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Page02·出乎意料的變奏

星曆872年6月25日，陳霄發誓自己會記住這個日子。

因為今天是阿鹿第一次在交流大會正式做報告的日子！

雖然不是最好的分會場，但是排第三的分會場也很不錯。而且會場上人也不少，百分之六十多的入場率足夠證明徐璐的報告吸引人的能力。

當然，陳霄絕對是坐在場中間的。穿上西裝的陳霄就算帶著個孩子也沒掉多少形象分，再配上一副金絲眼鏡，坐在那裡沒人懷疑他是來給報告人提詞的家屬。

起碼徐璐是一點兒沒看出陳霄在身邊那些人之中有什麼不同的——或者，比其他人都更具有學者風範，更帥氣？

『……阿鹿，我們再複習一遍報告稿吧。"

陳霄大概已經讀到了徐璐在想什麼。於是在腦內二人聊天室里，她的丈夫開始像過去的每一次一樣試圖轉移她的想法。

徐璐愉快地在心裡笑了起來，右手食指輕輕壓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又移開。

『我已經改了快三十遍了，不需要在準備時間才趕工去背。"

「更何況……」

——不是還有你始終在下面準備給我提詞嗎？

『可我真的弄不懂你這些東西！什麼高頻擾動什麼電磁刺激什麼VOS鈷石……萬一我沒跟上呢？"

『怎麼可能？"

徐璐打開投影儀，從自己的筆記本連上儀器，開始慢慢調整自己的投影。

『都要二十年了，你怎麼可能跟不上我？"

——就像我怎麼可能不理解你？

思維連線中瞬間寂靜。在徐璐看不見的地方，團圓開始以滑稽的姿勢跳起圓圈舞。

而嚮導忍不住單手捂住了臉，不過這可擋不住泛紅的耳朵。

直到陳容聲小先生迷惑地拽了拽爸爸的衣服，陳霄才尷尬地咳了一聲，調整回之前的狀態，重新和徐璐的思維連線，準備好隨時為妻子八成不可能出現的失誤提詞。

徐璐的報告主題是提高VOS鈷石利用率的新實驗。

陳霄對於VOS鈷石只知道一點——這是種利用率低得可怕的能源礦石，和人們常用晶蝦源礦比起來完全是天上地下。

而且VOS鈷石好像是什麼硅基生物的化石礦，和晶蝦源礦比起來就更是情況慘淡——利用率比不上，用途不廣泛，除了能量指數高和蘊藏豐富之外沒有任何優勢，而就這兩個優勢也被難以開採和低到可憐（阿鹿好像說過不到0.26%？）的能量利用率抵消了。

所以除了軍隊和某些職業會堅持對這種便攜的能源礦進行開發，它已經快從人們的視野里消失了。

但假如真的有人提出了提高VOS鈷石利用率的新方法，那麼收益……

陳霄當然能想到這是一個多大，或者說多可怕的數字。

和這對徐璐來說是一個怎樣的榮耀。

【「我當然也知道。」回家的徐璐把外衣往沙發上一丟，臉上的笑容明亮自信。「而且想想等我徹底搞定了這個課題之後國家肯定會給我的獎勵，那時候就不是我們一起養家，而是我養你們兩個！」

「然後我就轉理論或者教學。教學吧……然後每年我就有兩次假期，咱們兩個就帶著容聲一起出去玩，去哪兒都行。因為到時候我們去哪兒都掏得起錢！」】

不過這對陳霄不是重點。

重點是自己妻子神采飛揚的笑容和她的報告所吸引來的人們。

——————

「……所以我們對VOS鈷石進行了……」

徐璐把幻燈片調到第一次實驗后的儀器數據上，「可以看出，利用率曲線有一個明顯的波峰……」

——！

『阿鹿！"

——怎麼？

伴隨著突然出現的輕微嘯聲，女學者突然覺得胸口一涼。

在她低下頭的時候，才看見從自己體內猛然噴涌而出的血液。

陳霄瘋狂的喊聲在腦海里迴響，和會場內外的嘈雜聲音交織在一起，像是什麼電影中的戰場。

——而自己……要死了？

臨近死亡的體驗倒不像是徐璐曾經以為的，起碼她現在還有力氣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將全部資料轉入隨身終端格式掉筆記本再把終端塞給衝上主席台的丈夫。然後才終於察覺到腹部火燒火燎的痛楚和呼吸困難導致的眩暈，以及似乎正想抱住自己的……一片黑白色？

——這是陳霄的精神嚮導嗎？

徐璐漫不經心地想著，疲倦地試圖扯起唇角，像是自己喜歡的那樣再給自己的丈夫露出一個笑容。

耳邊一聲啜泣忽遠忽近。

但女學者已經分辨不出來這是自己丈夫還是孩子的聲音，她只能抬手，努力地想要把正要緊抱住自己的丈夫推開。

「……走……逃走……」

沒有回應。

身體被摟得更緊。

女學者已經看不清什麼了，只能努力地一推再推。

「……走！」

——帶著小英傑和我的研究逃走！

——逃走！回國！你是蠢貨嗎還呆在這裡！在這裡你比我還要危險記得嗎！qδ.o

——你這個蠢貨！逃走！

徐璐努力推了最後一下，在感覺到抱住身體的溫度失去之後滿意地閉上了眼睛。

然後就是過分的安靜和孤獨。

眼睛幾乎已經不能感光了，而身體越來越冷。胃液灼燒的痛楚和呼吸的困難也逐漸離她遠去，只剩下了些許聲音還在耳邊迴響。

——陳霄一定能帶小英傑逃出去的，畢竟他是嚮導，總比普通人要強吧。

——他們兩個安全就好，安安全全的……就好。

——只是……有一點可惜了。為什麼自己當初堅持只是學院內部研究，沒有向國家上報呢？

——好不容易打破了VOS鈷石的利用率極限，但自己的試驗……在自己死後肯定就會被隨便歸類一下，然後永遠被埋在廢紙堆里吧。

——明明是可以……卻只能等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什麼人再達成了。

——真是……不甘心啊……

這是徐璐的意識徹底沉入黑暗之前，最後的一句話。

陳霄猛地加大了抱緊小英傑的力道。

男孩兒已經明白了現在的處境，所以儘管被父親勒得生痛也沒出聲。

兩個人在隨著人群衝出會場之後就和主人群分開了。陳霄憑藉嚮導的精神感應能力一路避開人跑出了分會場聚集的E-1分區，但是這裡到停車區的路已經徹底被堵死了。

陳霄腦子裡全是來自外界的殺意和惡意，在被自豪和使命感包裹之後，這些嘈雜的思維反覆衝擊著嚮導的精神域，讓他難過得幾欲嘔吐。

——但是不行……忍住！要避開這些人……

在陳霄精神恍惚的時候，團圓終於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哀嚎。

熊貓的聲音不算大，理論上應該淹沒在入侵者帶來的混亂中。但嚮導卻在眩暈中突然聽到了其他的聲音。

『精神嚮導？"

精神屏障一層層降下，但陳霄不知道自己基本沒怎麼聯繫過的隱藏方法能不能糊弄過這個哨兵。他只能趁著可能爭取到的時間把兒子藏起來，然後……

哨兵已經發現了嚮導。

『嚮導。"

「#1575;#1604;#1605;#1593;#1575;#1604;#1580;。」

同時從精神和外界傳來的聲音讓嚮導抬起了頭，接著襲來的就是生疏的精神攻擊。

嚮導的技術相當生澀，這種抓不到點子上的攻擊只能讓哨兵皺一下眉毛。接著哨兵就興奮地笑了起來，兩下子把陳霄打到無力反抗，然後直接把嚮導拖向最近的房間。

團圓不安地咆哮著，一邊想要救助主人一邊又不敢離開藏著主人兒子的廢墟，急得團團亂轉又毫無辦法。

另一邊屬於哨兵的豹子饒有興緻地著熊貓打轉，沒有像主人一樣發動攻擊——熊貓可比它的主人攻擊力要強得多，不是幾下子就能解決的問題。

而嚮導也在不停試圖掙扎，儘管無力，但也讓哨兵不太高興。

於是他又開始了對嚮導的毆打，比起之前只是讓嚮導失去反抗能力的幾下子，這次更像是暴虐的發泄。

被吸引來的入侵者遠遠圍在哨兵的警械範圍之外，像是看猴戲一樣圍觀歡呼。

陳霄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與徐璐的精神鏈接徹底消失，莫名其妙出現了槍支戰火的巴特沙，只在流言和新聞中聽說過的強迫鏈接……一切都像是噩夢，不像是真的。

在拚命反抗的時候也是，保護著兒子的時候也是，自己的精神還停留在妻子腦中的黑暗裡，和一切都隔了一層霧。

——是假的吧……只是噩夢……！

一道銀亮的閃光伴著尖利的怪笑聲劃過。

哨兵脖頸猛然噴涌的血瀑拉回了嚮導的注意。

年輕的哨兵被直接拎起甩飛，輕微地發出了幾聲喘息就再沒動彈；周圍原本在歡呼的入侵者已經躺了一地，可怕的是連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陳霄也感覺不到附近的任何思維。

包括眼前把嚮導從絕境中拉出來的人。

那是個短髮的姑娘，背著光陳霄此刻昏暗的視覺看不清她的樣子。

只能勉強分辨出那雙亮得詭異的紫眼睛。

——————

「還能動？」

林娜甩了甩左手上的合金爪，看了眼腳下擦了把臉就迅速爬起的男人。

「帶著孩子，跟上我。」

之後少女就再次投入了戰鬥。

直到陳霄和其他被她所救的倖存者一起上了飛船，少女才再次開口。

「九，轉變為航天姿態，直接從這裡離開巴特沙。」

「是。」

電子女音的回話極為簡短，與它同樣短暫的是飛船開始變換姿態的震動和轟鳴。

不過幾分鐘，只敢停留在艦橋和走廊中的倖存者們就連著感到兩次震動，然後飛船窗口外的景象就成了太空的沉沉黑暗。

陳霄緊緊勒著兒子，在擁擠的人群中茫然地看向窗外。

在星曆872年6月25日這一天，發生在他身上的事件變換已經超出了一個諮詢顧問的一切想象。而窮盡他剩餘的一切思考能力，陳霄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了。

只是，他真的……再也忘不了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