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中西合璧的聚會
2012年10月,我第一次飛赴巴黎。
那些天簡直天公作美,巴黎天氣一直很好,我和陸時安一起在塞納河邊漫步流連,我帶著自己心愛的二胡,他帶著他的小提琴,我們一起沐浴著塞納河畔午後明媚溫暖的陽光,時而悠閑漫步,時而突然來了興緻,就順勢找個地方坐下,在河邊演奏應景的曲目,有時候是他,有時候是我,我們各自獨奏,另一個人必定滿懷深情靜靜聆聽,有時候我們一起合奏。
而當我們一起漫步的時候,我們的手會一直會緊緊牽在一起,像連體嬰一樣不捨得分開。
那時候多麼幸福啊!
這麼好的天氣,適合旅遊漫步,如果此刻他依然在我身邊,那該有多好!
可惜,自那年國慶節短暫的相聚之後,後來幾個月一直通過視頻跟他見面聊天,我從此再也沒親眼看到過他,而且至今沒有他一絲一毫的消息。
突然分開的這幾年,我幾乎想盡了辦法,卻始終聯繫不上他,忽然又很難過,我深呼吸,努力趕跑心中的苦悶與失落。
Vara脾氣很好,也很有耐心,她正跟大家聊得火熱,我突然把她喊出來,卻一直沒出聲,她既不生氣也沒催促,我從追憶的情緒中抽神,意識到自己行為不妥,向她致歉,她也一臉無所謂,還很關切地問我是不是遇上了什麼不開心的事。
我又開始沉默,Vara一直耐心等待,我語氣遲疑了許久,最終到底還是問出了聲:「Vara,你認不認識一個中文名叫陸時安,法文名叫Patrick·Lu的混血法籍華裔?」
問完,我滿臉期待地看著她。
然而現實卻很殘酷,我原本滿懷期待的眼神,隨著Vara搖頭的動作而迅速灰敗下來。
「Ann,你說的那個法籍華裔Patrick·Lu,是你一個很重要的人嗎?」Vara很好奇。
我猶豫片刻,最後實話實說:「沒錯,他是我男朋友,不過--」我頓住,苦悶地笑了笑,然後繼續解釋,「我找不到他了,我用盡了所有能想到的聯繫他的方式,始終聯繫不上他,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裡,我給他發郵件,給他打電話發簡訊,用社交軟體給他留言,我甚至還去過他家,我以前看到過他的護照,上面有他家地址,我按照那上面的地址找過去,可住在那棟房子里的人卻告訴我,Rick一家已經搬到其他地方去了,但不知道他們具體搬到了哪裡,我知道他父母都是很有名的演奏家,我特地買了票去看他們的巡迴公演,試圖去後台找他們打聽Rick的消息,可接連幾次都失敗了,我還去過幾次他以前上學的音樂學院,向學校的人打聽……」
越說越覺得苦悶難過,抑鬱和委屈的情緒充塞了整個身體,眼淚險些就要掉落下來,我抬手抹了抹眼睛,拭去眼眶裡充斥的水光。
Vara不認識陸時安,幫不了我,她覺得很抱歉,還向我致歉。可這怎麼能怪她?巴黎常住人口有一千多萬,陸時安又不是什麼知名人士,我怎麼能要求Vara必須認識他?
我搖搖頭,說:「Vara,沒關係。」
Vara沉默許久,忽然伸出手,一把抱住我,語氣歉然地說:「我很抱歉,Ann,我能給你的,大概也只有這樣一個擁抱。」
「沒關係,」我強忍著淚意搖頭說,「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也沒什麼關係,你沒必要這樣自責。」
客廳里有一群人等著吃晚餐,廚房的灶台上還燉著一些菜,我不能繼續在這裡耽擱下去,跟Vara聊了幾句就匆匆結束,回到廚房裡,繼續為大家烹飪今晚的主菜。
十來個人的晚餐,我準備了十幾道菜,花了將近一個多小時,再通知大家過來端菜,等著被投喂的眾人幾乎一窩蜂地涌了過來,你一盤我一盤地往外面的餐桌上端菜。我在廚房的水池邊洗手,沒想到一個轉身,很驚訝地發現,涌過來的人之中竟然有住在隔壁家的胖大嬸!
「嗨,Ann,晚上好!」金髮藍眼的胖大嬸滿面紅光興奮激動地說。
「嗨,Alisa,晚上好。」我沖她笑了笑。
法國人熱情浪漫,Alisa一家沒少邀請我們去她家做客吃東西,按理說我應該邀請她一家人,但這樣一來,晚上做的菜可能就不夠吃了。
正猶豫要不要邀請Alisa一家,結果就聽見她興緻勃勃地說:「Ann,我聽說你做了很多中國菜,今天晚上特地過來吃你做的菜!」
拒絕的話,我一個字都說不出口,正想說再做幾道菜,結果Alisa又說:「對了,Ann,作為吃你做的中國菜的回報,我們請你吃烤肉哦,我和Joe準備晚上燒烤,過來邀請Caroline,沒想到剛好碰到你們在準備晚上的聚會,所以就合在一起聚會。」
「是的,Ann,」Fany很激動地插話,「Alisa阿姨已經把烤肉架搬到院子里了,Anna姐姐和Vara阿姨正在外面烤肉!」
我在廚房做菜的時候,其他人閑聊了會兒,很快就開始擺桌椅,順便準備大家的餐具,我跟端菜的人一起來到掛了彩燈串的院子里,桌椅和餐具都已經擺放整齊,做的十幾道菜也都陸續上了桌。
剁椒魚頭,粉蒸肉,天麻燉老母雞湯,番茄炒牛腩,酸辣土豆絲,糖醋排骨,水煮肉片,還有酸菜魚和螞蟻上樹等等,這麼多色香味俱全的菜一盤一盤擺到餐桌上,味道別提有多香!再加上混合了孜然粉和胡椒粉味道的烤肉,還有用烤盤烤出來的培根和熱狗腸,刺激得味蕾不斷分泌唾液和口水。
原本打算聚餐的十幾個人,再加上意外加入晚餐的Alisa一家人,一共有二十幾個人,就這樣開始了一場中西合璧的美味盛宴!
眾人口味各不相同,有嘶嘶喊辣的,也有驚嘆太好吃了的。
Vara在我旁邊,每一道菜都嘗過,而且她幾乎每嘗一道菜,都忍不住驚嘆幾句,接連嘗了幾道菜之後,她甚至來了句:「Ann,你做的菜太棒了,我想讓你住到我家。」
我笑了笑,「哈哈,這恐怕不太方便。」
Vara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陷入沉默,過了會兒才感慨地說:「確實,是有些不方便。」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忽然覺得Vara的笑容似乎有點失落,不過失落也只是暫時的,Vara很快就像打了雞血一樣激動興奮,繼續品嘗中國美味。
比之Vara一晃而過的失落遺憾,其他人顯得就興奮多了,完全融入到歡樂聚餐的氣氛之中,吃著美味無比的中國菜和巴西風味的烤肉,再喝著飲料和香檳酒或葡萄酒。
晚餐進行到一半,忽然有人提議表演,Alisa的大兒子搬出了心愛的電吉他,Anna伴隨著電吉他的重金屬音跳起了熱舞,Anthony和鄰居家的男主人馬里奧,則是一起合唱了首當地民謠。
我會拉二胡,這事眾人都知道,顯然沒能逃脫搬出二胡演奏幾曲的命運。
來自中國的傳統弦樂器二胡發出的琴聲,有奔放熱烈的《賽馬》,也有婉轉悠揚的《漁舟唱晚》和輕鬆明快的《花好月圓》,同樣也有如二胡名曲《二泉映月》、《流波曲》和《病中吟》那般纏綿情深如泣如訴的曲調。
不過晚會聚餐這麼熱鬧的場合,顯然不適合拉悲傷感懷的曲調,我特地選了幾首輕鬆明快熱情奔放的曲目,比如《賽馬》和《花好月圓》。
熱烈的音樂和歌舞引來了其他居民們,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大家都不是空手過來的,這個帶來了家裡珍藏多年的好酒,那個帶來精心製作的披薩或馬卡龍,還有人是帶著樂器過來的,比如住在Alisa家隔壁的Eric,帶來了自己心愛的單簧管,住在小區盡頭的約瑟夫帶來了他的小號,到了聚餐快結束的時候,不算小的院子里,幾乎站滿了人,這天晚上熱鬧的程度,完全超乎了大家的想象,尤其到了最後,大家表演樂器的形式,已經從個人solo變成了一群人的合奏,Eric練了十幾年單簧管,而約瑟夫更是吹了二十年的小號,兩人對表演曲目的調子十分熟悉,輕輕鬆鬆就能找到節奏和感覺,然後配合其他人的節奏表演。
熱鬧的聚餐晚會延續到很晚,直到臨近十一點散場的時候,大家看起來似乎有些意猶未盡。
已經很晚了,回自己家的路程很遠,鎮上有旅館可以住,但Vara不放心兩個孩子,態度很堅定地讓Bob開車載她回去,Bob大概也不放心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一整個晚上幾乎滴酒不沾。
住在一個小區的街坊要回去,自有Caroline和Anthony這兩個主人相送,我頂多只是沖他們揮揮手道聲晚安。
但Vara堅持要回去,我卻是一路相送,或許是因為她那雙與陸時安如出一轍的眼睛,亦可能因為她的輪廓和眉眼間隱約的相似。
Bob來的時候把車停在了別處,我和即將分別的Vara跟在他身後,直到Bob找到了停車的位置。
不得不正式道別,Vara看起來很傷感,她看起來很失落的樣子。
「Ann,我會想你的。」Vara又一次抱住了我。
「……我也是。」我聽見自己低聲說。
我確實會常常想起Vara,因為她這樣得天獨厚的外貌條件,註定了我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她。
再次道了別,Vara和Bob都上了車,不過在Bob啟動車子離開之前,Vara又坐在副駕駛座上降下了車窗,隔著小小的車窗沖我揮手道別。
看著Bob啟動車子離去,我才轉身離去,跟一起收拾熱鬧的晚餐后留下的杯盤狼藉。
回到房間里,已經快深夜十一點,極致的熱鬧和歡快過後,獨自站在這過於安靜的房間里,早已經支離破碎的心越發顯得空洞難過。當我的二胡琴聲和房東家的鄰居們用西洋樂器發出的音樂聲混合在一起的那一刻,沒有人知道我在想什麼,我突然想起多年前,陸時安曾經告訴我,他很期待我加入他家每周末一次的聚會,然後同他的家人來一場中西合璧的音樂盛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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