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應該做的
「老汪，聽說你要貸一萬塊錢的款？」有人問汪成貴：「這是真的嗎？」
汪成貴也沒藏著掖著，道：「是有這個打算。」
對方倒不像前幾天那人一樣，問他還不起怎麼辦，只是道：「有必要貸這麼多嗎？我覺得貸五千就足夠了。」
他掰著手指頭給汪成貴算賬：「你看，樹苗其實不貴，我們種的數量不多，頂到天幾百塊就夠了，再加上化肥農藥加在一起，一年一千多塊錢也夠了，哪裡用得著貸一萬塊？」
說真的，這才是大部分村民的想法，汪成貴自己之前也是這麼想的。
畢竟貸款最終都是要還的，又不是說可以佔為己有不用還，現在少貸一點，還款的時候，負擔就輕點。
改變他這種觀念的，不是別人，還是他閨女汪海燕。
汪海燕聽說助農免息貸款額度之後，就讓他貸一萬塊錢的款，汪成貴當時也像對方一樣，跟汪海燕一筆一筆的算花銷，表明有五千塊錢，就夠了。
汪海燕卻跟他算了另外一筆賬。
新種下去的桃苗最快三年才能見成效，這三年時間，等於家裡沒有任何收入，一家大小的吃喝拉撒都要錢，媽媽還要吃藥，奶奶要養，她讀大學需要學費……往年這筆錢，是靠賣桃子的收入來填補的，接下來三年，沒有桃子可賣，但是生活卻要繼續，家裡一窮二白，依然是要靠借債過日子。
無非是向個人借，還是向銀行借的區別。
向個人借，親戚朋友大家情況都差不多，日子過得緊巴巴，借一次兩次尚可，多了別人也未必借得出來，還不如一口氣多貸五千塊錢，剛好能勉強維持住家裡的生活。
汪成貴還是遲疑，汪海燕對他道：「爸，政府擔保的免息貸款，是不用我們出一分錢利息，你現在貸一萬塊，三年後還的還是一萬塊，不讓你多還一塊錢，不比到處求爺爺告奶奶，腆著臉借錢更好嗎？」
「跟誰借還不是借呢？」
汪海燕說著又笑：「爸，我再說句往我們自己臉上貼金的話，政府願意給你擔保，銀行願意貸款給你，就說明國家相信你的人品，相信你能還得起這個賬，明白不？」
汪成貴被她幾句話說得心裡別提多舒坦了，笑眯眯道：「我聽閨女的，我們就貸一萬塊。」
不過這話，汪成貴倒也不會到處嚷嚷給別人聽，此時見對方這麼問，他把煙桿放地上磕乾淨，重新裝上一筒煙絲，抽了一口，裝作不經意般炫耀道：「沒錯，我也是這樣講的，貸款五千塊就夠了，是我家崽伢子不同意，非不可要我貸一萬塊，說她以後幫我還。」
「……」對方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老汪家裡的崽伢子出息了，老汪要享福了。」
汪成貴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吧噠吧噠，重重吸了幾口煙，假意謙虛道：「享福的事還早哦，我家裡崽伢子下半年才讀大二，享福還要等幾年，還要等幾年。」
邊上有人陰陽怪氣道：「老汪家裡崽伢子幫他還貸款還不應該？老汪這幾年供她讀書，花費何止一萬？除了實打實花出去的錢，如果他家裡崽沒讀書，跟村裡其他崽伢子一樣出去打工，這多年下來，就算沒賺到一萬，也賺到八千了，里打外敲，算下來就是兩、三萬塊錢的差距。」
劉福林一巴掌拍他腦門上，把他拍一個趔趄，差點栽地上。
劉福林罵道：「張二餅你就是個攪屎棍，哪裡哪裡都有你，看不起老汪家裡供崽伢子讀大學，你倒是把自己家的崽供出來，在這裡吹牛皮算么子本事？」
張二餅其實是張二炳，同樣是村裡貧困戶，不過別人窮，都有點或多或少的不得已的原因，張二炳窮，則純粹是因為懶。
他家裡有幾株結果的桃樹，平時都是老婆在打理，這回是堅決不同意砍樹重新栽樹苗，那多累啊？現在到村委會來，也不是為了簽合同，而是為了看熱鬧。
當然，除了看熱鬧，張二炳肚子里也存了點其他想法，他想看看在場的人辦貸款容易不，容易的話，他也去貸點錢回來，以後還不還得上再說，只要貸到款，至少眼前的日子就好過了，天天吃肉沒問題。
被劉福林拍了一腦門，張二炳摸摸頭，也不怕丟臉道：「我要是有那個本事供得出來大學生，還用你說？」
眾人哄堂大笑。
縣扶貧辦的幹部和供銷社的工作人員一起，帶著厚厚一疊擬好的合同趕到竹溪村村委會的時候，身上的衣裳全被汗濕透了。
劉福林連忙遞給他們一人一瓶冰礦泉水，兩人熱得狠了，擰開瓶蓋，噸噸噸噸，一口灌下大半瓶。
劉福林又把風扇對著兩人吹，只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熱氣，根本不是一下就能靜下來的，電風扇對著吹也沒用。
特別是供銷社這回跟來的工作人員，此時已經熱得不行。
他一向是在供銷社裡搞行政工作的，不像其他常年在外頭到處跑的人那樣耐熱，此時拎著襯衫的前襟不停的抖著，想讓自己涼快點，一邊也忍不住隨口抱怨：「這都什麼年代了，怎麼連台空調都沒有啊？」
縣扶貧辦的幹部連忙扯了他一把，低聲道：「你胡說什麼？！還想不想干工作了？」
劉福林苦著臉道：「這不是窮嗎？」
縣扶貧辦的幹部把人扯坐下來，嚴肅道：「我們是來工作的，不是來享福的！正因為這裡的條件不好，所以才要我們過來幫助百姓脫貧致富。」
供銷社的人也知道自己失言，連忙道歉道：「對不起，我向大家道歉，我不該說這種話傷害大家的感情，請大家原諒我。」
劉福林擺手道：「沒事沒事，本來就是事實，說說也沒什麼。」
「我們更應該感謝你們冒著大太陽從縣裡趕來，幫助我們村民簽合同。」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縣扶貧辦的幹部把這事一句帶過，然後直奔主題：「各位村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大家，縣裡提高兩年以下的桃苗補償金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