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倒是栗映先瞅了眼關陌,才主動說:「沒有沒有,我就是去問了問,是人家自己說他的問題也算不上嚴重,已經教育過,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加上這批人數挺多的,房間一時有點緊張,所以不太重的就交個費可以回來了。」
「我去的時候也這麼說的,結果正打算去給你交罰款,又聽說你在裡面還打人了?」
關陌不屑地哼了聲:「打個X,都沒碰到他。」
「可是那是警察啊!」
「動手的時候沒想這麼多,椅子扔出去之後才突然想起來,也來不及了。」
關煜還沒說話,栗映在旁邊嘆了口氣:「你啊。」
關陌微微側過臉,用大斜眼瞥他:「怎麼?」
「下次別這麼魯莽了。」栗映似乎沒聽出他的警告,口氣始終溫柔舒緩,這個勸慰聽起來連關煜都覺得想跟著點頭,可是這種語言的魔法對關陌完全不起效。
他冷冷地說:「下次不用你雞婆。」
栗映的眼睛垂下來,只是說:「你別做讓我有機會雞婆的事不就行了?」
這話讓關陌暴跳如雷,大吼:「我的事干你屁事?要你管了嗎?」
關煜給突然嚇了一跳,從來沒見過關陌這麼激動,當下大氣也不敢出。比起前面的畏縮,栗映反而在這時候很鎮定,只是一頓,想了想才柔聲說:「那你告訴我他說你什麼了?如果該打我幫你把這事兒做了,你也痛快。」
這話一出,關陌立刻像鋸了嘴的葫蘆,一聲不吭,飯桌上像不知從哪裡冒出一股寒意,冷風嗖嗖地刮過,氣溫一下驟降至冰點。
栗映看看他,也不說話了,繼續默默地吃飯。
過了一陣子,大概是氣氛太凍人,栗映又微微笑著問關煜:「菜都合胃口嗎?」
這種狀況下吃得出味道就怪了。關煜只管點頭,他放心地說:「那就好。傭人不知道你的口味,我是讓她照你叔叔的口味做的,你應該也差不多吧?」
聽他在找話題,關煜也不好不開口了,而且他也確實挺好奇的,直起身四下看了看,並沒有看到其他人,就問:「您還帶了傭人來?在哪兒?」
「哦,不是。是我讓她在家做好送來的。」
關煜傻眼了:「啊?這麼說您家離我們家很近?」
「嗯。」栗映笑眯眯地點點頭,指了指,「就在隔壁。」
一聽這話,關陌吃不下了,一拍筷子站起來,一言不發,上樓。
關煜則愣在當場,好半天才說出句話:「您、您是栗若的……」
栗映的笑容里出現了一絲歉意:「我是他父親。聽說他給你添了很多麻煩,真是不好意思。我代他向你道歉。」
就像看到一個巨大的球一下迎面拍過來,關煜被砸得七零八落,只能胡亂地擺著手語無倫次。「啊,不不不,沒有沒有。」
栗映忽然站起來:「我吃飽了,你慢慢吃。我上去看看你叔叔,他,呃,我不放心。」說著,頭也不回丟下關煜也上樓去了。
關煜被晾在當場,但由於事情太過突然,他也沒有心情去為他又一個突然的行動感到驚訝了。
收拾了碗筷回到房間,他獃獃地坐在桌前,心裡有點後悔剛才應該問一句,栗若也回來了嗎?
忽然樓下傳來「嗷!」的一聲,驚醒了關煜,他又匆匆跑下二樓,聲音應該是從關陌房間傳出來的。
還沒等他靠近,就聽到關陌喘著氣大喊:「你這個變態!這樣還不放過我?!」
然後就是栗映那招牌式的柔聲細語:「你這麼大聲,把關煜招來怎麼辦?」
「你給我去死!關煜!關煜!關煜——你死哪兒去了!關煜!」
「小陌,你不要激動,我就是想看看你受傷了沒有?傷到哪兒了?」
「叔叔,你還好吧?叔叔?快開門!叔叔!」裡面被反鎖了,關煜還是頭回知道他家的門能反鎖,在外面急得猛拍門,拍完覺得沒用,站遠了點,看準了準備直接踹進去。
「滾!我傷沒傷關你屁事!」
「小陌……」栗映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你幹什麼?!」關陌聽起來更暴躁了,「我都沒哭你哭個屁啊!你有病是不是?哭毛哭啊!」
一聽裡面栗映哭了,關煜提起的腳又放了下來,叫了聲:「叔叔?」
關陌的情緒漸漸沒這麼緊張了,聲音雖然還是煩躁,但已經降低了很多:「你他媽哭屁啊?別哭了,臟死了!」
栗映一言不發,只管抹眼淚,關陌看著他,已經顧不上外面還有個不知道該不該踹門的關煜。
關煜又等了一會,裡面除了一些輕微的聲響,聽起來已經風平浪靜。真是白瞎了自己在外面這麼費勁,喘了口氣,灰溜溜地回房間。
這個夜晚註定是個不能平靜的夜晚。剛在桌前坐下沒多久,關煜又聽到了敲窗戶玻璃的聲音。
他疑惑地聽了聽,確定是自己房間的窗戶,過去一把拉開窗帘。眼前的情景讓他差點沒嚇死!
只見栗若的半邊身子像只蜘蛛一樣出現在他窗戶上,探著腦袋見到他立刻笑嘻嘻地揮手打招呼。他趕緊打開窗戶把他拉進來。
「你是……」
「蜘蛛俠?」栗若還是老樣子,歪著頭,一點也沒變的笑容對著他笑著,還得意地搖頭晃腦,故作嚴肅地說,「對不起,我不是。」
「你瘋了?!你爬哪兒不好非爬那麼高的地方?!萬一掉下去怎麼辦!」關煜顫抖著聲音怒吼,這人怎麼老是喜歡做一些讓人不能省心的事情?
栗若本來笑嘻嘻的臉被突如其來的怒罵弄懵了,僵了幾秒才小聲說:「你是在擔心我嗎?」
「廢話!你要玩命也別在我面前!存心的是不是?!」
栗若眨眨眼睛,忽然又笑起來:「關煜,你也會關心我了,人家好開心哦!」他裝小女生樣雙手捧臉扮可愛,但關煜根本不吃這套,只是受不了地走到一邊坐下。
栗若嘆口氣,只好說:「本來只是想逗你開心的。我朋友的實驗室研製出了仿造壁虎的腳可以在牆壁上自由攀爬的最新型攀爬器,超級好用,我就拿了副過來給你一起開開眼。你真的這麼生氣嗎?不要氣了,大不了以後不爬就是了。不過真的很好用啊。你看我們的窗戶這麼近,有了這個很方便啊!」
關煜深吸一口氣,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
栗若見他還是不吭聲,扁扁嘴,有些悶悶不樂地又說:「本來我還想在見到你的第一句話就問你想不想我的,但看來你並沒有我以為的那樣想我。果然我走了你很高興嘛。虧我還參考了幾十本言情,寫出了那麼情真意切,聲情並茂的書信。書上說什麼失去的時候就會珍惜了的都是騙人的!」他從褲子口袋抽出一打小抄摔在地上,「坑爹啊!」
什麼!那信你竟然是抄的?!還敢說你沒有信邪教?
「對啊,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不是說什麼累了要放棄了嗎?」
栗若很豪邁地大手一揮,發表普世真言一樣:「真心地愛一個人,怎麼會這麼簡單地就放手?我就說嘛,像你這種從沒愛過的人怎麼能體會到我的感受?」
我說,整件事從頭到尾你還真若無其事啊!
「不過說起來,我這次回去交論文和答辯,你想我嗎?」
「你是去交論文?」……以後你再有任何文字留給我,我都直接燒掉!
「是啊,沒看我前段時間累得像條沙皮狗嗎?我拿了A+哦!全優通過!」
還沙皮狗呢!你這是在賣萌嗎?「你還真能幹啊!」真是什麼都沒落下!
關煜站起來,走到他面前,定定地站住看他。栗若被他的舉動和神情嚇住,情不自禁地舉起雙手護頭:「喂,只不過是開了個玩笑,用不著打我吧?」
關煜拉下他兩隻手,冷笑:「我本來還想說已經為你那封信感動了下,但沒想到連信你都是抄的。我想打你已經很久了。你難道不知道?」
栗若看他這麼不尋常,是真的怕了,瑟縮著說:「我不知道怎麼寫才抄的嘛。而且也沒有全抄啊……大不了我再寫一封給你就是了。」
關煜翻了個白眼:「怎麼想就怎麼寫,還是說你想的根本不是那樣?」
栗若認真地點頭:「確實不是那樣啊,我想的都是十八禁。寫出來你也不會看吧?」
關煜無奈地笑了:「你腦子裡對我就只有那些東西嗎?」
「是啊,你不是很清楚嗎?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呀。」
關煜點點頭,表示清楚了。
栗若撇撇嘴,嘖了一聲:「你說你好歹試一次啊,試一次又不會懷——」
在感覺到關煜的呼吸時他本能地把臉轉了過去,於是「孕」字便消失在了關煜溫暖的唇間。
從出生到現在,栗若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大腦一片空白,好像那個被很多人羨慕嫉妒恨過的腦袋被一下子丟進了抽水馬桶里沖了個精光。無論是知識也好,常識也好,即便是各種本能都像是在滾滾而來的大洪水中浮浮沉沉,越飄越遠了。他只是瞪大了眼睛,像遭到兩萬五千伏的電擊。
關煜離開他的時候也鬆開了手,栗若便立刻像被抽了骨頭一樣直接滑到了地上。關煜蹲下來拍拍他的臉,好笑地問:「你不是能把櫻桃梗打兩個結嗎?就這樣啊?」
他終於眨眨眼,目光的焦點慢慢聚集到關煜臉上,但眼睛直直的,又一下變得紅紅的。
關煜疑惑起來,皺起眉問:「你怎麼了?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怎麼又一副好像我做錯的樣子?」
栗若紅著眼睛一直看著他,像是第一次見到他,好半天才噗嗤一聲笑出來,手上忽然出現了手機,開始自顧自地查號碼。
關煜不知道他要幹嘛,傻愣愣地看他撥通了一個號,開始得意地說:「喂,梁祈菁啊,我跟你說,關煜吻我咯!……我誰?我栗若啊!哈哈哈,你是不是很難過?是不是很嫉妒?是不是很生氣?哈哈哈,今晚不要睡不著哦!」說著把電話一掛,又找下一個號碼繼續炫耀:「喂,平頭啊——」
關煜難以置信地聽他打了一個電話,才回過神來,趕緊搶過來掐掉。「你瘋了?!」
被搶了手機也不著急,栗若一臉的陶醉,伸出雙手捧著他的臉問:「關煜,你是認真的嗎?還是覺得好奇想試試?」
關煜別過臉:「這種事有什麼好好奇的?不都是這樣而已。」
栗若的臉一下晴轉陰了,沉沉地問:「都這樣?難道你不是第一次?」
關煜點頭:「不是啊。」
栗若的好心情瞬間消失,推開他:「是誰?」
關煜警惕起來:「你要幹嘛?」
栗若黑著臉,一字一句地說:「去毒死她!」
關煜退後一步:「也不用因為這樣就自殺吧?」
栗若大吃一驚:「什麼?你是說——你——」
「我的第一次不是和你嗎?難道你忘了?」
栗若的眼睛一下瞪得更大了,隨即真的要哭出來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顫聲問:「你記得了?你想起來了?關煜、關煜……」
關煜的嘴角淺淺地彎了彎,露出一個微小的弧度:「嗯,我記起來了。你走之後,有一天我就突然什麼都記起來了。」
那天,聽到CD里,栗若唱到: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影隨形……」像一根凌空的絲線在漫無邊際的寂靜里盤繞。
末了,他低不可聞地說:「關煜,如果以後我們真的不再見面了,你還會不會記得我?」
記憶的洪水,頓時如被打開了閥門,傾瀉而下。
那年清明節,他和父母,還有難得回家做清明的叔叔一起回到老家鄉下。
但到了老家沒多久,就有個男人來找叔叔。關煜當時只有9歲,也沒有見到那個人,只是那個人來了之後父親的臉色很難看。但並沒有多說什麼,就和母親一起帶他到村子里四處走走。
村後有座老舊的石板橋,清明前下了好幾天的大雨,於是山洪把橋沖斷了。他們一家三口走到這裡時,父親要和母親商量事情,於是讓關煜自己到一邊去玩。關煜便在斷橋附近東張西望,很快在隔離帶上找了個缺口,鑽了進去。
原本有條石子小路是通向那座橋的,中間還有一小片稀疏的樹林,但是因為適逢春季,雨水豐沛,加上一段時間沒人走了,所以小路很快被周圍瘋長的野草掩蓋了大半。他那時還是個小孩,人小個矮,前腳踩進去,後腳就看不到上一個腳印了。不過他並沒有留意到這一點,樂樂呵呵地就這麼走到了橋邊。
他站在橋面的斷裂邊緣小心地往下看,忽然就聽到一個聲音大叫:「喂,這麼小就要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