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蘇醒
三月,春風已經吹過長江,山林透著新綠,一場春雨為草木帶來歡樂。
去年的落葉已經乾枯,在這枯葉下面,一個全新的生命被這場春雨叫醒。
南夢溪體表的白絲保護了她一個冬季。首先,她聽到了鳥叫聲,然後睜開眼,感到有什麼東西擋在眼前,它很薄,明媚的陽光可以透過來。南夢溪用手將白絲撥開,然後看到了世界,同時也看到了自己的狀態——這是哪裡,身體表面的白絲又是怎麼回事?
南夢溪緩緩起身,觀望周圍的一切。天堂?地獄?好像都不是,自己還活著。她走在林子里,白絲脫落,留在她所走過的路上。
南夢溪的記憶保留的很完整,半年前的痛苦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仇恨、憎惡也都隨著夢醒,而淡化了。
南夢溪在山林里轉了一天,日落時正巧遇見一隊獵人。近幾年,世道不好,戰亂連年,老百姓缺衣少食,每到冬季成年男子就要進山打獵,為春荒做些準備。現在是春天了,得出山去耕種,再者動物已到了繁殖的季節,不適合打獵。
獵人友善,把水和食物分給南夢溪。他們只是奇怪,一個姑娘家的,到深山裡幹什麼。其實,在一個月前,他們見過南夢溪。經常進山的人都知道,山裡不單有飛禽走獸,還會有些奇怪的事。他們中眼神好的最先發現,在前面不遠,枯葉下面有個人,她的半邊臉露在枯葉外面,臉白如雪。年長的獵人知道有些山裡的東西是絕對不能惹的,出於膽怯,他們輕悄悄地按原路返回,遠離這片區域。他們遠遠望見的就是南夢溪,離得太遠也沒能辨出南夢溪是被白絲包裹著。說實在的,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看到了落葉里躺著一個臉白如雪的人,確實挺恐怖的。
南夢溪隨獵戶出了山林,往東去武當山。途中正好遇見李思齊兵敗洛陽,退守潼關,官兵四處抓人,補充兵力。
武當山,位於今天的湖北省十堰市武當縣。南夢溪到武當山的時候,十堰尚未統一,武當派作為道門新支,受到各方勢力的拉攏——朱元璋,李思齊,全真教,都曾派人到武當山和張三丰商談,卻都被婉言拒絕。
去年秋,武當就已接到天雲觀弘基道長的書信,詢問南夢溪是否已經到武當山。張真人判斷南夢溪定是途中出了變故,派人下山多方查探,與弘基道長接觸之後,得知南夢溪已香殞商州。張真人心生悲憐,感慨江湖險惡,世事無常。
南夢溪到達武當山,見到了張三丰,方才知道他是面容慈善的百歲老者,有宋遠橋等七名徒弟。南夢溪拜見張三丰,此時的她,精神狀態還好,只是衣著非常狼狽,想必這一路上走得並不容易。張真人讓宋遠橋為南夢溪安排了住處,洗漱更衣,安心地休息了一天。
第二天,南夢溪向眾人講述她在商州的遭遇,道:「她們把我抓進了商州大牢,我記得自己應該是死了,可是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卻在深山裡。我不知道是誰救了我,感覺就像是做了一場夢,我記得自己受了很多傷,臉也被人給毀了,可是現在連個傷疤都沒有,真的就像是做夢。」
「那你知不知道,抓你進大牢的是什麼人,目的又是什麼?」宋遠橋問道:
「我不知道他是誰,可我記得他長什麼樣,開始他以為我身上有呂祖秘笈,讓我交出來,後來他們又讓我畫重陽宮地圖。」南夢溪說道:
「呂祖——指得是純陽子呂洞賓嗎?」四師弟張松溪說道:
「純陽子呂洞賓被奉為劍道宗祖,是全真五祖之一。那個抓我的人,他相信呂祖秘笈在我身上,我奉師命把它送到武當山來。」南夢溪說道:
「呂祖秘笈?江湖上確實有傳言,呂祖純陽羽化登真之前,留下過一本劍譜,劍譜中所載的劍法奪天地之造化,奧妙之無窮。」宋遠橋說道:
「那個人真正想要的可不是劍譜。他相信呂祖的那套劍法,可以讓他御劍飛升,得道成仙。」南夢溪說道:
「得道成仙!他會不會是正一教的,得道成仙可都是他們的一貫主張和終極目的。」宋遠橋說道:
「我不知道,他二十齣頭,雖然是江湖人的打扮,可我卻覺得他是官宦子弟。」南夢溪說道:
「為何?」張松溪問道:
「他可以自由進出大牢,對獄卒呼來喝去,牢頭對他畢恭畢敬。」南夢溪說道:
南夢溪在武當山小住不過數日,正想下山的時候,武當山來了一群不速之客,是張良弼以及關中七煞。前文已經講過,關中有四隻軍隊,張良弼就是其中之一,起初他們為對抗擴廓帖木兒而組成聯盟,如今明軍壓境,不得不調轉兵鋒,和明軍開戰,不久前聯盟軍兵敗洛陽,倉惶退守潼關。張良弼為尋覓外援,與李思齊商議之後,再次來到武當山,希望能夠說服武當加入聯盟,從而可以對明軍前後夾擊,一戰而解關中之危。
張良弼,字思道,早年尋道,與道門也有些淵源,然而此時畢竟是官家人,和江湖門派打交道,有諸多不便,為此專門請了關中七煞幫忙。關中七煞,出道多年,生存法則大體上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七煞老大叫雷震鎧,老二是行玉賓,後面按長幼順序依次是寒路、徐子毛、陸千、姜成、何順。老大雷震鎧對他的這幾位異姓兄弟有諸多約束,所以七煞之名並不是很壞。
宋遠橋作為大師兄,出面迎接,並以家師閉關為由推辭道:「結盟之事關係重大,我不能擅做主張,家師還在閉關,請各位改天再來吧!」
對於這簡單的一句推辭,張良弼怎會就此退去。這時,七煞老二行玉賓上前說道:「江湖盛傳,武當太極拳術獨樹一幟,我七兄弟遠道而來,想討教一二。」
「七煞之名早有耳聞,雖不是劫富濟貧的俠客,卻也不是打家劫舍的強盜,今日能與眾好漢切磋武藝,宋某樂意之至,可是宋某資質淺薄,未能參悟太極拳術之精髓,一旦戰敗,恐辱了師門名聲,所以還是領教一下武當劍法吧。」宋遠橋說道:
「我兄弟七人行走江湖,從來都是同進同退,可是今日既然說了是切磋武藝,那就用我的棍法領教你的劍法吧。」雷震鎧走上前說道:
雷震鎧年逾五旬,手中鐵棍既是兵器,也是手杖。鐵棍分量很重,所以雷震鎧的棍法也必然是威猛霸氣的路數,鐵棍一揮,定有橫掃千軍之力。
說罷,他二人便斗在一處。鐵棍怒而生風,嗡嗡作響,面對這厚重的招式,劍只能以擋撥之式防禦,根本沒有任何進攻的機會。就這樣,他二人一攻一守鬥了十幾回合,走了一百多招,依然未分勝負。
從表面上看,宋遠橋處於弱勢,一直都在疲於防守,就在這時,雷震鎧一招翻身劈打,沖著宋遠橋的額頭打來,宋遠橋急速閃身,沉重的鐵棒打在地上,將地面擊得粉碎,宋遠橋見之,喜上眉梢。
宋遠橋為什麼高興?因為這一招翻身劈打,透漏出一個信號,雷震鎧開始氣力不支了,畢竟鐵棍原本就屬於重兵器,本身就不適合持久作戰。雷震鎧氣力消耗過多,招式做不到收放自如,收不住力道,這才擊碎了地面。
「大哥,讓我來。」七煞兄弟情深,老三寒路耐不住性子,跳上前,和宋遠橋斗在一處。
寒路身段靈巧,很擅長凌空翻飛,手中峨眉飛刺,耍得行雲流水。宋遠橋更改劍招,以進攻為主,卻也未能佔得上風,並清晰地認識到如果寒路和雷震鎧聯手一處,他們一個穩重如山,一個機敏如雀,不出十招,自己必然敗北。
寒路在宋遠橋頭頂飛來飛去,就在此時,寒路從宋遠橋正上方攻了下來,這一招對寒路而言,簡直就是送死,峨眉飛刺是短兵刃,宋遠橋手中長劍隨便一個上刺,就能制住他。
面對凌空而下的小短刀,宋遠橋使出一招一劍擎天,劍鋒由下而上,朝寒路刺去。就在所有人都認為寒路必然敗落之時,他收身翻轉,躲過擎天一劍,翻轉一百八十度之時,也正好落至宋遠橋正前方,隨之雙腿伸展,雙腳便踹在宋遠橋的肚子上。宋遠橋功底紮實,卻還是後退了好幾步。
在遠處觀戰的南夢溪,見到七煞時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特別是寒路。當看到那一腳飛踹時,南夢溪終於想起來了,寒路的身法跟半年前在樹林里伏擊自己的人一模一樣。南夢溪回憶當晚的情形,當時雖然身處黑暗,攻擊自己的也只有一個人,但是敏銳的直覺告訴自己周圍還有其他人。如果,七煞當晚真的在場,那南夢溪怎會放過這個不期而遇的大好機會,一定要問出個線索來。
張松溪替換宋遠橋對戰寒路,他使用武當輕功絕技梯雲縱,來克制寒路敏捷的動作。他二人都是以快為先,一時間好像也難分勝負。梯雲縱步伐靈動,卻不是進擊之術,張松溪要想取勝,光用梯雲縱,是不行的,還得有其它技能才行。
張松溪左躲右閃,寒路的峨眉飛刺一招都打不中,被氣得火冒三丈。就在這個時候,張三丰來了,阻止了他們。
張三丰和張良弼早就相識,他們避開眾人,到沒人的地方聊了約半柱香的時間,當回來的時候,他們二人表情平淡,張良弼拱手拜別張三丰,說道:「真人留步,珍重。」隨後,張良弼帶領七煞以及護衛下山去了。
離開武當山之後,七煞和張良弼就分開了,七煞好像還有別的事,貌似挺匆忙的,還要趕夜路,幸好明月當空,跟白天趕路區別不大。
他們匆匆前行,突然停住了腳步,因為他們突然感覺到道路兩旁的叢林里出現了隱隱約約,似有似無的殺氣。
「朋友,為何阻我等去路。」行玉賓向著樹影里說道:
話音落下,樹影里出現一人,借著月光,不難認出,她是南夢溪,只是她側對著七煞,而且沒完全從樹影里走出來,七煞認不清她的容貌。
「半年前,你們害死了我姐姐。」南夢溪說道:
「我七煞縱橫江湖十餘年,殺過的人大多都有名號,可是卻不知你姐姐是哪位?」雷震鎧說道:
南夢溪根本就沒有姐姐,臨時編個名字很容易就會被識破,況且七煞也不一定知道自己的名字,因為像七煞這樣的江湖人,拿錢辦完事就走人,一般不會多問,這也算是一個默認的江湖規矩。為此南夢溪轉過身,正對著七煞。皎潔的月光灑落在南夢溪的面龐之上,七煞一下子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是你!」行玉賓驚愕之下,脫口而出。
「起初,我們以為他得到劍譜就會罷手,卻沒想到他要的更多,把她弄進大牢,獄卒用刑太過,把她折磨死了。」雷震鎧說道:
「知道的這麼清楚!那麼,就請告訴我他是誰?」南夢溪說道:
「我們是受雇於人,僱主的姓名我們是從來不問的,這是江湖規矩。」行玉賓說道:
「規矩?好啊,那今天就按規矩辦事吧!」南夢溪說著,緩緩後退,進了樹影里。
七煞知道南夢溪並未離去,他們圍成一圈,有站立,有弓步半蹲,七個人相互防守,上中下三路不漏一絲破綻。然而,他們屏氣凝神半天,都沒能發現南夢溪的半點氣息。
「她在哪?」寒路按耐不住,小聲問道:
就在此時,一塊巨石從側邊飛出,直撲雷震鎧。雷震鎧見狀,揮動鐵棍,將巨石撥向一邊,然而此時才發現,南夢溪在巨石後面,兇猛的一掌正朝著自己的面門打來。雷震鎧手中鐵棒來不及迴轉,只得躲閃,在雷震鎧後面,是徐子毛,此人身材敦實,雷震鎧躲開,南夢溪這一掌就由他來接。徐子毛也出掌,迎了上去,南夢溪的掌力並不強,徐子毛的一掌很容易就把南夢溪擋了回去。
借著徐子毛的掌力,南夢溪向後退,後退的同時,一把抓住了防守下三路的寒路,把他拉出了七煞的防禦範圍。
寒路用峨眉飛刺回擊,卻被擒拿手拿住了手腕,一個飛刺被打落,另一個被奪走,並且架到了脖子上。
這下好了,寒路成了人質,雷震鎧等人投鼠忌器,只得任由對方開條件了。
南夢溪抓著寒路的手臂,感覺挺硬的,好像是護臂之類的東西。峨眉飛刺,依照形狀,應該算是暗器之類的兵刃,有時還會被拋出去,所以寒路的飛刺應該不止兩個,手臂上的這個東西,八成是暗器盒。
「手臂上是什麼,挺硬的。」南夢溪說著,加大了手勁,然後就聽見寒路的手臂上發出了數聲清脆地碎裂聲,不知道的還以為寒路的手臂被抓碎了呢。
「你——」寒路氣憤,卻又無可奈何。
雷震鎧最先收起攻勢,本來他們還指望寒路能自己脫身,現在看來不可能了。
「姑娘手下留情。」行玉賓說道:
「那個人是誰?」南夢溪說道:
「李弦,關中將領李思齊知道不?他家的二公子。」行玉賓說道:
南夢溪聞聽行玉賓之言,然後就放開了寒路,並且往後退去。
「丫頭,他的身份不簡單。」雷震鎧看到南夢溪年紀輕輕就涉足江湖,還是想多提醒一句,全當是對晚輩的關切吧。
「江湖險惡,白千羽承情。」南夢溪回應著,拱手回禮,向後退去。南夢溪雖然是初涉江湖,可是白石沒少跟她講江湖上的生存之道。她心裡也不想再追問,七煞說的太多,就壞了江湖規矩,會給他們自己招惹麻煩,甚至死亡。
經此一陣折騰,七煞也不想再趕路,往前走找了個開闊的地方,生了堆篝火,坐下來休息。七個人各有心事,沒人睡覺。
寒路坐在篝火旁,把手臂上的東西解下來,發現已經變形了。這個東西是個護臂,也是個暗器發射裝置,由很多金屬片組裝而成,只是被南夢溪抓得分崩離析了,從手臂上解下來之後就散架了。
「她把我的寶貝攥碎了。」寒路哭喪這臉說道:
「碎了,你再做一個不就得了。」徐子毛說道: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嗎,再做一個,說得容易。」寒路既生氣,又鬱悶,傷心透了。
「老三,你也該慶幸,她攥碎的不是你的手臂。」行玉賓說道:「不過,話說回來,你們覺不覺得她在說謊,還自報姓名白千羽,多此一舉嘛。哎,你們說,她們會不會就是同一個人,世上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嗎?」
「有,孿生姐妹。」老五陸千說道:
「可這種幾率很小啊,咱們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也沒遇上啊。況且,咱們又沒見到她的屍體。」行玉賓說道:
「那女子功夫了得,後生可畏啊。不管是不是同一個人,日後還是不見為妙。」雷震鎧說道:
此時,七煞絕對想不到的事情是,南夢溪正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偷聽他們講話。自從蘇醒以後,南夢溪感覺身體有了許多變化,輕功不可同日而語,輕輕地彈跳便可越過高牆,五感也有了質的飛躍,就現在,她偷聽七煞談話的這個位置,換做以前,她是萬難聽到說話聲的。
南夢溪自知江湖經驗尚淺,在這偷聽七煞談話,就是想確信白千羽這個身份是否能騙過他們,現在看來沒那麼容易,以後遇到認識人還是戴個面紗之類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