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三)
又過了一日,王博士終於醒了。此次呀竟真沒有再自暴自棄,正如趙洪所說,他是個意志堅強的人,況且他確有一事未能如願,於是召集趙氏三兄妹前來議話,尤其對打了他一棍的趙無邪極為看重,執意要趙洪將他帶來。
三人坐定,王博士拒絕趙洪的攙扶,靠己力坐正身子,開口便對趙無邪道:「幾天前我被人敲了一棍子,你知道嗎?」說著摸了摸後腦勺。趙無邪自知定是一頓臭罵,再狡辯也是徒勞,於是承認道:「動手的人便是我,要罵便罵吧,我不頂嘴就是。」趙清見老師目露凶光,忙道:「老師,無邪他也是……」王博士手一揮,阻住她話頭,忽得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有擔當!」說著瞥了趙洪一眼,嘆道:「洪兒,就是再給你十個膽子,只怕你也不敢這麼做。」趙洪垂頭道:「無邪膽大妄為,你……你可千萬別怪他……」王博士又是一笑,道:「若非如此,只怕你這條小命已送在糟老頭手上了。嗯,看來那件事非由他去辦不可。」趙洪兄妹均是一愕,道:「讓他去?「趙無邪更是全然不明所以,問道:」去做辦什麼呀?「
王博士卻答非所問地道:「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趙無邪向趙洪兄妹望了一眼,幽幽道:「這兒是我不認識的老家!」說著神色一片黯然。趙洪兄妹則裝作若無其事;王博士向他們望了一眼,道:「這兒其實是我的老家,只不過與那小島隔了將近十萬八千里而已。」趙無邪大訝道:「只這一瞬便是十萬八千里?」
王博士命趙洪拿出玉佩,道:「一切事情原這東西而起。」趙無邪接過玉佩,打量半晌,奇道:「這玉沒什麼特別嗎?」王博士哈哈一笑道:「小子不識貨,這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寶玉。」
趙無邪仔細一看,發現玉佩左右各刻一行蠅頭小楷。玉體本小,那兩行字更是細若蠅蚊,只是字跡俊秀,卻也能辯得清,只見左邊一行刻著「眾里尋他千百度」;右邊卻是「此情可待成追憶」。趙無邪曾聽趙清教過詩詞,而這兩句話卻是牛頭不對馬嘴,全不相干,是以弄得他霧水一頭。
卻聽王博士道:「此玉原先乃是一塊巨大的紫色隕石。三千年前天外來客訪問地球時留下此物,傳說藉此可以穿梭時空、遨遊宇宙,縱千萬年也不過一瞬之事。」趙氏三兄妹均點頭稱是。
王博士從趙無邪手中拿回玉佩,輕輕扶摸,仿若對待一個遠逝的親人,長嘆一聲,續道:「傳說當年天外來客留下此石,曾遺言說此乃至情至性之物,若非至情至性並有緣之人的鮮血不能啟用。」
趙洪插口道:「即便如此,江湖上還是有人要打它的主意,想來一場腥風血雨再所難免。這與天外來客的本意便大大相背了。」
王博士點了點頭,續道:「後來元時峨眉派嫡系傳人郭興得到這枚玉佩,深知此物於自己的先人甚有淵緣。據說此人天縱奇才,天文地理、易經數術無不精曉,便自行另鑄一枚,刻上兩行字,收入峨眉金頂紫光山莊。」他見眾人臉現狐疑之色,解釋道:「他所得者便是此玉,至於各中真相,早以被一些無稽之談淹沒了。」
趙無邪不禁問道:「那另一枚呢?」王博士長嘆一聲,道:「大概在我女兒手上吧!」趙無邪此刻已漸明王博士尋找玉佩的真正目的了。
王博士眼望窗外蔚藍的天空,緩緩道:「這事該由遇上我的妻子開始說起。那時我年少氣盛,學了點淺薄的科學知識,便以為世上絕無玉佩通靈之事,那不過是文人無聊時的消譴之談而已。但若真有些蛛絲馬跡,對我的學術研究小有幫助,那也是好的。是以便一人踏上了尋玉之旅。」
王博士續道:「那時我也不過洪兒這般年齡,在外闖蕩了好些年,卻是一無所獲。在自我心灰意懶之際,竟從旁人口中得知『雌雄雙盜』手中握有此玉。我聞訊趕到,卻因技不如人而敗下陣來。」
趙無邪見王博士形容枯槁、矮小,想來縱是會武也不甚高,那麼被打敗也是尋常之事了。只聽王博士續道:「當時我以為必死無疑了,卻不料有人救了我……」
王博士今年不過四十齣頭,但臉上卻已烙下了歲月的痕迹。不過此刻仿若年輕了幾十歲般,微笑道:「我還深深得記得那是在十六年前的風雪之夜,我因受傷過重,神智模糊,朦朧間隱覺有人為我止血抹汗,送水餵食……」說著臉上不禁撩起難得溫柔喜悅之色。
趙清道:「那人一定便是以後的師母了吧?」說著偷眼向趙無邪望去,見他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樣,不由得心下暗嘆。
王博士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往事之中,接著道:「她叫楊妍,既美麗又溫柔,更可貴的是她竟願與我同甘共苦、攜手天涯。後來我們便結婚並有了個女兒。」
說到女兒他又露出了一絲微笑,道:「我們是在月圓之夜結婚的;孩子也出生月圓之時,是以我們一致叫她做『惜月』。」但隨即便陷入了深沉的苦痛之中:「或許是因為我的事業心太重,總覺該有一番驚天大業才無愧於心。於是又踏上了尋玉之旅,卻沒想到世上竟真會有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之事!」
趙無邪道:「玉佩難道在她身上?難道她於郭興後人有所關聯?」
王博士失笑道:「不是有所關聯,而是大有關聯!」頓了一頓,續道:「天外遺石之事,早在元時郭興之前便已轟動江湖,只是峨眉派歷來享富盛名,抑且門下精英眾多,是以無人敢打玉佩的主意。直至近代武學衰弱,峨眉派自是大不如前,終被江湖中人攻上金頂,一把火燒了紫光山莊。」三人聞言皆是一聲嘆息。
趙清道:「這等大事,難道政府就不管嗎?」王博士道:「自然要管,但此事又涉及國際恐怖分子,實是棘手之極!」
王博士續道:「不過此役江湖中人也是傷亡慘重,卻誰也沒找到那兩枚玉佩。原來郭氏後人已攜玉佩從密道遁走。但他們怕一同上路會被人盯上一網成群,故分道揚鑣,自此改為楊姓。」
趙無邪忍不住道:「原來楊妍便是郭興後人,你得知真相后,就令她將玉佩交出來,對不對!」趙洪喝道:「無邪,不得無禮!」趙無邪本不會打斷王博士的話頭,但心下對郭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情,故而有此一問。聽大哥喝罵,嘴中叨嘮幾句,便即不語。
王博士似乎並不介意,搖頭道:「我並沒有強迫她,興許是不忍我日益削瘦憔悴,才不得已而交出來的。唉,終是我害了她們母女!」說著終於垂下淚來。
趙無邪卻更是不解,心道:「家傳之寶怎能隨便交給別人呢?」他怕大哥責怪,不敢道出心中疑竇,便在趙清耳邊說了一遍。趙清俏臉一紅,啐道:「儍小子,你以後便明白了!」趙無邪處處碰釘子,心下惱火,嘀咕道:「我不懂才問你嗎?凶什麼凶!你果然不是我姐姐。」心下更是凄苦,恨不得落下淚來,但在外人面前不願顯示弱態,只得苦苦忍住。
良久以後,王博士抹去眼眶淚水,續道:「那時我真是高興極了,決心研究出玉佩的秘密。卻哪知幫我大忙的竟是我的女兒!」說著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帶了幾分無奈與凄涼。
趙洪兄妹皆感莫名其妙,心想:「惜月難道是個神童,竟能解開其間奧妙?」趙無邪心中暗暗詛咒:「最好是她不幸割破手指,來個突然失蹤,氣死這老頭子。」正得意間,卻聽王博士慘笑道:「那時她才六歲,小孩子貪玩,劃破了手指,卻不料她竟是有緣人,只一瞬便失去了蹤影。」趙無邪不意自己會所料準確,心下非但不歡喜,反而自怨自艾起來,倒覺得是自己害了她般,非得作些補償不可。
王博士突然止住了笑,道:「此事對妍兒的打擊太大,不久便抑鬱成疾,終是葯食無功去了。臨終囑咐我一定要找回女兒。」說著向趙無邪瞧了一眼,嘆道:「之後我輾轉江湖,終於遇上了她哥哥郭媸,哪知他受了雌盜所騙,失了另一枚玉佩。不過他答應過我,一定將玉佩找回來。」說著向自己的雙腳看了一眼,道:「如今玉佩雖已到手,只怕已再難見惜月一面了!」又嘆了口氣,道:「況且玉佩只能將我送到這裡,可能我只是她的父親,和她的緣分還不夠深吧。」神色間大是沮喪蕭索。
言罷,屋內一片寂靜;窗外一縷柔風吹過,輕輕撫弄著樹枝。它來得是那麼急,去得也是那麼快,樹兒還未來得及感受,便以消失無蹤了。
趙無邪突道:「你又是在什麼時候收養我們的?」王博士笑道:「你是不是想知道自己是誰?」趙清聞言嬌軀一顫,急向王博士使眼色。王博士卻笑道:「是你答應她的,我卻沒答應過。況且紙終究包不住火,我還是把真相告訴他吧!」趙無邪凝神傾聽,此事對他來說當真比性命還重要。
卻聽王博士道:「你和洪兒、清兒確實不是親兄妹。你也並不是一出生就這麼大了,而是被洗腦失了憶,至於那最魁禍首……」突然哈哈大笑道:「說實在的,縱是告訴你真相,你也未必會相信。還是你自己去找答案吧!」
趙無邪知他終究有所隱瞞,霍然而起,道:「王博士既然不願說也就罷了,你的那件尋女重任就交給我吧,我一定不辱使命!」
趙清亦霍然而起,道:「此事萬萬不可,你又不曉得是否真的跟她有緣,或許洪哥可以也說不定……」趙洪急忙搖頭道:「不成,我還得陪著老師呢。」趙清冷笑道:「是陪著她吧!」趙洪不由得滿臉通紅;趙清卻是冷笑不止。
王博士正色道:「此事我意已決,只許趙無邪一個人去,誰都不許摻和!」趙清一咬唇皮,拉著趙無邪徑直出房,道:「我意也已決,你們都不許跟來!」
趙無邪聽他們一番爭吵,卻全然不明其理,又被趙清急拉出房,問道:「咱們去那兒呀?」趙清並不作答,將他推入一間房內,道:「好好獃著,不許亂動。」說著轉身出門,砰的一聲將門閉了。
趙無邪見房內布置別緻,隱隱透著女兒幽香,知是趙清的卧房,心下不免有些惴惴不安起來,偷眼瞧她臉色,卻是不知喜怒如何,又想起適才王博士言明自己並非她的親弟弟,此刻關係大變,實難預測她會怎生對待自己。
過不多時,趙清回來,手中多了個包袱,打開包袱,卻見里內均是旅行用的必要行李,幾瓶療傷止痛的藥品,還有些許項鏈首飾及紙幣之屬。趙清淡淡道:「若你去的是古代,這些紙幣就沒用了,不過當了項鏈首飾,還能勉強換些盤纏。」冷冷望著他,再不說話。
趙無邪被她犀利的目光瞧得渾身不自在,輕聲道:「清姐,還有什麼吩咐嗎,我一定照辦。」趙清瞪視他良久,冷笑道:「我還是你姐姐嗎?」趙無邪誠誠懇懇地道:「姐姐永遠是姐姐。」
趙清聞言嬌軀劇震,眼眶裡噙著淚花,心中既歡喜又凄苦,卻是強忍著不落淚,把衣物再理了理,遞給趙無邪,正色道:「這是你第一次獨個兒出遠門,什麼事都不懂,又沒我在你身邊,可得好好照顧自己。」說到後來聲音啞了,澀然道:「這江湖兇險,人心難測,你可不能什麼人的話都信,還有……」她恨不得將自己所有的經驗都傳給他,但趙清也不多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雖然生性敏銳聰慧,但若說要有多少人生經驗,卻是未必,怔了半晌,想不出還有什麼交代囑託的,螓首一別,牙齒咬著下唇,決然道:「你走吧!」
趙無邪每聽她說一句話,便哦了一聲,點點頭,聽她說完,道:「那我去了。」轉身正欲開門,突聽趙清道:「無邪!」他本就不願這麼尷尬地離去,大喜回頭,卻不由得一呆。
只見趙清飛奔而來,雙手伸出樓住自己脖子,火辣辣的香唇貼了上來。他還未反應過來,趙清卻已退開數步,低頭弄著衣角,輕輕道:「再怎麼說,你的初吻也是我的。」
趙無邪此刻真不知如何是好,只覺臉上滾燙如火;心頭怦怦亂跳。正自出神間,突覺左頰一熱,竟被她狠狠地摑了一巴掌,隨即見她使勁推自己出房,剛跨過門檻,身後便是極響的關門聲。
趙無邪瞧了瞧手上的衣服;搵了搵自己的嘴唇;摸了摸隱隱生痛的左頰,心下更是茫然失措。忽聽房內傳來趙清的哭泣聲,忙問道:「清姐,你怎麼啦?」卻聽她厲聲大叫道:「再不走,我殺了你!」
趙洪見趙無邪回來后神情古怪,面紅耳赤,料想定是遭了趙清虐待,安慰道:「她便是這性子,你忍著點吧。」趙無邪想起適才之事,不由得心頭又是迷亂一陣,良久才緩過神來,道:「我可以走了嗎?」
王博士親自將玉佩交給趙無邪,道:「但願惜月真的和你有緣,能隨你回來。」頓了一頓,續道:「切記江湖中事不可強出頭,萬事小心。」說著拍了拍他肩膀,微微一笑。
鮮血自趙無邪的血管里緩緩流出,滴落在玉佩上。說也奇怪,血入玉佩后竟沒有迅速擴散開來,流至左右兩邊,隨即詩詞上亮出兩道光線,一藍一紅,交映成輝,融成一道紫光,將趙無邪全身包圍。
王博士曾見過玉佩的特效,但此番情景卻是頭一遭,不由得大喜,叫道:「世上真有這等奇事,惜月回家有望了!」
趙無邪卻又是另一番心情:「那個人到底是誰?他為什麼要下如此毒手?我的爹媽是誰?我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