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3 章 Page155·第二主題的最高潮

星曆882年11月7日。

不管是哪個星球的計時都即將結束這一天的時候。

有著銀灰色短髮，現在看起來容貌仍舊如同少女的哨兵慢慢仰頭，看著除了各種零件掉落崩壞，沒有其他任何景色的頭頂。

——根本沒有空隙能看到天空……

——不過這也是你自己的選擇不是嗎？

似乎是曾經地球時代林燕然的聲音用嚴厲的口吻詢問自己，而這甚至可以再清晰不過地意識到並不是幻聽，只是自己某種對自己的責罵。

不管是出於後悔還是要說服自己。

或者就算是潛意識也陷在左右為難的矛盾中。

但反正已經站在這裡了。

就算現在拚命想要反悔，想要逃走也不可能了——自己搶過來的責任沉甸甸地壓在肩上，壓得整個人動彈不得。

林娜的精神場已經開始按照定位裝置的引導展開。畢竟進化者的精神場確確實實是一種電磁波，用來給導彈引路也不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這只是目前人類還沒做到的事情，而不是Virture做不到的事情。

相對機械，這種做法的好處就在於進化者確實能自己對抗Viathan的干擾，出不了信號被Viathan半路截獲修改，把導彈送回發射架的情況。

而作為導引裝置的自己就算等到導彈進入軌跡不再需要導引的時候……不是不可以逃走的。

等階A+的哨兵不是做不到這一點。

一直阻攔著林娜的是她為自己找出來的各種理由——我確實是受了不清的傷，精神場被導引儀器引導變化后影響五感感知，行星已經被瘋狂的Viathan聚合體把表面和人類改造的部分內部拆得稀碎，切爾納伯格的能源也不算足夠了……

——CC已經很安全了。

雖然能通過精神場的變化感知到西茜婭·李出現在了這裡，但是這也不是很糟糕的局面——利馬斯特人和留共已經達成協議，只要阿德爾勛爵死去，她的遺孀在利馬斯特人中也不是不能得到庇護。

何況西茜婭·李切切實實地幫助了利馬斯特人對Viathan聚合體的殲滅行動，就算看在她為了帝國的民眾所做的這一件事情上，留共也不會對她做些什麼。

——就算停在這裡也沒什麼事情需要遺憾的了。

——吧？

林娜面對著通道後退了兩步，又停止了繼續退後的動作。

藏在切爾納伯格里的哨兵定定地看著視覺已經察覺不到小瑪麗前進人影的通道，緩慢地轉過了眼睛，看向自己抬起的手掌。

『見·鬼·的·沒·有·遺·憾。』

『我呢——？！』

——————

「我呢……和燕妮合謀了，胡安娜姐姐。」

卓婭在人工智慧的幫助下終於走到了皇帝陛下對面。尼古莉亞宮的第一事務女官在遠處全是火焰燃燒人群尖叫的配音中，一邊說話一邊任由血液溢出。

一邊微笑著抓住了皇帝伸向她面龐的手。

五月政潮的倖存者之一看著說不出話的撫養者，把胡安娜·阿麗西耶夫娜一定已經想到，也一定不敢相信的話說出口：

「因為我們想要你活下來。」

「你……你們瘋了。」

皇帝幾次張開嘴，終於艱難地從喉嚨中吐出聲音。

「我是該死的那個人……」

「我知道。」

「燕妮也知道。」

卓婭·戈萊，或者卓婭·別琳娜·科斯莫傑米揚斯卡婭說話的聲音和臉上的表情一樣帶著輕微的笑意。

聽起來簡直像是一直沉靜穩定的第一事務女官這時候瘋了。

或者在胡安娜眼裡她就是已經瘋了。

「胡安娜姐姐。」

「我知道你確實應該下地獄——不是因為你是留利克帝國的皇帝，而是因為你做過的那些事情。」

「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用心是好的這一點來辯解，善事和惡行也不能相互抵消。但是至少性命可以。」

「……卓……婭……」

「你應該死，應該下地獄——這是絕對理性，絕對正確的判斷。我也同意這一點。」

卓婭·戈萊的表情依舊在笑。

那雙灰色的眼睛溫柔誠懇，從口鼻溢出的鮮血則讓這笑容帶上了屬於恐怖的意味。

——或者這樣也很好。

——畢竟胡安娜姐姐不管相關才能有多差也是個哨兵，燕妮也不確定一定能讓胡安娜姐姐「配合」。

「但是人並不只有理性。」

「從感性上，作為一個被你和林娜姐姐救下了性命的普通人……我不想管這些。」

「我只想要你活著。」

——————

『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在乎帝國變成什麼樣，從來不在乎那些不是我的人是死是活——』

精神領域中銀子製作的星星激烈相撞，接骨木花茶泡開的香氣超乎一切曾經過往時刻的濃烈。名為歐娜的咳聲天鵝在沒有邊緣的太空中化作虛影，純白的羽翼似乎籠罩住了這一整個「世界」。

而那顆現實得和精神領域格格不入的星球上，基地緊鎖的大門已經打開了。

沒有曾經那些屢次試圖突破大門的血潮屍山。乾乾淨淨，安安靜靜，一切都像是維姬琳娜·索爾仁尼契夫娜·艾留涅娃在叛逃帝國前最後一次去看的時候一樣。

整齊，安靜，是種被打掃清理之後的乾淨，也是許久沒有人動過的布滿了灰塵的死寂。

那些標註著屍體倒下位置的白圈重重疊疊，曾經屬於林燕然的那一個在這裡也徹底消失——只是西茜婭不確定是林娜真的放棄了，還是在這些都出現了的白圈裡面她分辨不出那一個屬於十一二歲小姑娘的。

屬於她的老師，葉芙羅西尼婭·達維多娃院士的那一個也沒有被特別地保留或者標註出來。就算嚮導的意識踏入基地，現在也沒什麼可以發現的，曾經那樣一個個被哨兵特別製造出的異樣。

『——我只在乎你要活著！』

因為距離而顯得纖細的精神連線另一端，哨兵沒有對嚮導的厲聲控訴做出任何回應。

利馬斯特人的飛船上，那三個終於有些餘力——因為拿單和卡達爾已經回到飛船上的嚮導也沒有需要西茜婭抽回精神的意思。

畢竟現在導彈已經發射，需要的已經只剩下和導引儀共鳴的精神場作為信號源。

而不需要其他什麼和Viathan聚合體對抗的戰士。

兩個Virture現在還在殘破的恆星網路中，繼續控制想要逃脫出來的Viathan聚合體——這部分工作按照這兩個前硅基生物的說法就是還算容易，因為聚合體已經因為他們設計的程序陷阱部分被「固定」在了它所選擇的身體中，想要擺脫身體重新來一回意識上傳沒有那麼容易。尤其現在還有兩個知根知底的老對手在阻礙它行動的時候，利馬斯特人這次的行動已經可以以「註定的成功」來提交報告。

只是有兩個人還沒有離開這顆星球而已。

嚮導一股腦地把這些信息全都順著精神連線丟了過去，哨兵則仍舊保持了沉默。

或者那並不是沉默。

林娜·阿德爾只是在現實世界意義上地保持著沉默。在精神領域，那座已經打開了大門的基地卻在安靜無聲地垮塌。

可能哨兵認為這是一個結束了，自己和身上背負的枷鎖要一起歸於塵土。

「但是我·不·同·意。」

『但是我·不·同·意。』

從精神連線傳來的話讓林娜快速眨了眨眼睛。

哨兵原本一直保持在精神極度集中狀態的眼珠顏色重新回歸，從折射著一點紫色的冰珠恢復成了濃艷的紫水晶顏色。這種變化完全地起源於情緒的波動，然後林娜謹慎地將這些情緒都隱藏起來，放到了西茜婭感知不到的地方。

——這太卑劣了……

——明明應該去死的人，在知道CC希望自己活著的時候居然生出這樣的狂喜……

在林娜頭頂浮空的小型穹頂架構已經沒有什麼繼續存在的必要——Viathan聚合體的瘋狂已經被生死危機卡住，正拚命嘗試回到恆星網路逃離——所以哨兵專心聯繫上了外骨骼懸浮在外的部件，讓它們恢復成原本和背後引擎相互配合的第二重噴射裝備。

已經只剩下最基礎架構的這裡此刻真的能看清外面的世界了，不再需要通過之前和小瑪麗打開的那條通道才能離開。但這或許也沒有什麼區別，因為定位儀仍舊在和精神場共同作用，發出那個利馬斯特反物質導彈可以識別的信號。

而將定位儀接入神經的林娜·阿德爾明顯沒有將這個儀器卸下，趁著這個時候逃向還堅持用半人馬之鑰向她發送定位……還等著她的小瑪麗的意思。

在精神領域中，西茜婭·李的暴怒仍舊在持續地震蕩星空。銀子打鑄的星星們不斷撞擊，發出了不再悅耳清亮的尖銳聲響。

同時，嚮導也沒有止於狂怒的意思。

在一段安靜地，只剩下精神領域中星星相撞聲響的時間之後，林娜·阿德爾的右手在哨兵沒有發出指令的時候抬起，扣在了脖頸上和神經連接的定位儀上。

在哨兵一方仍舊保持著精神連線的沉默的時候，西茜婭·李說話的聲音聽起來讓人想到了凝結的冰霜。

『林。』

『我說不同意不是允許你消極反抗的意思。』

『而是無論如何，我·一·定·要·你·活·下·去。』

『……』

『聽·懂·了·嗎。』

哨兵在精神連線中仍舊沒有回答。

唯獨可以理解為林娜的反應的，或許是那顆在基地終於垮塌徹底后，在星星們的撞擊聲中終於消散掉的行星。

在那顆屬於現實的行星曾經停留的地方，現在只剩下濃郁的梔子香氣。

在另一邊，現實世界之中，哨兵的肢體沒有動作，只有那雙濃艷紫色的眼睛緩慢轉動，凝視著自己正聽從另一個人指令的右手。

這注視帶動著幾乎是露出了碎裂神色的面部肌肉，露出了複雜到不知道該用幸福還是瘋狂來形容的表情。

在片刻之後，林娜·阿德爾短暫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像是這樣就能阻止眼淚的流出一樣。

而在這段短暫的，西茜婭·李第一次努力的被操縱時間中，林娜·阿德爾並沒有嘗試過任何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