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戚殷
「相爺,您回來了。」阿明迎上前,卻是一臉苦惱。
容清頷首,看了他一眼,「府中可是出了何事?」
「也沒什麼......」阿明隨著他進了府,聲音越來越低,「就是......老夫人來了。」
院落清幽,正房門前站著一位髮絲皆白的老婦人,已上了年歲,雖拄著拐杖,卻腰背挺直,仍舊是氣度尊華。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他輕抿了一下唇,走上前扶住老婦人,溫和道:「母親怎的不去屋中坐著等?」
老婦人頷首,隨著他向屋裡走,「麻煩你了。」
容清頓了一下,沒有說話。
雖是母子二人,但瞧著相敬如賓,有禮有節,倒似個外人。
容家世代簪纓,入朝為官,只是有個不成文規矩,只有家中長子方能入朝,其餘子弟只能在地方為官,或是遊歷教書。
老婦人的衣裳樸素,發間也只簪了一枝素色銀釵,只是這拐杖卻由檀木所制,上雕上古神獸,威嚴尊貴得很,此為陛下念著容家功績,特意賞賜之物。
「母親千里迢迢從金陵趕來,所為何事?父親身體可還安好?」
容老夫人精神尚且矍鑠,她喝了口茶水,道:「好多了。只是近日金陵倒春寒,你父親有些受不住,又感了風寒,不過並無大礙,屋裡多燒幾個火盆子,喝幾帖葯,也便好了。」
「雖是如此,但父親年紀大了,還是多注意些為好。陛下體恤,賞了太醫前去醫治。前幾日我給容斯非去了封信,讓他去接待,想必不日就到了。」
容老夫人臉上現出絲笑意,眼角皺紋明顯,「你有心了。」
寥寥幾句后,二人相顧無言。
容清心中有數,母親此番為的是他的婚事。
上一世也是如此,只是那時他雖心中有雲城,但卻顧慮頗多,念著家中祖訓和朝堂黨政,一心壓抑自己的情感。想著若是娶了妻,便該死心了,也就應了。
後來這婚事卻是被雲城不管不顧地攪黃了。
那日退婚的消息傳來,他雖面上未顯出什麼,心中卻狠狠鬆了一口氣。
容清想起從前她大鬧陛下時的場景,唇邊不覺浮出一抹淺笑,他端起茶盞,輕吹了一口澄澈茶湯上漂著的茶葉,耐心等著。
「我來是為著你的婚事。」容老夫人果然開口,「你今年已二十又五,早到了娶親的年紀。如今你是宰輔,仕途平順,若身邊能有個美嬌娘盡心服侍,也算美滿了。」
她語氣雖平和,卻不容置喙,「我同你父親瞧過了。李家幼女——思雨,年方二八,性情平順,人也生得水靈。且又是你的表妹,親上加親。她自小囑意於你,成婚後也必定會一心一意順著你。日後再添個一男半女,容家也後繼有人了。」
說完,她滿意地看了眼容清。
她這個兒子天資聰穎,心思又深,不過好在孝順,從不反駁家中的要求。
容清安靜地聽著,而後放下手中茶盞。
他微微一笑,「母親可說完了?」
容老夫人應了聲。
「李家的女兒我不會娶,如若母親已同李家商議好,擇日我親自登門致歉。」他淡聲道。
容老夫人愣了一下,眉頭皺起,「為何?」
「李家同容家關係密切,世代交好,你......」
容清打斷她,「自是因為孩兒已有心儀之人。」
「什麼?」容老夫人不可置信,「是哪家的姑娘?」
她隨即又皺了眉頭,「我從未聽說……」說著,容老夫人想起什麼,驀地拔高聲音,「聽說你前幾日去了醉月樓,莫不是讓什麼伶人勾去了心魂?」
她語氣嚴厲,「風月之地的女子不清不白,且定是為了攀高枝才找上你,那樣的身份,我們容家定不會容!」
容清淺淺一笑,「攀高枝的,是我。」
攀高枝……
容家是大梁數一數二的世家,誰又能讓他攀高枝?
只剩那幾位了。
容老夫人眉頭緊皺,神情嚴肅:「該不會是……長公主殿下?」
容清淺笑不答。
容老夫人驀然起身,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蓋從桌面上滑落,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胡鬧!」她氣得滿臉通紅,「容家祖訓是什麼?你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絕對不可!」
容清的眉微挑,他緩緩起身,平視著老夫人,面容淺淡,「自是記著的。」
容老夫人緩和了語氣,「你記著便好,母親也不強迫你,京城世家的女兒,你隨意......」
容清神情溫和,出口的話卻是分毫不退讓,「但我要的只她一人。」
「怎麼回事?」容老夫人乾瘦的手背上暴起青筋,「長公主心儀於你不是一日兩日了,我記著你從前是斷然不肯的!」
她看了一眼容清,見他面色從容,便也冷靜了下來,沉聲道:「你認真的?」
容清輕應了。
「既如此,」老婦人怒極反笑,「就別怪我逼你了。」
又要使那些手段了么?
容清淡了眼眸,嘲諷一笑,聲音微冷,「隨您。」
「政事堂尚有要事。」他躬身行了一禮,「母親自便。」
「你——」容老夫人憤然盯著他離去的背影,重重地將木拐撞在地面之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鈍響。
—
雲城懶懶地靠在馬車中,滿心地不情願。
她那皇叔不知又搞得什麼幺蛾子,非要讓她去一趟王府,說是有大禮相贈。
嘁——
雲城心中冷嗤一聲,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等等,停車。」她忽地道。
馬車停住,她掀開車簾,看著前方那一身白衣清潤的人,「容相,好巧啊!」
「是要去政事堂?」
容清緩和了神色,點點頭。
他看了一眼馬車,「殿下這是要去哪?」
「王府。」
容清的眸色微深。
雲城眯了眯眼,笑得意味深長,「本宮有一事不解,想請容相解惑一二,不知可否?」
「殿下請說。」
雲城倚在車窗上,輕吹了一下剛塗了丹蔻的纖纖細指,漫不經心道:「前幾日容相說起的那樂師,本宮前幾日見著了,琴彈得不錯,人也長得俊俏。只是——」她拉長了聲音,眼皮微掀,「容相可沒說那樂師是個男子啊。」
「京中人人皆知曉。」
「是么?」雲城盯著他,「只是本宮覺著那人長得十分像一個故人,不知......容相是否也如此覺得,才薦本宮去聽曲。」
容清輕輕一笑,「那人是否是殿下的故人微臣怎能知曉?不過是聽人說他琴技高超,覺得十分有趣。又因那日瞧著殿下興緻缺缺,方才如此提議。」
他神色不像有假,雲城頓了半晌,挑眉道:「果真?」
容清淺聲應允。
沉默了片刻,雲城神色複雜地又看了他一眼,這才放下車簾,「容相且去忙吧。」
「小德子,走。」
馬車疾馳而去,盪起滾滾灰塵。
—
雲池一早便在王府門前等著她了。
馬車停下,雲城在車內扯了扯嘴角,擺出一個真心誠意的笑容,這才扶著小德子下了車。
「城兒。」雲池喚她,「若不是有些事牽絆住了,皇叔便到宮裡了。」
他走上前,掏出一塊絹帕,笑道:「擦擦汗,一路過來累著了。」
「哪那麼嬌貴?」雲城隨著他進了王府,「皇城到這兒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
她用手扇著風,「不過卻是熱得慌。」
雲池看她滿臉通紅,呵呵一笑,「今年開春早,確實是熱了些。不過比起皇叔常年待的蜀地可要涼爽不少。」
「還要熱嗎?」她訝異,又狀似隨意道:「聽說蜀地窮困且路途坎坷,著實不是個好去處。這樣看來,還是京城好些。」
「那是自然。」
「不若皇叔去求求父皇,將你調回京城?」她眉眼彎彎,「這樣便可時時都見到皇叔了。」
雲池無奈地搖搖頭,「孩子氣。」
「怎麼?皇叔你不願呆在皇城嗎?」雲城睜大眼,故意問道。
雲池一瞬眸色微暗,「自是願意的。但藩王不可常年呆在京城......」他話說了一半,又打住,敷衍地笑了一聲,「不說這些了。走吧,皇叔給你備了冰鎮果子,解暑正好,快走吧。」
雲城不置可否,點點頭。
在幽深的井水裡冰了許久的果子入嘴甘甜,汁水四溢,散著絲絲涼意,清涼解暑。
雲城吃得不亦樂乎。
她這個皇叔,雖沒安什麼好心,表面功夫倒還做的不錯。
南邊進貢來的釋迦果,統共不過二十餘個,平日里在宮中她都不捨得吃。父皇賞賜了一些給雲池,他倒是全端上來了。
雲城的爪子伸向最後一個果子,咬了一大口,心滿意足。
雲池在一旁看著她,「城兒,你可知容相要娶妻了?」
她手微頓,隨即渾不在意地道:「知道,但同我有什麼關係。」
「看來城兒是真的放下了。」雲城道:「既然放手了,那便要朝前看。你也年紀不小了,即使還不想找駙馬,找幾個容貌好的去伺候你也好。」
雲城聞言笑著抬眸,「皇叔,您這不是害我呢么?若是叫父皇和諸朝臣知道我納侍夫,可還有好果子吃?」
「皇叔自會為你求情,你只管告訴皇叔,是想,還是不想?」
麻煩。
這是真想把她培養成一個紈絝了。
眼眸一轉,心中冷笑。
索性便應下,父皇若發覺,將事情推到他身上便是。
這樣想著,她爽快地道:「自是想的!」
「那便好。」雲池撫掌大笑,「這個可是皇叔萬里挑一選出來的,相貌不比容相差。」
雲城極為敷衍地應了聲。
「將人帶上來!」
門外緩緩行來一人。
紅衣如火,烏髮如墨,懷抱一把古琴,如妖似魅,勾人心魄。
是早該離開京城的戚殷。
他唇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帶著挑釁,看向她。
雲城臉一瞬便沉了。
戚殷原來竟是皇叔的人,難怪......
她原先還奇怪,怎的他偏偏就找上了雲川,原來如此。
雲城閑閑地瞟了他們一眼,塗了口脂的紅唇張揚肆意。
她輕笑一聲,道:「真是可惜,這位公子的相貌入不了本宮的眼,所以皇叔,抱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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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城: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啊,一個個的陰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