是創立者,也是命令的下達者,他會定期委派任務給不同的人,以檢測他們的智商是否持續符合標準。」
行越聽的有點迷糊,他皺了皺眉,終於把頭徹底扭了回來,看著傅明笙問:「他是建立了一個□□嗎?」
「不能這麼說,這些人之所以如此崇拜他,一是因為金向陽的才華,二是因為金向陽能夠保護他們,並且可以確實性的幫他們解決一些法律範圍內解決不了的事。」
行越心裡一下升起不好的預感,他試探著問:「那是什麼事?」
傅明笙面目平靜著,他本來不希望行越知道太多的事,但現在的情況並不允許他繼續隱瞞,於是傅明笙只能把花蕊臨死前講給他的故事告訴了行越。
花蕊那天告訴了傅明笙一件事,現在聽起來仍然令人錯愕難過,卻仍然沒有解決辦法的事。
那年花蕊六歲,在回家的路上,遭到過三個陌生男人的侵犯。
花蕊昏過去的時候是在一處破舊的出租屋,醒來時卻是在醫院。
花蕊說她至今都不能忘記那天的味道,她先是聞到一股又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再然後,她就看見了潔白的牆。
當時花蕊年紀小,尚且不懂得那些行為的意義為何,但她知道疼,也知道苦。
那件案子在當年並沒能掀起什麼軒然大波,一切看似正規的流程背後,是六歲少女看不見的陰霾。
最終,除了一個把□□留在花蕊身體里的男人被判了七個月有期徒刑以外,其他兩人,連一天的牢都沒有坐過。
花蕊說,那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也是第一次想要殺人。
行越怔了好一會兒,才壓著胃裡的噁心問:「那金向陽幫她把那個幾個人……」
「嗯,那三個人是在同一年出的意外。」
行越低下頭,皺著眉,欲言又止。
不過欲言又止只是行越心裡的其中一個環節,面對傅明笙,行越想說什麼最終還是都會說的。
又過了一會兒,行越像是沒能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說服自己,他看著傅明笙,說:「我要是覺得他們罪有應得,死有餘辜,你會不會覺得我的心理有一些問題?」
傅明笙說:「不會。」
「那我要是還覺得金向陽做的對呢?」
傅明笙就揉著行越潮濕的頭髮,說:「那也不是你的問題。」
「那你要去幫我證明!」行越睜大眼睛,分明是已經生氣了,「今天我碰到一個不稱職的警察,他說我有病,又說我裝病!」
傅明笙並不知道這些細節,他的眉色明顯比剛才深了一些,問:「他叫什麼?」
「我有一點不記得了,等我回去問一問季禮。」行越生氣的繼續告狀說,「他還用手銬把我銬在了桌子上!」
傅明笙目光又忽然一頓,轉而低頭看向行越的手腕,行越也不躲,就自己伸直了胳膊,可憐巴巴的看著傅明笙,意思是「我可沒有說謊」。
傅明笙壓著行越手腕上還沒完全褪去的紅痕揉了揉,然後說:「我知道了。」
行越就嚴肅的點頭,說:「你知道就好。」
行越的眼睛被他哭的又腫又癢,他下意識伸手去揉,結果就這麼一下,眼淚就又流了出來。
傅明笙趕緊抽了張紙巾要去給行越擦,可他剛一伸手,行越的眼淚就又流的更凶了。
傅明笙一怔,在心裡默默道:千萬別……
「哇啊啊啊啊啊啊!我好想你啊!」行越這回一下撲進了傅明笙的懷裡,扯著他的衣服,一邊大哭一邊說,「你不要再消失了,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傅明笙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後一次,他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即將溢出眼眶,不過傅明笙一閉眼,硬是熬紅了眼眶,而沒讓半滴眼淚流下來。
是行越哭的太讓人心疼了。
是傅明笙扔下雨傘跑去抱住那個跪在泥土裡用手挖地的人時,那人的目光太絕望了。
是傅明笙知道,從今天起,行越再也不能離開他過好一個人的生活了。
行越在傅明笙懷裡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整整一個多小時的悲傷讓行越的嗓子沙啞起來,他頂著哭紅的眼睛和臉頰,蹭著傅明笙的衣服抬起頭。
傅明笙見行越把脖子揚的高高的,以為行越還有話沒問完,就輕撫著他的後背,問:「怎麼了?」
而行越的臉頰似乎變的比剛才多了一層紅暈,他把冰涼的指尖從傅明笙的衣服下擺塞進去,然後看著傅明笙,小聲要求道:「要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