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馬(十)
小馬廄里的豆料快要被白馬吃完時,外出征戰的大軍終於回來了。
彼時安陽正對著省下來的最後一個蘋果犯饞,猶豫著是現在就吃了,還是再留兩天。想著想著,馬耳朵忽然一動,似乎聽見了馬蹄奔騰的聲音——初時只隱隱約約能聽見些動靜,後來便能聽見萬馬奔騰,再過片刻就連地面都跟著輕微震顫起來。
也是直到這時,軍營里的人才發覺了動靜。瞭望台上的軍士舉目遠眺,仍舊等了半刻鐘有餘,這才遠遠望見熟悉的軍旗。
安靜了多日的軍營驀地熱鬧起來,連小馬廄里的安陽都聽見了動靜。
小將軍終於回來了嗎?!
白馬一下子精神起來,「咔嚓」一口就把那隻讓她猶豫許久的蘋果吃掉了。
直到蘋果下肚,她忽然想起了墨玉。想到它載著徐沐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應該給它留個蘋果作為獎勵的。
可惜吃都吃了,安陽當然也不會為了這點小事懊惱後悔。她抖擻了精神,很想離開馬廄出去迎接徐沐,可是想了想還是作罷——大軍剛回營,混亂可想而知,她跑出去恐怕不是迎人而是添亂。而且以徐沐的性子,沒事的話多半會親自將墨玉送回來,她等在這裡說不定還能更快見到人。
這樣想著,剛剛邁出馬廄的步子就頓住了,白馬轉了一圈兒又回去了自己的馬廄,安心等著小將軍歸來。至於被她偷吃得乾淨的豆料蘋果,卻是沒被她放在心上的。
軍隊回營的動作不算快,安陽等了小半個時辰,才見到有人回來馬廄。
先回來的自然是馬奴,他們牽著出征的戰馬回來,人人臉上都帶著疲色。不過馬奴與一般的將士不同,他們屬於後勤,專門照顧馬匹的,並不會直面戰場。所以當初去了多少馬奴,如今就回來了多少,除了個個精神不濟之外,倒也沒有更多的損傷。
與之相比,那些戰馬的情況恐怕還要更糟糕些——安陽到底在這裡住了些日子了,這些戰馬她雖然不熟,但日日相見心裡也有數。如今再數一數,除了有幾匹馬受傷之外,竟有七八匹馬都不見了蹤影。也不知是在打仗時跑丟了,還是死在了戰場上,亦或者連它們的主人也不在了。
隱隱約約的血腥氣瀰漫在空氣中,安陽沒想到只是一場仗而已,連戰馬的損失都這麼大。她心中陡然不安,對徐沐的擔憂也一下子到達了頂峰。
白馬探頭仔細看了看,沒看見墨玉,也沒看見徐沐,便徑自從馬廄里跑了出來。
回來的馬奴原本正在安頓那些戰馬,見白馬跑出來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似的說了句:「這馬怎麼跑出來了,不應該是栓著的嗎?!」
話音落下,就見那桀驁不馴的白馬並沒有跑走,反而跑到了他面前。馬兒沖他嘶鳴了兩聲,可惜馬奴並不明白她的意思,自然也沒有回應,最後就見白馬揚起蹄子在他身上踢了兩下。
馬奴嚇壞了,就野馬那力道踢人,分分鐘就是筋斷骨折的後果。
好在安陽並沒有傷人的意思,她那兩腳踢得也並不重,與其說是傷人不如說是氣惱之下的小脾氣。不過經她這一踢,馬奴一驚之下腦子轉得快了些,竟真的領會了她的意思,忙不迭開口道:「好馬,好馬,你快乖些。你的主人很快就回來了,小將軍她沒事。」
安陽一聽滿意了,高高提起的心也放下了大半,旋即就因為馬奴那句「主人」很是不滿。她抬起前腿,揚了揚自己碩大的馬蹄,示威警告一般。
馬奴看得一頭霧水,不過只要這馬乖乖的不傷人就好,索性閉嘴繼續做自己的事。
安陽見狀也懶得理會他,溜溜達達又回到了自己的馬廄。馬廄的欄杆上還有半截被咬斷的韁繩,剩下半截在她脖子上套著,不過這時沒有馬奴注意到,更沒有馬奴會管。
小馬廄里又熱鬧起來,安陽將腦袋搭在欄杆上,安心的等待自己的小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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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兩年北地的胡人都不□□分,邊境也不甚太平。因前些年不知從何處流入了大量鹽鐵進草原,以至於胡人這幾年發展壯大得極快。而這些草原上的民族多半崇奉弱肉強食,他們既然已經壯大了自身,接下來自然就想著擴張地盤,掠奪好處。
不巧,梁國就是塊不軟不硬卻多肉的骨頭,所以這些胡人總愛來啃啃。
去歲算是暖冬,北地的胡人過得並不艱難,但或許正因如此,哪怕是春日放牧的大好季節,這些胡人仍舊集結了兵馬打算南下劫掠。
梁軍主帳里,剛從戰場上回來的眾將領齊聚一堂,其中幾人身上綁著繃帶顯然掛了彩。
徐沐也在主帳里,她坐在末座,聽著這些將軍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這場仗的得失——總的來說還算不錯,梁軍得到消息及時,早早有所布置,又是以逸待勞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算是小勝了一場。可即便如此,死傷的人也不算少,更要堤防下一場戰事。
將軍們征戰多年,對胡人也頗有些了解,各抒己見之下主帳里變的吵嚷一片。最後還是徐老將軍開口,才止住了眾人的七嘴八舌,對接下來要商討的事做了個總結。
徐沐默默在旁聽著,初時專心致志,但也不知是不是這幾日的征戰疲累,聽到後來就有些走神。她恍恍惚惚又聽了一陣,睏倦便襲上了心頭,耳邊的話語也變得支離破碎起來。
好在覺得疲倦的不止徐沐一個人,這場議事也並沒有持續多久,眾人簡單說過一陣便散了。
徐沐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將軍們也沒發現她之前的走神,有幾個離開時還在她肩上拍了拍,贊了她一句:「小子不錯,虎父無犬子。」
這個讚譽還算不錯,徐沐聽了心頭有幾分高興。
然後她一抬頭,就發現徐老將軍正盯著她瞧,那目光莫名就把她看得心虛起來——為人父母,視線總難離開自家孩子,所以之前議事時她走神打瞌睡的模樣,不會是被父親瞧見了吧?
只這樣一想,徐沐頓時更心虛了,上前兩步期期艾艾:「父親。」
徐老將軍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下巴上定了定,開口時卻沒譴責些什麼,只道:「這幾日辛苦了。既然疲累,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徐沐聞言乖乖點頭,見徐老將軍沒別的吩咐,便道:「那父親也早些休息。」
徐老將軍點點頭,徐沐也沒再說什麼,離開主帳就看見了孤零零被拴在帳外的墨玉。
墨玉看見她,長長的馬尾甩了甩,親熱的湊上前來。
徐沐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黑豆遞了過去,原本還熱情的往徐沐臉上湊的墨玉頓時轉移了目標,就著她的手開始吃起了黑豆。
墨玉沒心沒肺,有把黑豆就吃得很香。徐沐見狀順手摸了摸馬鬃,神色一時有些悵然,直到墨玉吃完了黑豆她才開口道:「走吧墨玉,我送你回去。」
牽起韁繩,一人一馬穿過軍營,往馬廄而去。
彼時安陽已經在馬廄里等了小半個時辰了。從初時乖乖待在馬廄里等,到後來焦躁的來回踱步,再到如今耐不住性子直接跑到了門口去等。也是因此,徐沐遠遠就瞧見了馬廄外等候的白馬,她略有些詫異,旋即又高興起來,喊了一聲:「似雪。」
安陽擔心徐沐許多天了,哪怕聽到馬奴說她沒事,也還是等到親眼見到對方才徹底安心。這會兒聽徐沐一喊,她所幸就邁開步子,「噠噠」幾步跑了過去。
徐沐見白馬如此也挺開心,感覺自己上戰場時,這匹馬也是掛心自己的。她站在原地停住步子,都準備等著白馬「投懷送抱」了,結果馬兒跑到她跟前卻忽然止住了步子,警惕似得繞著她看了兩圈兒不止,還在她身上嗅來嗅去,也不知是怎麼了。
小將軍看看牽著的黑馬,又看看面前的白馬,不禁開口問道:「似雪,怎麼了?」
白馬當然沒法回應她,事實上安陽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是去了一趟戰場,她便敏銳的察覺到徐沐身上有什麼不同了。
明明還是那張臉,也還是那副溫柔的性子,可卻莫名讓馬畏懼。
安陽覺得徐沐身上有股難言的血腥氣,湊上去聞聞確實如此,可理智卻告訴她自己本能畏懼的並不只是這些。後來她想了想倒也明白過來,徐沐身上添的可不止是血腥氣,還有自戰場上帶回來的殺伐之氣。而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人或許不敏感,可馬卻很容易感知。
想明白這點之後,安陽倒也不怎麼怕了。畢竟作為將門之後,徐沐上戰場是早晚的事,殺敵更是理所當然的——哪怕是嬌生慣養的長公主也明白,身份與責任永遠分不開。
忽視掉這些讓馬不愉快的感覺,安陽到底邁步湊了上去,親昵的在小將軍肩頭蹭了蹭。
徐沐見狀也沒再糾結白馬之前的反常,她順手又從口袋裡掏出把黑豆遞到白馬跟前,笑問道:「這些天似雪獨自留在家裡,可有乖乖的等我們回來?」
白馬聞言僵了僵,看了眼小將軍手中的黑豆,一瞬間沒有了食慾。
她該怎麼告訴徐沐,她快將小馬廄里存的豆料吃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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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窗事發來得很快,幾乎是徐沐前腳剛牽著兩匹馬回到小馬廄,馬廄里已經安置好其他馬匹的馬奴便發現了小倉庫里的慘況——蘋果全沒了,豆料少了十之八|九,只有那些粗糙的草料一口沒被動過。包括他們臨走時給白馬食槽里添的那些草料,白馬全都一口沒吃。
馬奴們為此欲哭無淚。雖然軍中養著戰馬就不缺豆料,可能供給小馬廄的顯然都是最好的。而且平白被馬偷吃了這許多豆料,也是他們保管失利的緣故,所以東西多半是要他們賠的。
然而給軍中養馬的馬奴,又能指望他們有多少錢?
於是徐沐剛牽著馬回來,就被馬奴們哀怨的目光包圍了。她腳步頓了頓,一瞬間的不明所以後,忽然就扭頭看向了白馬:「似雪,你是怎麼跑出去的?」
安陽自然是溜溜達達跑出去的,馬奴們各忙各的沒注意,也沒攔著她。
不過徐沐要問的顯然不是這個,也沒指望一匹馬能夠回答她。因此她徑自走向馬廄,然後就看見了欄杆上那殘留的半截韁繩……
行吧,她就沒指望過這匹馬能老實,咬斷條韁繩不算什麼。
然而徐沐沒想到還有更不老實的。
馬奴們期期艾艾一陣,還是上前將事情說了,末了眼巴巴望著徐沐,那眼神彷彿在說:小將軍,你的馬偷吃了那麼多,能不能把飯錢結一下啊?
徐沐:「……」
徐沐原本因為初次見識到戰場的殘酷而心情低落,殺人之後也有些壓抑,這下卻都顧不上了。她被安陽氣笑了,修長的手指點著白馬的腦袋,沒好氣道:「我還以為你是不放心我,這才出去接我的,鬧半天是知道自己闖了禍,又讓我善後來著?」
安陽沒怎麼覺得心虛,理直氣壯看著徐沐:說好的養我,吃你點東西怎麼了?
徐沐莫名又看懂了她的目光,本身也不是真的多生氣,只好搖頭嘆道:「好姑娘真是白叫了,成天闖禍……也不怕把我吃窮了,到時候把你賠給軍中。」
安陽才不信她這話,徐家再怎麼說也是將門,徐沐怎麼可能因為幾袋豆料就被吃窮?
徐沐看出了白馬的不以為然,可是自己養的馬她又能怎麼辦呢?還不是該喂的時候就好好喂,該賠錢的時候也推脫不得:「算了,過會兒你們跟我去營帳,我拿錢給你們。」
馬奴們一聽,頓時如蒙大赦,嘴裡的好話更是不要錢似的往外蹦——不是他們諂媚,而是徐沐肯認下這賬確實難得。軍中戰馬偷吃東西或者闖禍的不在少數,可戰馬例來歸馬奴照料,闖出禍來本就是他們的失職,因此往往責罰都在他們身上,而與主人無關。
徐沐是不想計較這些小事的,也懶得聽這些馬奴們的好話,揮揮手便將人都打發走了。然後她自己又去尋了一副新的韁繩,重新給白馬戴上,警告道:「下次不許再這樣了。」
安陽無可無不可,甩甩尾巴沒吱聲,徐沐也就當她是默認了。
料理好安陽這邊,徐沐也終於有空將墨玉牽回了馬廄,這一插科打諢安陽也是到這時才有時間細細打量這一人一馬。
墨玉還算好,出去戰場跑了一趟,好運的沒病沒傷不說,就連精神似乎也沒受到什麼影響。倒是徐沐,之前安陽只顧著留意她周身氣場的變化,見她沒受傷的樣子也就放了心。直到此刻才發現,原來徐沐這一趟出去下巴上竟然添了一道傷。
細細的一道口子,已經結了痂,也不知今後會不會留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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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陽(憤憤):我的小將軍這麼好看,如今居然破相了,是誰幹的?看我不踹死他!
徐沐(沉吟):既然要上戰場,可不能再這麼吃下去了,不然會胖得跑不動的……不過在此之前,你至少得讓我爬上你的馬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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